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高山上已是白雪靄靄,一名十四岁少年以轻功在树林间飞驰,刻意挑那些满载霜雪的枝条,将白雪踩落,这是他冬季里的消遣之一,将跟着他的两个师弟远远甩在后头。
    这是剑岳北峰,古时即是剑岳门的北派所在,北派精于剑术,南峰的南派则精于铸剑,现在的北派是云海身庄,庄主姓苗,名穹岸。苗穹岸之下还有两位师弟一同掌理山庄事务,一个叫杨大观,一个叫林海凰。
    少年是云海山庄的人,姓卫名璣,山庄眾师兄弟乃至僕人杂役都知道他的背景是从前魔教教主遗孤,被空门高僧以卫雪嵐的遗愿将之託付于云海山庄,一来是因为稚子无辜,二来云海山庄的存在倾向中立,黑白两道的人不轻易找碴,或许比佛门更适合教养那孩子。
    卫璣这名字念起来好笑,餵鸡餵鸡,他都觉得给他取名的老爸肯定是在恶整他。
    山庄里交情一般的就连名带姓喊,混熟的不分好坏都喊他小璣。卫璣四岁那年拿树枝学宋言琬师兄比画剑招,一刺把蜂窝给刺穿了,为躲蜂群逃到水池里,结果溺水差点没死。
    当时命是救回来,记忆却没了,言行举止还古怪了好一阵子,到现在还偶尔会讲些没人听得懂的话,哼没人听得懂的曲儿。
    「嘿!」卫璣自树观凌空跃起,顺着漂亮的弧往前落,越过一道灰白高墙和缠绕成树篱的梅树,双手如大鹏展翅高高抬举,站直挺胸,做了一个体操完结的动作。
    「小鸡。」宋言琬站在他面前冷脸喊了声。
    卫璣僵了脸唤:「宋师兄啊。」
    宋言琬是苗穹岸老友的次子,被收作入室弟子上山学习武艺,其人温文有礼,规矩又上进,不仅受师辈讚许和认同,也颇受同门信赖,今年也才十七岁,卫璣溺水那年就是他救上来,赶紧找庄里教书识医的胡先生把命吊回来的。
    「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莫师弟说你带薛德他们跑不见,张永泽让我到这面墙看看有没有翅膀长硬的傢伙飞进飞出,原来你习惯从这儿到外头蹓躂,改日让巡逻庄院的人也把这里设个登记的点。外出得登记名字,怎么不懂规矩,让杨大观知道可要挨罚。你去哪儿了?」
    「我只是去蹓躂。没别的。」卫璣心里暗骂那个胖师兄张永泽,竟然想都没想出卖他,还有那个莫师弟最爱打小报告,多事。
    「山庄上下都在准备年末宴客的事情,你少偷懒。」
    宋言琬顶着苗庄主入室弟子的身份和姿态把卫璣教训了一顿,让他去东崚道场盯着下人们打扫、佈置,薛德及薛海两师弟早就追到墙外,一直不敢翻过来,宋言琬早就察觉他俩,隔着一面墙念道:「就是你们俩的轻功追着小鸡是差了点,可也不至于追丢,下回再没看好他,有你们两个受的。」
    卫璣走往道场途中,双手负在身后随意瀏览庄内风景,提着一点内力轻功走在雪地,要不然这几吋厚的雪也会让人觉着是走在泥泞里。他自小常受欺凌,苗庄主和宋师兄对他不亲不疏,有时严厉了点,待他还算不差,何况他只是以弟子名义寄居于此。
    宋言琬一贯的形象不允许自己漠视有弱小受到不平对待,因而解救卫璣不少次,加上卫璣从小就是个鬼灵精怪的傢伙,如今也已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
