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的东西没拿。”
    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的韩正出声提醒,伸来的手心躺着块镜子。
    天晓得刚才她为什么一直揣着它不放,任知欢潦草将其拣回,匆匆走出休息室之际,却不自禁低眼瞄去——爬着两道裂纹的镜面,描摹着柔光莹润的唇瓣下颚。
    任知欢沉默不语,是越想越气,遂将它丢进了途经的垃圾桶。
    莫名的烦躁萦绕不散,她无心吃还没凉透的菜肴,尽到宾客礼仪同时也是最早走出酒店的那一个。
    [已经结束了,来接我吧。]
    任知欢放下手机,走到大门前头有段距离的喷泉处,她戴上半边耳机原地停留,两眼失焦地眺向马路上来往车流,机械冰冷的听力流不进脑海。
    忽然有影子接近,定睛瞥过一眼,是来搭讪的陌生人,男人自顾自的询问联系方式,她继续凝望虚空。
    见索求无果,那人仍徘徊身侧,她因顾忌怕是神经病不好招惹,本想以忽视息事宁人,谁知避开几步他便跟几步,嘴巴念个不停的想引起话题,是缓缓点摁手机,自以为掩饰极好的摄像头悄然对准下身裙摆。
    “滚。”
    任知欢狠狠瞪去,本来心情就不好,此刻沾染怒气的脸更是阴云密布。
    男人这下有些恼羞成怒,抬指就要骂她不识好歹。
    “我男人来了,”任知欢冷冷指着他身后即将赶来的身影,“你到底滚不滚?”
    彼时未等那人辨认真假,肩头忽来的手掌沉而有力。
    “这人推销的。”
    任知欢抢先解释,最烦公众场合有人搞起事端大吵大闹,不耐的目光像是看着臭虫,暗示那男人赶快有多远滚多远。
    任君衍的想法也同样如此,他顺着台阶,带着恐吓意味的冷笑协同掌上可怖的力度,令来犯者瞬间瘪了气焰,他掐牢着对方,夺过手机检查一番后,才松手让人离开。
    “我没事,就是等太久了。”她解释着以回应任君衍担忧的目光。
    “辛苦你,我这会事也办完了,咱们走吧。”
    任君衍点头后回身抬步,英挺的身姿来去如风,方才戾气也无影无踪,唯有纯白衣袂飘摇,似不为任何事物停留。
    “等等。”
    她没挪动脚步,抬眼道。
    “送我回家吧。”
    任君衍停脚,侧过脸的疑惑神情是要等她续话。
    “有点累了,想睡觉。”
    “发生什么了?”
    任知欢自知逃不过他的眼睛,是有些底气不足,有气无力道。
    “就只是累。”
    任君衍回站至她肩侧,是以为自己刚才关心不够、歉意不足,让她生气了。
    “真不逛吗?电影票我都定好了。”
    “……”
    任知欢脸上的疲态明显,任君衍当然没理由勉强,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过问。
    他自然地抬手搭上任知欢的头,指尖即刻触及隐微的湿意。
    “你的头发怎么湿了?”
