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拂面的风透着水气,带着咸味打溼脸庞,让心头涌上怀念,孩子气地放纵自己闭着眼享受一段感觉久远以前才拥有的时光。
    滴答落在额间的水是朝露,抚过身上的风有些凉,在妖精们该清醒之时会听到妖精王的乐声,告知妖精们即将开始一天的旅程……
    眼角有些酸涩,在脑海中勾勒出应是最熟悉的身影,却驀然发现,记忆中的身影像打上了层雾,感觉还在,容顏却模糊起来。
    执着运作脑袋构筑,浮现脑海的却是另张曾经会敷衍地笑,如今总是神情带点不悦,可在为了补足魔力而凑过脸来时会让他禁不住紧张的异族脸孔。
    想到用着平静表情凑上来吸食魔力却让他要在心中重复只是为了进食不可多想的模样、想着明明限制他的自由却一直陪在身边将心思全放在他身上的身影、想着自己曾将决心出口……
    「……」猛地睁眼,眼角有水珠滑下,却无法判断,或说刻意不去判断究竟是为何而流。
    只是试图移动右手来到胸前。
    应该被困住的右手毫无阻碍的按上还在跳动的心脏。
    闭起眼,又睁眼,深吸口气,以左手撑着地面坐起身。
    左右探看,移动臀部往后靠上石墙,缓慢而小心地顺着石墙爬起身。
    这是个架构犹如地下鐘乳石洞的石窟,头顶好几层楼之上的高处有个不大的圆形破洞能透进光来,抬头仰望也只能看到微光。怪的是光却像是透过水而穿透般不住摇晃且微弱,不时有像生物的暗影遮盖过的光源无法照亮太多区域,岩洞内遍布许多岩柱水洼,只是本该闪亮耀眼的鐘乳石不復存在,残存的只有构造相似的粗糙石柱与滴水声。
    他正身处破洞下的石墙角,奇异不规则的光照让他微微抬头,看清状况时眼中浮现诧异。
    光照下来的形式像在水中――这是事实。
    头顶上的破洞像被半透明的膜包住,膜之上是水,水之上有光,或许不是太深的水还能将光源落下,然水中自有其他生物会不时游过洞上,短时间地遮盖住光。
    鐘乳石洞外是水,被包在其中的石洞却像一般洞窟,暗无光照、水气丰沛,有能提供呼吸的空气流通。
    亚岱勒莫的手惯性摸上腰间剑柄,思忖着现况是怎么回事,握紧手中剑柄,另隻手拨了下瀏海,当手抬起时,又驀地发现不对劲――他的衣服!他记得在利威安达带着他升到水面上时便被撕裂替换下的衣物,正完好地穿在身上!
    呼吸一顿,右手仍握着剑柄,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背贴着石墙蹲下身,将手探入靴中。
    ……先前做的一切都是梦?现在才是真正的……他真正到达地狱……?利威安达……只是……他的幻想……?
    不!不可能!
    心上悬着的的忐忑让准备确认的手动作迟疑,视线快速移动,不经意转移到高处的洞口,意外发现上头正贴着一张脸。
    金发碧眼、光裸着上身的女性正贴在膜上好奇地看着他。
    雪白的胸脯连胸前红点被挤压也不遮掩,亚岱勒莫羞红了脸想转移视线,却有让他无法按着心意去做的介怀。
    脸上……好像……
    儘管无法遮蔽掉让他紧张的胸部,他仍试图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女性不时会被海水波流影响被长发遮住的脸颊上。
    「啊!」
    将大半注意力放在脸上,引发的后果便是当女性的脸倏地由笑容变化狰狞、原先细緻柔美的肌肤瞬间苍老贴着骨头、双眸暴出,犹如恶鬼般咧开嘴露出一口尖锐獠牙,长着蹼的双手也穿出指甲像要抓破间隔着的膜进入时,亚岱勒莫吓得身体往后一跳,直直撞上墙面。
    同样是下意识的反应,亚岱勒莫的手摸上腰间的剑,重新弯身手指探入靴内――空无一物。
    明明状况还是不明,莫名地心情的某个角落硬是放下了巨石,好似确定了这件事比其他都还重要。
    利威安达不是他的幻想!是真实存在!他真的曾与那名不知去向的恶魔――
    砰!砰!砰!