    他绕过功能不同的几栋建物,往一条铺砌厚重石板的道路走,每次独行于此都觉得人类真厉害,这样的高山还能盖出一栋又一栋气势不凡的楼宇屋舍,连这样的山道都拿厚石板铺设,不过眼下天气严寒,石板上结冰像镜子一般,大概深夜露浓,缝隙间的苔绿也被包裹在冰霜中。
    穿过常青的高龄松柏林道就是个缓坡,坡道设有几百阶石阶,俯瞰便能见到被绿林环抱的东崚道场,是山庄的练武场地之一,道场一侧临瀑布,再往下即是其他山峰,景色秀丽。
    今年要在道场设宴款待来自各方几个门派和与山庄昔有交情的眾多人士,这在卫璣有限记忆的十年里还没出现过,庄主以往不搞这些名堂亲近外人,这回听说是交流武艺,卫璣却觉得不单纯是如此,但也不关他的事。
    卫璣自幼被叫成小鸡,这称呼比起魔头的儿子可爱许多,但大家仍担心他有朝一日想报仇,连庄主跟两位师叔都只教他皮毛功夫,卫璣练得最好的功夫不是山庄闻名江湖的剑术,而是轻功。不过他年纪轻、内力浅薄,以轻功活动维持不了太久。
    说穿了,卫璣的能耐只比山庄的下人们好。山庄的人也不尽是不待见他或漠视他的,也有常混在一块儿玩的伴,像一同打猎鑽研吃食的张永泽师兄,老把他当孩子的春婶,爱佔他便宜又爱告密的莫治谊师弟,把他当朋友的薛德及薛海两师弟……
    山庄几百人,总有几个能相处的,哪怕是利益交换的关係也好。当然,他受欺负或吸引到伙伴还另有原因,就是他的样貌。
    「师兄──」莫治谊远远拉开嗓门大喊,卫璣头顶的树枝抖落积雪,洒了他头脸一身,没多久莫治谊就跑过来挽住他的手说:「卫师兄你昨晚就不在,我担心死了,还以为你又溜去玩儿,遇上熊啦。」
    卫璣脸皮微微抽动,莫师弟就是他所认知的那种人,娘娘腔。他目光放远,边走边敷衍道:「这么冷熊都在睡觉,何况我只是出去撒泡尿。你怎知我不在?你偷观察我?」
    莫治谊红着脸嘟嘴说:「师兄这么好看,我难免会多瞅几眼的,师弟关心你也不行么?」
    卫璣把手抽掉,随口回答:「噢,多谢关心。」
    除了莫治谊之外,也有不少师兄弟会对卫璣示好,多半是因为卫璣生了一副太过招惹人的皮相,要知道在几乎都是男人的地方,稍微长得清秀点都会被当作宝,更何况卫璣不单是清秀。
    端丽清雅的五官在眾弟子里是最醒目的,英气的姿态夹杂少年稚气,连卫璣都自觉是帅气漂亮的,放在他以前的世界来说完全是超乎模特儿跟童星的水准。
    因为外貌而开始获得一点好处的时候,卫璣还得意了一阵子,对着镜子也照,对着水面也照,欺负他的师兄弟开始出现偷偷送他东西的傢伙。因为他的外表,林师叔安排了一间房间让他独住,不是因为林师叔为老不尊喜欢他,而是怕他继续跟上百名师兄弟睡大通铺迟早出事。
    卫璣自己也担心,虽然他的轻功不差,可是睡着时容易被偷袭,幸好能自己住一个小房间,还是林师叔的院里,因为他得替林师叔整理东西。
    卫璣四岁那年溺水,就在当时真正的卫璣恐怕走了,血肉里的灵魂是别人,一个叫韩京熙的大学生。严格说,那时他是刚考上大学不久,第一个学期就遇上意外穿越了。
    「唉。」穿也穿去好混一点的地方,怎么穿来这里。卫璣已经很久没发牢骚,但是近来莫师弟纠缠得紧,害他忍不住又冒出这念头。
    隔日宾客们陆续上山,山庄在两处派遣弟子领路,毕竟这山里奇异事情多,怕有人迷路出事,而且山中天气诡变难测,加上这秋冬雾气浓重,很容易迷失方向。
    此番客居山庄的人也是百来个,有的门派就十来人,所以一齐上山来,有的不光是门徒还带上僕人,眾人陆续抵达,山庄所有厨房忙成一团。中午先到的各路人马在自己住的房间厅里吃,晚上再同到东崚道场。
