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浩之的话,鞍马顿时僵在原地。只见斗大的泪珠不停地从浩之的眼角溢出,一颗颗滴上鞍马搂着他的手臂,浸湿鞍马身上那单薄的单衣。那双不断涌出泪水的大眼慌张迷惘地看着鞍马,双手紧揪着鞍马的衣服。
    「呜……天下,我一直好想再见到你,呜……」
    这话不像是浩之会说的──是明慧说的?
    「不,不对……我明明是最近才认识你的啊,为什么会这么想?吶,天下,我到底是怎么了……」
    不,这是浩之?听着浩之不断吐出不合逻辑且看不清脉络的话语,像是囈语但又很真实,鞍马的思绪顿时也跟着混乱──不,不对,不能连他都开始混乱!鞍马摇摇头,用力将浩之抱在怀里。
    「浩之,听好了,浩之,注意听我的声音。别慌、别怕,我在这里,不管你是谁,我都在这里。」
    「……呜唔……我们曾经说过,我们是绝配,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所以你不能再爱上另一个我啊!」才刚这么说完,浩之却又马上摇摇头,「不,不对,我喜欢你,天下,你不能拋弃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被紧紧抱着的浩之声嘶力竭地哭吼,双手激动地搥打着鞍马。但这对歷经过大风大浪的鞍马来说没什么,更何况浩之一拳拳打在他的胸口,痛的不是皮肉,而是心头。鞍马心疼又懊悔地更收紧了双臂,听浩之痛苦地嘶吼也让他一阵鼻酸。
    「抱歉,都是因为我……都是我害你的,浩之……对不起……」
    「天下……我求你了!不要离开我!我……──」
    话还没说完,鞍马感觉怀里的身子一软,浩之突然没了声音,满脸泪痕且苍白地昏了过去。心底一惊,鞍马赶紧拍拍昏死过去的浩之。
    「浩之、浩之!来人,圆都!大佑!」朝门外胡乱喊道,鞍马再度紧拥住浩之,泪流满面地向上天声声哀求。「拜託,不要,不要再离开我了……浩之,对不起……算我求你了……」
    鞍马向外喊话后不出几秒,房门外点燃灯火,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的夜晚。不久,房门被一把拉开,圆都打开房门一见到鞍马怀中的浩之已经昏了过去,急忙跑到两人身旁。
    「当家!发生什么事了?」
    「他出现混乱症状,昏倒了!快去请伊邪那美大人来,一刻不得迟!」
    「是!」
    圆都接到命令,立刻跑出房间,从缘廊纵身一跃,幻化成乌鸦飞上天。
    「浩之,求你醒来啊……」
    鞍马在浩之耳边流泪低语,但被抱在他怀里的浩之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依旧紧闭着眼,只剩一丝微弱的气息。
    橘红色的灯火摇曳,照亮房里的一切。不安地守在浩之身旁,鞍马坐在床铺边,望着浩之那苍白的脸庞发愣。
    错了,他到底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他应该放浩之走的。如果他没有让大佑带浩之来这儿,如果从第一天就放浩之走,那么浩之就不会遇到这种事。被人下药、记忆混乱,甚至昏迷不醒……鞍马颤抖地伸手覆上浩之冰冷的手,懊悔地低下头。
    「没想到来得那么快呢。」
    一道轻柔如水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鞍马立刻转头看去,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一位身材窈窕纤细、穿着华丽和服且头戴全面纱罩的女子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名婢女,而圆都尊敬地站在女子身旁。虽然鞍马不曾看过这名女子,但从声音及样子看来,他知道那是伊邪那美。
    「伊邪那美大人,恕在下在深夜里惊扰大人,但还请您救救他。」
    「冷静点。这夜里本宫本来就无需休息,每夜都间得发慌。而且,昨日本宫也说过要来看看这孩子。」伊邪那美走到鞍马身后,续道。「来,让本宫看看吧。」
    「是,劳烦您了。」
    鞍马赶紧退开,而伊邪那美坐上浩之身旁,先左右仔细地端看了浩之的脸色,再伸出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摸上浩之的手腕,细听他的脉搏。由于伊邪那美带着面纱,使得鞍马看不到表情,只能着急地望着她。
    半响,伊邪那美收回了手,鞍马见状立刻开口问道。
    「大人,他──」
    「脉搏微弱血气虚,情况不妙。不过,昏迷症状还很轻微,还有得救。」
    「真的吗?」
    一听,鞍马立刻满怀期望地看向伊邪那美。
    而伊邪那美朝身后的婢女半举起手,道。