    “不小心撞到服务员,他端的水泼到我头上。”
    她幽怨的脸令他恍然大悟,任君衍把她此刻苦瓜似的阴郁归结于这件倒霉事,才就此放心下来。
    “没事,累了就回去休——”
    “那不回了,走吧。”
    任君衍是不清楚她心里如何百转千回,任知欢隐隐咬唇,莫名的胜负欲让她没有后退,是一把抓上他的手。
    任知欢心下忐忑,不愿承认那会的幻觉撼动心神。
    任君衍随遇而安,是局外之人的乐见其成。
    不在同一频道的俩人踏入商场。
    她本以为此刻与任君衍对话是一种严峻的考验,可事实并非如此,至少今日无事的任君衍语气与往常无异,那番安然恬淡牵引着任知欢,以至她放松些许、神经免于紧绷。
    彼时食欲大开的任知欢手里捧着奶茶,瞟见一侧搞活动的店铺。
    “我想吃甜品。”
    自是请她随意了,任君衍跟着人往那处走去,继续讲起他被二货朋友牵连的糗事。
    一直都是如此,他看淡所有的态度无论出于有意或无意,是无时无刻不在包容着亲近之人,令她渐渐将今日糟事抛在脑后,在叫人窒息的课业之余,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
    “这好像是我同学开的,”任君衍越过愈加紧密的人群探头一望,“他人在里头张罗。”
    任知欢眯眼盯着立牌,打量那优惠内容。
    “单人打六折、情侣打三折……呦还要拍照呢。”
    她转头看向无所谓的任君衍。
    “咱俩扮情侣进去就可以打三折欸。”
    “嗯不错,但我那同学认识你,这样就穿帮了。”任君衍脸上没有异议,只提醒道。
    “穿帮就穿帮怕什么。”任知欢跃跃欲试,打算进里头吃个痛快。
    彼时任君衍嗤笑出声,低声调侃。
    “拜托,这样恶心得我很没面子。”
    笑容在任知欢脸上凝固一瞬,随即话头填补空缺。
    “说的也是。”
    她松开手,俩人走了进去。
    老同学看到任君衍的那瞬惊喜溢于言表。
    “妹妹想点多少点多少啊~”
    老板殷勤地递来菜单,任知欢锤了下打趣她会吃到售罄的任君衍,后气呼呼地瞧那俩人旁若无人地回首往昔,遂点了几样,漫不经心地刷起手机等待。
    恶心。
    冰冷的屏光划过瞳孔,她从学习软件依次在聊天、游戏、论坛间反复横跳。
    恶心得很没面子。
    任知欢无奈叹息一声,不远处任君衍与朋友聊正酣畅,眼中的字字句句逐渐词不达意。
    她放下手机托颚沉思,凝视上方吊着的水滴灯,在甜品上桌时说了声谢谢。
    几勺吃完一碗,以这般速度,待任君衍回座时已经没了他的份。
    “你刚才吃的哪个最好吃?”
    感情把她当试菜员了。
    “这个这个。”她反指着最难吃的一款。
    “芝麻……算了我不喜欢。”他叫来服务员。
    运气真好,选了个最好吃的——任知欢撇嘴暗道。
    彼时任知欢已经吃足,她安静地凝视任君衍斯文地四口干完,盯着他仅用三指便可稳稳托起的碗,忽然道。
    “我觉得,你很适合留长发。”
    闻言,任君衍垂眼细思,给出想法。
    “当然,我短发长发都很适合。”
    “你竟然也认可了。”
    “人帅,怎样都好看,只是长发难打理,我就算了吧。”
    他夸自己总是脸不红心不跳,任知欢此刻却没觉滑稽,也不知是哪句话挑起她的神经。
    “那咱们去六楼,我同学说那里都是写真馆,你去拍套古风的看看。”
    任君衍以为她在开玩笑,却不料对方竟是认真的。
    “等等,拍这种东西一般都得预约吧。”
    任知欢脚步一滞,却还是到六楼去看了下,果不其然皆是档期排满,忙碌得没空理她,任知欢尴尬得脸红彤彤,可最后任君衍还是没能逃过此劫。
    他在店员的帮助下,套着挑选好的玄色服饰,任知欢在旁帮忙,手上动作却愈发迟缓。
    “看着不合适吧。”他自嘲道。
    “怎能可能呢?太适合先生你了~您女朋友肯定喜欢。”
    “我们是兄妹。”
    任知欢愣在原地,看着他与梦中几近一致的身姿,要说不同之处,除了他那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外,便是那略显僵硬茫然的神情。
    白天或黑夜,尚分不清现实梦境的那时,他锐利凛冽的瞳孔温和地承载着她。
    “你觉得怎么样?”任君衍看了过来,想要她给个评价。
    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形单影只地守着那方安睡之地,没有掩饰也没有辩驳,所有关怀、一切照顾仅徘徊在她身侧,毫无破绽的偏爱没有他人可乘之机。
    “……你这是什么表情,真的那么不合适?”