    每个人面前都是新鲜的鱼虾蟹,以各种料理方式做的料理,炙烤、盐烧、酒煮等等,还有剑岳山的山珍野味,看得卫璣都要口水氾滥。
    薛德走来用手肘轻撞卫璣说:「小鸡师兄你控制一下自己的顏面行么?」
    卫璣目光无法离开那些端上来的菜餚,他在幕后咬牙低道:「他们居然吃这么好。你想我们每天在山里那根本连粗茶淡饭都算不上,简直不是人吃的。」
    「来者是客嘛。何况练武之人不必太讲究享受的事……」
    「谁跟你练武了。我又不是自愿要当什么练武之人,哼。」
    薛德苦笑,卫师兄太不成才,莫怪庄主跟宋师兄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身为魔头的后裔,不争气也不必自暴自弃,但卫璣十四年来毫无长进,成天就是找乐子打混。
    薛德、薛海跟卫璣先行退开,准备一会儿宴席上的表演,卫璣嘴里还念念有词,听得薛氏兄弟哭笑不得。他们两个跟卫璣混得算熟,有时面对卫璣的捉弄也会脸红无措,但对这人并没有一丝幻想,因为早在之前认识卫璣就对此人幻灭。
    光说印象里薛德对卫璣感动的第一件事吧,他刚薛海刚上山拜师,因为武功低微,在食堂老抢不到吃食,一天下午撞见卫璣堆了落叶枯枝烤蕃薯,还请他们吃,他们不晓得多开心,心想太好啦,这师兄又亲切又好看,不像传闻那魔头的儿子嘛。
    结果就听见响亮的噗噗两声,卫璣神色一凛,拢着拳头到他们面前摊开道:「闻闻臭不臭。」
    卫璣放屁熏他们,不只没形象还很恶劣,童年受创,后来薛德就对烤蕃薯有阴影。
    实际上,卫璣也只跟对他没什么幻想的人较为亲近,至于莫治谊这类严重花痴型的人,即使闻了卫璣的屁也会说很香,比较无药可救,让卫璣有些没輒。
    宴会开始,庄主举杯与在座诸君相敬,讲些场面话,吃过小菜再继续上热食跟茶酒,接着开始出现表演。先上场的是山庄的人,由一伙人在场边击鼓,接着三个戴彩绘兽面的人从高处飞进半露天的道场,面具拼接了野兽毛皮,长发也做了不同造型,衣饰同样裁缝出这年代没见过的款式,全是卫璣在霜月画好请春婶她们针线活厉害的人製的,鼓乐意象是跟山庄教书兼医病的胡先生讨论,再由胡常归向宋言琬提案。
    排练十几遍,由宋言琬负责此事,观赏的宾客小声讨论,这既像唱百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除了三个主角还有其他拿不同兵器攻防交战的人,虽是舞蹈却让人心情澎湃,好像舞刀弄剑也能是门美学。
    外面瀑布结冰,冷风萧索,三头漂亮的野兽被追逐、崇拜,又被索求、围勦、压榨,鼓声之间彷彿有冰霜碎落的声音,这齣戏告一段落,搏得满堂彩。三人摘下面具,执剑的是宋言琬,两名拿刀的是薛氏兄弟,卫璣只是一旁击鼓的人之一,也覆面,一块画了金鱼水草的轻纱蒙了头脸。
    表演完的人都退到道场外围,客人们讨论热烈,像是哪个动作藏什么招式,兵器如何变换更好,有的只顾着吃喝,其中一桌的掌门提议再来一场剑舞,目光看向某座的锦衣青年。
    青年的长相是少有的貌美英俊,卫璣这才留意到客人里原来不都是像庄主那样岁数及辈份的人,还有年轻出眾、气质不凡的男子,叫作晋寻。
    晋寻听说是苗庄主以前在外旅居时收的弟子,算来宋言琬还得喊他一声大师兄。薛德在卫璣旁边嘀咕:「怎没听过还有这号人物?晋寻?」
