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负责人告假,说了目的,递交了申请,申请很快就通过了。我看着不到一个下午就被审批的申请,心中百感交集。这又怎么不算是一种临终关怀呢?
    回到我们在这个地方的落脚点,打开门,她的行李丢了一地。自离开疗养院,她脸上的笑容就不曾消失过。
    行李箱被打开,里边堆着像小山一样的物品。她还在往里边扔,试图将整个家都塞进行李箱里。
    我边进门,边将落了一地的东西捡起来,拿在手中,她终于发现我回来了,向我招手,“事情怎么样了?”
    我点点头,将东西放好在一边,“通过了。”
    “太好了,”她合掌,跪在地上,看着我笑,“看来,我们终于可以享受幸福的二人世界了!”
    异国的风土人情大多时候不用走出国门,在边境也能体会到。邻国气候炎热,帽檐巨大。她戴着巨大的帽檐的草帽,笑吟吟地坐着,任由商贩在她的头顶上簪花。
    “笑一笑嘛。”她扯了扯我,对我说,“出来旅游不要板着脸了,笑一个嘛。”
    我顺从地扯了扯嘴角,她笑得更开心了。“好歹是笑了。这一路上你板着脸,什么时候你走高冷路线了都不跟我说的呀。”
    “姑娘,簪好了。”商贩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她说话。她笑着回过头,将向前推,“也帮她弄一弄吧,一家人要整整齐齐才行。”
    商贩的动作很麻利,帽子由她精心挑选,商贩在上边簪花,不一会儿就弄好了。
    “呀,你们姐妹花可真好看。”商贩这么感慨着,她笑得看不见眼睛了。商贩的嘴太甜了,说的她总想冲动消费,还好我制止了。
    “别买太多那些不实用的东西,”我看着她,皱着眉头,“带不走要扔掉你还会很难过。”
    “好吧。”她很听话。她的情绪仅仅是低落了一会儿,又立刻高昂了起来。“来拍照吧!”
    她兴奋地叫着,“去每一个地方都要拍照,把照片做成一个纪念册!”她行动力很强,立刻就找了摄影师跟拍。
    她的情绪好像很容易就能感染到身边的人。没忍住,我的嘴角也跟着她有了松动。
    她的笑容太过轻松了,有的时候看着她的笑脸,我都想不起来她是个晚期的病人。只有在吃饭后,她一脸颓败,任命地拿出包装好的药,就着温水喝下去的时候,我才能看到她脸上因为病痛带来的阴霾。
    那些药片实在是太大太难下咽了。她一脸决绝地张开嘴,将所有的药片都投进嘴里,然后拿起杯子,不停地灌水。她的脸皱在一起,像是一颗核桃,皱巴巴的。
    “天哪,设计这些药的人自己不吃的吗?这么难吃的药谁能吞下去啊!”将药全部吞进肚子里了之后,她的嘴开始动了。她歇了一会儿,继续抱怨,“就不会在外面裹上糖衣什么的吗?本来生病就已经很痛苦了,吃药的时候就不能给患者带来一些甜蜜吗?”
    之后她“啊”了一声,豁然开朗了一样,“忘了。设计这个药的人不大可能会自己吃。”
    下一站,是雪山。当然,以她的身体情况,只能在山脚下看。
    雪山常年白雪皑皑。因为海拔很高,气温很低。常人需要穿多少衣服,她要穿多一倍。
    “感觉我像是一颗球。”她气喘吁吁地爬着阶梯,“现在把我推下去,到山底,我依旧毫发无损。”
    终于到了我们的目的地:神庙。
    这座神庙供奉着神佛。据说这是距离西方极乐最近的地方,在这里祈愿,神佛能够听到。如果在这里思念亡人,亡人也会在此地心灵共感。
    她向卖香火的僧人买了香火,点燃了之后,将一部分塞到了我手里。
    就连上香都要排队。终于轮到我们了。她举着香,虔诚地跪拜。她举着香,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她又拜倒了一次,才将香插进祭台中。
    我亦有样学样,想不到有什么愿望迫切的想要实现。毕竟她的离开已经是定数。我用余光看了她一眼,闭上了眼睛。
    “如果神明可以听到我的祈求,那就让她的愿望全部实现吧。拜托了。”
    “你许了什么愿?”她轻快地蹦蹦跳跳地下山,我拉住她,不让她摔倒,她停了下来,表情很神秘,“秘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确实如她所说,未来的事应当交给未来,不要贷款忧愁。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在她的带领下,我的心情也放松很多。我也能真正将沿途的风景看进眼里,将路途上的故事记在心里。
    她心血来潮地买了相机,随时随地都抱着。拍的内容纷繁复杂,有动物有人物,有建筑有艺术,还有...  ...粪便。
    “这不是粪便!”她和我争辩着,“这是新生!”
    我对着相片看了半天,不解,“哪儿呢?哪儿有新生了?”
    “不跟你说了。”她一把抢过,“没眼力见的。”
    她气鼓鼓的样子很生动。她站在阳光下,阳光静静地浮在她身上,为她增添着暖光。她还在看着手里的相片,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切都很美好。
    可是,什么都会有终点。幸福也是。
    她昏倒了,四支肾上腺素自血管推进,也只能让她短暂地睁开眼,对我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仪器在床头,自顾自地响着。医生们欲言又止,拍拍我的肩膀,让到了一边。她的呼吸机依旧恪尽职守,只是她的机能已经不由分说地罢工了。
    我抓着她的手,她的手软得像是果冻,她闭着眼,雾气随着她说话的动作糊满了氧气罩,让我看不清她的脸。我伏在她的胸前,强忍着泪水,听她说话:“抱歉...  ...我以为能刚好陪你完成周游故国的目标的...  ...但是从结果上来看,好像来不及了?”
    她的话就好像是强酸,一滴一滴地滴在我的心口,又酸又痛,我紧紧地握着她绵软的手,和她说话,“没关系。能和你一起逛那么多个城市,我其实已经很开心了。还好不用再继续了,其实旅游也很累的。”
    隔着重重迷雾,我好像看到她笑了。她动了动手指,挠了挠我的手心,“等我离开后,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对不起呢...  ...做了你的拖油瓶那么久...  ...”
    “别这么说,你并不是我的拖累。”我扯出笑容,贴在她的身边,轻轻说着,“能照顾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小时候都是你在照顾我,照顾我的身体,照顾我的心情。好不容易得到了照顾你的机会,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是拖累呢?”
    听了我的话,她哽住了。我看见她的眼角慢慢渗出了泪珠,划过她苍白如纸的脸,没入她枯黄的发丝中。她动了动嘴,却没有声音。我凑近了一些,她抓紧了我的手,小声说:“我要先离开了。”她艰难地说着,“我许的愿望是,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地活着。和神佛说是没用的,说出来才有实现的可能。”
    “别担心。一家人会永远在一起。”
    “我会一直都陪在你的身边...  ...”
    她走了。
    再次见到殡葬管家,我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一切都在按部就班。
    回到研究所,负责人先是惊讶,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宽慰我,“小周,节哀。”
    “叫我小郁吧。”我摸着脖子上的蓝色宝石项链,对着负责人笑。“研究所太多小周了,我现在叫周郁,您叫我小郁吧。比较独特。”
    宝石的切面圆润,磨得我的指腹痒痒的。我还在笑着,没有很难过。因为,一家人会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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