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凝滞不前。
    客栈外寒雪四起,一阵猛烈朔风颳起那一地的白雪,遮蔽了这两日好不容易探出脸来的金光,盖的严严实实。
    依稀彷彿,又回到了她逃府的那一夜。
    孟莲怔怔的看向眼前的人,寒意点点侵蚀身心,只见那人却是一动也不动,只是深深的凝视着她,眸中严寒一片。
    那相貌极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昔日的笑容,不论是温和的,亦或是轻挑的。
    他脸上似是罩了一层霜,眉目净是静止无绪,勾人魂魄的狭长双目里凉薄一片,却又似是有点点火星子在闪烁。
    他是生气的吗?应该……是生气的吧?
    心里莫名的一阵惊慌,早已冻僵的指关节被她一动给弄的喀喀作响,左腕上,那只青色如云的玉鐲子在霎那间变的极冰冷,冷硬如石,深深的刺痛着她腕上的每一寸肌肤。
    她张了张口,想说出一点话来,质问他为何还要出现在这里,次次打乱她的心智,可一对上他毫无一丝情感的狠戾眸子,她却半点音都发不出来。
    是,那眸子几乎可以用狠戾来形容,如刀刀利剑般的划破她的胸口。
    严玄傲就这么看着她,薄唇轻启,声调里没有一点平时的抑扬顿挫,只是平板的几乎绷紧了每个字的声线。
    「你根本搞不清楚你现在的身份。」
    一句话,简直刺穿她的胸口,痛的她得努力仰首吸气才能止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
    他很清楚她最痛恨别人用崔王府的名分来压她,也很清楚她不喜欢议论名份位阶之事,因为她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全因自己是崔滔的亲生女儿的关係,所以在她面前,他也从未提及过她的身份如何。
    就算她很清楚自己能在崔府和严府过的如此优渥全都是因为自己是崔家千金的关係。
    若她只是一个自小在玉华山长大的野丫头,他和崔尚大可不必这样对她百般照顾,甚至可以将她弃若敝屣。
    总而言之,她如今还能苟活,全都是因为……她的身份。
    严玄傲知道她一向痛恨谈论此事,他是知道的。
    「看来在成亲之前,我得好好教你些规矩才行。」
    毫无一点起伏的话语就这么狠狠的甩到她面前,丝毫不给她一丝苟延残蠢的机会。
    接着,是一阵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只见严玄傲站了起身,带着茶杯落桌的刺耳声音,冰凉的视线未曾从她脸上移开过。
    静默了一会儿,他才抬脚走至门边,正要跨槛而出之时,才淡淡的侧过头,说道,「带走。」
    话音一落,外头马上有两名侍卫走了进来,疾步走到孟莲的身边,作势要她跟上去,「夫人,请。」
    她抬眼,看向严玄傲不带一丝留恋便旋身而出的背影,寒冷的空气顺势飘了近来。
    竟是连碰都不愿碰她。
    若是以往,他才不会如此轻易的让其馀下人插手料理她的事,根本不可能。
    眼中带泪视线转向了一旁的掌柜,只见他脸上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垂着眼帘。
    「你早就知道了么?」几乎是轻飘飘的,她问了他。
    掌柜终于抬起眸来,先是静静的瞧着她,然后嘴边扯出了一丝极浅极浅的笑意,说道,「是的,夫人。」
    撕心裂肺。
    胸口撕扯的痛处越演越烈,她那一夜蹣跚而来,他却丝毫没有嫌弃她的意思,还笑的温润,和蔼的答应她可以留下来当差。
    没想到这一切根本就是算计好的。
    严玄傲只是陪她演了一齣你追我跑的戏码,当她几乎以为自己终于逃离了他的牢笼,最后才发觉,自己其实从未离开过他的五指山。
    而掌柜,只是扮演一个看牢者的侍卫罢了。
    茫茫然的将头转向身后的板儿,却见他也不愿看向自己,面上的神色有些难看。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只是这次,不会有人再施捨一点温暖给她。
    不管是掌柜,板儿,亦或是严玄傲。
    因为是她先逃的,是她先背叛他的,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对她动半点真心。
    ***
    回府的马车内,气氛压抑的令人透不过气来。
    马车颠簸不已,木轮子辗雪而前,带雪寒风不时将深色的车帘子一再撩起,凛雪次次刷过她的脸颊。
    车内一室静謐,孟莲紧闭着唇,任由未拉好的车帘在视线旁恣意飘舞,任由道道寒风划过裸露在外的颈脖。
    只是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从眼角馀光处,她依稀可以瞥见坐在对面,离自己不过几尺之遥的严玄傲。
    他亦是一动也没动,视线似是刻意不想与她相交似的直往外撇,从侧脸的轮廓上,她几乎可以辨出那抹隐约的淡漠。
    掌心之处冰凉的可以,可是这次,不会有人塞个暖手炉到她手中。