    亚岱勒莫还来不及辨析自己心情变化的原因,巨物撞击着地面引起的动盪由远至近,伴随着锁链声以及不断能听到石柱被撞碎落而引起的巨响。
    握着腰间剑柄,不容多想,亚岱勒莫几个闪跃,飞快将身形藏到不远处阴影的石柱后。
    巨大的石柱在透水的光照耀不入的地带,亚岱勒莫一手放在剑上,一手撑着石柱边,在震动停下、透光处响起剧烈喘息声――像是某种巨型动物才发得出的喷气声――后,屏息而缓慢地探出头。
    透着淡光望见的生物让他全身僵硬。
    他看到了高度堪比百年大树高大的巨大身躯,脸的部位像是石製的龙首有着往后突起的龙角,血红双眼瞪大着像充满愤怒能烧出火来,右边脸颊上有像是被火烧过的铁烙印出来的伤痕,颈子以下是水蛇般带着鳞片、还滴着水的溼滑长颈,颈子尾端接着犹如蜥蜴般布满棘皮却水湿的身躯,背上有一排刺蝟般的突刺,尾部接着两条尾巴,一条是在最尾处有个倒竖尾刺的蝎尾,另一条是同样滑腻淌着水的粗壮蛇尾,而他一直不断听到的锁链声,正困绑在魔兽的前肢上。
    衝过来的魔兽并未看向他的方向,而是停在透水光芒之下仰起头对膜外的恶魔发出怒吼――
    「滚――」巨大的身躯像用尽全力发出的怒吼光靠声波便让石洞又是一阵晃荡,只是隐藏在不远处阴影中的亚岱勒莫也被这声震吼震得差点跳弹出自己的所在地。
    所幸他及时收紧手,将身体贴入石壁,咬牙忍了馀波才勉强撑住不发出声响。
    他屏息偷瞧向后,等着亮处魔兽的动作。
    不知有几千个他聚集起来说不定还不足体型的恶魔样貌太过狰狞又太过巨大,即使彼此间保持了距离,对亚岱勒莫来说仍是胸口揪紧着避之唯恐不及的恐怖。
    尤其是那双血红色的眼,即使只看上一眼也让他背脊发麻,半点不似他曾在冰色巨龙身上见过的清澈双眼……
    ……咦?不对……冰色巨龙……?不……他应该没见过龙……但是……为什么……不知记忆的混乱是否由于恐惧產生,亚岱勒莫低声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心绪小心戒备背后的危险魔兽。
    再度偷偷探出头,却发现魔兽像知晓他在何处般眼望着他所在的方向。
    「……!」回头咬牙屏息,手按着腰间剑柄紧了紧又松了松,如此往来重复好几次,直到最后眼一凛,手掌握住剑柄,咬紧牙关站出石柱之后。
    他想他此刻最庆幸的是利威安达不在身边,不管利威安达的魔力有多强,面对身形足足有他们几百,甚至几千倍大的魔兽,还是条龙,利威安达怕也是对抗不了。
    心底深处隐隐有无法完成心愿的惆悵,也有相信利威安达能好好活下去的开心,在这瞬间驀然明白了些自己先前并不自知的心情,亚岱勒莫暗暗对自己涩然一笑,却不允许自己将其暴露出来。
    原来准备好的心情、随时抽出的剑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愣了不动。
    戒备仍在,亚岱勒莫不敢放松,握着剑柄保持随时能反应的绷紧动作等待。
    魔兽像是毫不在意他隐隐的敌意保持自身的动作——却并非是由于有馀裕,或者的确是有,但并未表现出来的关係——
    巨大的龙头伏低地靠在地上,四肢包括肚子都贴上地面,巨大的双尾也像屈服般地贴在身体双侧——更简便地形容,魔兽正对着他行五体投地之礼。
    褐眸闪动着困惑,却也转动脑袋进行思索,视野在紧盯魔兽下一步动作时也观察着四周,确认若是魔兽有任何攻击意图时,自己能从何逃离,或者能利用哪些资源获得喘息时间。
    当血红色的眼盯向他时亚岱勒莫寒毛直立,紧握的手忍不住抽出些许剑身。
    像在对他的动作作出反应,他听到魔兽开口:「『海龙公』受邀前去与其他『七君主』商议,厄尔贝索斯奉『海龙公』之命保护殿下安全,让殿下受到惊吓是厄尔贝索斯无能,请殿下责罚。」魔兽讲话的语气像将自己屈于下,充满谦卑,比他身型大上好几倍的红眼里头写着的也满是失职所带来的懊悔。
    魔兽的视线紧盯着自己,眼中的卑微得让亚岱勒莫一震,心上有些动摇,但在一瞬间抓住他心思的却是魔兽话中的特定词句。
    「海龙公」。
    「七君主」。
    他瞟视魔兽右脸上他在不同恶魔身上有时看不清有时又能清晰撞见、看过许多次的烙印,想到第一个称号时右颊隐隐发热。
    第二个专属称呼就让他因故发烫的脑袋瞬时被泼了冰水冷静下来。
    右颊的印痕他还被力威安达困着不得动弹时由于见过多次,他曾忍不住询问是不是有什么涵义。
    利威安达回答,那是「他的」印记,隶属于他的东西都有。
    自己曾一度浮现「想要」的思考,但很快被压抑。
    他是妖精王的妖精骑士,就算要「属于」谁,也只能是他的妖精王。
    当时他以在地狱待久了、受到地狱瘴气影响思考说服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能理解当时自己的思考是出自被隐藏起的真心。
    但是,他必须冷静。
    他的心情。
    利威安达。
    「海龙公」。
    「七君主」。
    「恶魔王」。
    所有事情他必须串起来好好思考。
    以「未来妖精骑士」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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