    「这个药,拿去吧。就算你再欠我一个人情。」
    婢女从袖袋中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罐,交给鞍马。伊邪那美续道。
    「这药是我配出来的解药,加在水里让他喝下,数日后若他的气血脉搏有恢復,那么就是没问题了。」
    「谢大人。」接下那个白色小瓷罐,鞍马先恭敬地向伊邪那美道谢后随即交给圆都,「快去。」
    「是。」
    圆都拿过小瓷罐,立刻退出房间并拉上门。
    「不过,要是毫无起色,那么就算是本宫也束手无策了。」
    「这……」鞍马惊讶地瞪大了眼。
    「到时候,你就真得去找那男人了。既然是他的药,那他肯定有解药。」
    知道伊邪那美口中的"那男人"是伊邪那岐,鞍马望着躺在床铺上不省人事的浩之,竖起剑眉。
    「谢大人的忠告。为了他,在下不管哪儿都去,什么事都愿意做。」
    「噢?就算有可能会因此丧命吗?」
    「是的,只要能救活他,就算要赔上性命,在下也在所不惜。」
    伊邪那美转头看着鞍马,静了几秒后轻笑了声。
    「呵,你还真是特别的男人呢。」
    鞍马不解地看着她。
    「为了情人,什么事都愿意做,不仅不惜打破不让女人进天狗之森的规矩,就连自己的命也能不要,跟那男人完全不同呢。」
    「大人……」
    伊邪那美的声音听来有些无奈及哀伤。
    「想当年,本宫为他生下许多孩子,那些孩子化为天地,是万物之根源。最后,本宫因为最后一个孩子而赔上性命,堕至黄泉。起初他追到黄泉时,本宫是感动不已,没想到他见了本宫死后丑陋的模样,竟逃之夭夭,更数落本宫丑陋。从那时起,本宫理解到男人就是肤浅,只爱虚有、美丽的外表容貌。」伊邪那美低下头,手指轻滑过浩之的手背,续道。「不过,今日竟然还能见到这么专情如一的男人,这孩子真是幸运。」
    「大人过奖了,在下只是……只倾心于他,也必须负起责任。毕竟他会变成这样,都是在下的错……」
    「不,其实他前世的记忆会甦醒,有一部分是因为前世的魂魄对你的执念深厚,使得忘忧水的效力逐渐失效,让被封住的记忆逐渐回復。而且,又因为忧心水的关係,不仅加速记忆回復的速度,也因此恢復的记忆只有悲伤、忧虑的记忆。短时间内接收太多的讯息及衝击,人脑因此出现混乱症状,甚至昏迷是正常的。本宫认为,如果他的意志力够不够强,餵他喝了药,让他的脑袋休息并慢慢釐清,睡不久就会醒来的。」
    「是,谢大人。」
    「不过,本宫实在不解,为何情况会恶化的如此快速?以原本来说,要恶化到如此地步大概还有三天之多才对。」
    伊邪那美猜鞍马也不知道原因,所以又仔细地详端了浩之。然而,偶然一瞥,伊邪那美发现浩之那白皙的颈项上有几个紫红的小点,又嗅了嗅鼻子,心里就有个底,她无奈地抿着嘴。要不是有面纱遮着,鞍马看不见她的脸,不然她就赏鞍马一记白眼了。
    「鞍马。」
    「是。」
    「本宫昨日才交代你,别让他情绪起伏太大、回想起之前的记忆,你竟然昨晚就要了他,本宫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呃……」突然被如此直白地点出昨晚的情慾之事,鞍马先是惊讶又羞耻地红了脸。接着,他理解到伊邪那美是指昨晚的情慾之事加速了情况恶化,顿时又白了脸。「这……在下愚蠢!没有深思熟虑,只顾得到一时的欢愉,着实该死!」
    「唉,虽然你专情如一,但看来也同样是个会被情慾控制的男人啊。」
    一记冷箭正中红心,鞍马羞愧地抬不起头。
    「大人所言属实……在下深感抱歉。」
    「你该道歉的不是对本宫,而是对这孩子。」
    「是……」鞍马的头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
    「好了,本宫也该回宫了,过几日会再来看看这孩子。」
    「是,感谢大人,劳您费心了。」
    鞍马正起身要送伊邪那美,但被后者挥手阻止。
    「不用送了,你好好顾着他吧。」
    「是,大人慢走。」
    (续)
    *註一:伊邪那美、伊邪那岐:是日本神话中开天闢地的神祇,被视为第七代的兄妹神祇,并且是日本诸岛、诸神的创造者。传说伊邪那美在生下炎神时丧命,伊邪那岐不捨,追至黄泉。两人见到面时,伊邪那岐要求妻子与他回去,但伊邪那美称自己已吃下黄泉的饭食,需要和黄泉的神商量,要那岐在殿外等待,不许入内。但那岐最后等得不耐烦,走进宫殿后发现那美全身腐烂且长满蛆,吓得逃之夭夭。那美羞愤地命黄泉鬼女去追,但未果。那美最后亲自追去,两人在比良坂说出决裂之誓言。后来伊邪那岐为天神,伊邪那美为黄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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