    一阵勒马声霎时响了起来,马车底下的骨碌声终是停了下,感觉车外又是一阵窸窣作响,接着,有小廝撩帘的声音。
    外头的寒风随着他的撩帘动作而猛灌了进来,一座熟悉的王府赫然立于眼前,几分熟悉,几分漠然。
    严玄傲先踩凳下了马车,没有回头,只剩那原先撩开帘子的小廝在等着她。
    咬咬脣,也没多犹豫,只是跟着踩凳下了地。
    一路上,严玄傲都走的头也不回,也没回头确认她是否有跟上他的步子。
    走在装有五彩琉璃的长廊上,孟莲抬眸望了望四周,寒梅映雪,美丽依旧,却是物是人非。
    看着身前走的不带一丝犹豫之情的背影,心中竟是……悵然若失的痛。
    这条路她清楚的很,这是通往她房间的道路。
    果不其然的,当两人停下来时,抬眼所及的便是那间她所熟悉的房门。
    严玄傲依然不言,只是顺手把房门推了开,只听它「吱呀」了一声,让里头的一片暗淡的色泽里添了些外头映雪银光。
    接着,他便走了进去,她亦随之在后。
    房间里,透着几丝许久无人待过的凉气,伸手用指腹摸了摸银色的火炉子,冰凉一片,里头烧过的碳粉也是硬邦邦的。
    触见此景,胸口又是一阵紧缩,疼的厉害。
    她目光骤然垂至地面,而一直站在她前方的严玄傲却猛然转过身来,让她一下子又怔了怔,有些怯怯的抬头瞧他。
    只见他的视线并不是放在她脸上,却是盯着她身侧的某一处。
    她顺着他的目光所及,看向自己垂至身侧的左手,定睛一瞧,这才知道他是在看她的左腕。
    看那只玉鐲子。
    心里有些惊,想缩回左手将它背到背后,却又硬生生压下那动作,然后抬眸去看他的神情。
    一路上都毫无一丝笑意的嘴角抽了抽,然后缓缓的,牵起一个寡淡的笑。
    饱含着讽刺的笑容。
    彷彿被那抹凉薄的笑意给刺到,孟莲终是抵不过那股衝动,一个撒手便把在他目光之下赤裸裸的左腕给背到背后去。
    见了她的举动,他嘴边的笑意又扩大了些,更加讽刺,更加不屑。
    「真难为你还将它戴在你手上。」
    闻言,她心口一痛,没想到如今他已将她认定为如此自私的人。
    吸了口气,她几乎是哑着声音开口,「我说过这不是我的东西。」
    这次,他没有回话。
    或许他心里也认同这个说法,也认为那不是她的东西,承认娶她并非他自己的本意,若非是为了她背后庞大的利益可取,他也不想娶她为妻。
    这些……她都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没再与她多言语,严玄傲只是逕自转过身子,不再看她。
    从他的动作,她可以看到他那如瀑的黑发随着他的转身而飘舞着,如丝一般的光滑。
    她茫然出神,直到他再次开口说话才回过神来,只是这次,他说话的对象不是她,「来人。」
    「主子。」一个早在门外候着的小廝立马应了声,来到门外几步之远的距离。
    「派两个侍卫在这外头候着。」他低声吩咐道,不待小廝应他,便已跨出门槛走了个老远。
    一连过了好几日,她都被守在这个房里。
    房内的火炉子又再次燃了起来,叱叱响着,盖过了原先空虚的寒意。
    如今,她成了被人监控的犯人。
    她是犯人,她是履逃不改的犯人,而他,却全然的不改她画押的机会,不肯让她就这么结案。
    每日到了用膳的时辰,总会有丫鬟送吃的进来,菜色虽丰富,可她却食不知味,味如嚼蜡。
    过了这么几番折腾,他终于恨她了吧。
    她就知道,这世上是不可能会有人全心全意的对她好,而那些呵护备至之下,也定是藏有另外一层的企图。
    经过了这么多次的教训,她早该学乖了,不是么?
    孟莲撇眼瞧向外头,只见那雕花窗格子外头,隐约透着两个精壮侍卫的背影。
    已是好几日没同他说话了。
    自从认识严玄傲的那日起,还未曾有过这么多天没和他说到话的情况出现。
    再看了看窗外渐晚的天空,算了算,该是到了用膳的时辰了吧?
    正当她这么一想,那门果然印证了她所推测的打了开,只见一个丫鬟一如往常般的端着几样菜色进来。
    那丫鬟走到了榻旁,然后轻轻的把木製托盘放到了一旁的朱漆矮柜上。
    孟莲也只是一如往常的站起身,走到那矮柜旁,作势要吃食。
    正当那丫鬟要转身走出房门之时,孟莲一个出手便一拳打在她腹上,在霎那间点了她的睡穴。
    只见那丫鬟晕了过去,倾身便要朝地倒下,孟莲便顺势伸出手来托住她的身子,把她安置在自个儿床上。
    一连串的动作,悄声无息,丝毫没有惊动外头地侍卫。
    孟莲撇撇脣,低声说了句「抱歉」之后,便从房内角落的一个木盒子里拉出一件丫鬟的素色裙袍。
    这裙袍是严玄傲当初给她的,她若要破他的阵,必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确认好自身的装扮后,她稍微放低了发簪,让自己的发式看起来和那丫鬟一模一样。
    理了理衣袍,她悄声推开门,拿着那丫鬟先前进来时端着的木托盘,在两个魁梧侍卫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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