    任君衍此刻的眼眸,有她、有工作、还有世俗。
    迷蒙在雾雨里的人抬起头,伞下是关燐森、也是玄霄掌门的脸,此刻的眼中有她——仅有独一无二的任知欢。
    恍惚想起湖面上自亵的男子,以及藏在林间目睹全程的女孩。
    梦中假的恒极真人与真的弟子,后续被刻意淡忘的淫乱情迷,还有今日的错觉,皆是她的独角戏,是唯有任知欢一人的自娱自乐。
    [恶心]
    该受审判、该遭火烧的,只有她。
    任知欢眼皮骤跳,是深吸气眯起眼。
    “的确不合适,太丑了。”
    呼出气的刹那,似乎全身血液皆往头处奔涌而来。
    会不会说得太过了?她本想找话宽慰,却在任君衍骤变的脸色以及店员的惊呼下戛然而止。
    任知欢点了下发痒的鼻口,指腹湿黏——是血。
    顷刻间,鼻上被整片冰凉包裹,任君衍捂着她的鼻子,正要让人抬头朝天之际。
    “笨,流鼻血不能仰头,要前倾,”任知欢一把推开手教训着他,“别碰到了,你身上的衣服还没还呢。”
    任君衍忙不迭地脱衣递给店员,而任知欢则谢绝店长的帮助。
    “你可太能吓人了,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任君衍一手包着鼻子,搂着她坐上电梯往停车场赶去。
    鼻血很快濡湿了纸巾,任君衍立即换张新的上去,拔出之际滴滴直流,溅到地面点点斑驳,
    “头还有些晕,想睡觉啊。”异常冷静的任知欢如实回答。
    “真别骗人,你不能吓我啊。”
    第一次见人流鼻血这么多量的任君衍,是不免失了平日雷打不动的沉稳,浓厚的腥气萦绕俩人之间,指尖的颤意清晰地传递给任知欢。
    “……那件衣服价格近千,太贵了。”
    任君衍心急之余颇有些无语,没有接话。
    “你不觉得这血流得可真是时候吗?没有过多纠缠,咱们就分文不花地出来了。”
    “你可别误以为我流鼻血是因为你帅啊,之后敢拿这个嘲笑我就揍扁你。”
    脑袋歪在他的怀里,任知欢唇上扬起一抹笑意,调侃的语气寡淡。
    “真的有点困了,你记得把我抱”
    抱得紧紧的,免得整我摔下来破了相,就不好嫁人了。
    话还未说完她登时眼前一黑,身体失重下坠。
    她朦胧地听到了些动静,似乎有路人的喧哗,有任君衍急迫的呼喊。
    最后,世界彻底寂静。
    这样无知无觉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也许是有成百上千年,也或许只是一瞬之间。
    任知欢沉沉的睡着,直到耳边叶响鸟啼。
    她睁开眼,透过林间的阳光洒遍全身。
    任知欢目色涣散地侧过头,看着繁衍四处的稀碎小花,瞬间一把长剑插入土,银光光的剑刃倒映她朴素无华的装扮。
    “还睡,咱该走了。”
    个子有些变高的花生两臂环起,踢踢瘫在草地上的任知欢。
    她意识清明,遂坐起,愣了片刻。
    “花生?”
    花生没理她,只一把将人拉起,不满地念她这个领队还要下属给叫醒服务,而不远处以符晟为首,是一众面孔陌生的子弟。
    任知欢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用力掐了自己的脸。
    很疼,但这的确是梦。
    她仰望澄澈的天空还有碧绿的茂叶,呆愣片刻。
    “任君……我师父呢?”
    “在门中吧,你睡失魂啦?问这做什么。”
    “我得回去看他一眼。”
    “啊?”
    任知欢斩钉截铁道。
    “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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