    卫璣撩起纱布打量一眼道:「没有我好看。」
    薛海在隔壁嗤了声,卫璣不悦拧了他手背肉,他立刻小声求饶道:「唉呀师兄不敢啦。不是针对你啊。」
    卫璣轻哼,回头便和晋寻对上眼,念在指间的轻纱飘下,隔着矇矓的纱布彩绘与之相视。他心忖:「看什么看,没看过比你帅比你好看的?等我发育之后就抢光你的风采。」
    晋寻收回视线应酬他人,当晚宴席算是顺利,卫璣换回粗布衣,拿沾湿的毛巾擦洗身体便准备就寝,躺在床上闔眼,怎么都是晋寻那时看他的样子。
    他是十八、九岁穿越过来的,加上后来过的十年,心智好歹有二十八、九,自然晓得这种心情不是普通的在意,他好像对那个人一见钟情了。
    不对,也不算钟情,应该叫发情。一见发情,就像去吃到饱一样,看到喜欢的都拿特别多,他感觉自己对那个晋寻有好感,听说晋寻二十二岁,薛德跟薛海他们跟别派弟子间聊,又跑去和晋寻的随从聊,四处探到一些事情。
    晋寻是梁国京城人士,背景很神秘,随从不愿多讲,连宋言琬都不太清楚,多神秘的大师兄啊。卫璣觉得一定是自己这张脸,才让晋寻留意到自己,多看他一眼,这样想来长得好看也不是坏事。
    隔天卫璣起来练功,寅时末的雾没散,天还灰濛濛的,他居然看到晋寻一个人不带随从走过来,说来他们是陌生人,这处是林海凰的地盘,所以卫璣客气道:「这位晋公子、嗯,或许该称你为大师兄,你来这儿是要找林师叔的?」
    「不是,找你。」
    「噫?」难道你对我一见钟情,卫璣心里暗爽。
    「昨晚你击鼓的时候。」
    「是。」
    「有两次慢了。」
    「……吭?」
    晋寻浅笑道:「卫雪嵐之子不仅文不成武不就,连这戏子的把戏也不怎样。」
    这绝对是挑衅,因为太突然了,卫璣竟然没有太多强烈情绪,但也没有对这人幻想破灭,他们并不相识,他只是觉得这人不错,而晋寻又是为什么特地过来讲这些讨人厌的话?
    「呵呵呵。」卫璣荒唐的笑了两声,叹口气说:「你是想让我记得你吧,大师兄。其实不必特意这样,反正我也记住你了。」
    晋寻本意是想逗弄他,也不怕被讨厌,只是觉着有趣,想找个消遣。现下对方是这种反应,晋寻似乎没有很意外,他轻笑道:「那好,今后也一直记着我吧。这山庄的弟子通常十六岁才下山,将来你下了山来找我吧。」
    卫璣蹙眉怪笑,不着痕跡往后退了一步讲说:「这恐怕有点难度。我的身份你不是不知道,简直是被软禁在这儿,就算下了山也不会是我一个人,可是我也想过,下了山就去找张师兄,那个师兄听说开了客栈,我想他那里会有好吃好玩儿的。」
    他说的是张师兄,指的是永泽,当年听到这名字一直发笑,只因为永泽这名字让他想起一个卡通人物。
    晋寻双手负在身后,挑眉道:「你若来找我,吃穿玩乐都随你,我是太原晋氏,怀安坊第一户就是我住的地方。你还有两年,我等你。」
    「慢、慢着,大师兄,你是什么意思?」卫璣追了他几步,绕到他前头疑问。「找到你,然后?我找你做什么?我武功不高,见识不多,跟你又陌生,不怕我打劫你家?」
    晋寻笑意更深的说:「打劫?哈哈哈,要真能全劫走也是你的本事。我觉得你很有意思,想与你多相处不成么?」
    晋寻笑开怀,卫璣有些看傻眼,原来前一晚晋寻的笑全是虚其假意?此刻的笑容真好看,是他穿越重生后见过最好看的,当然,除了他自己以外啦。天生丽质难自弃嘛,呕。
    「我考虑考虑。」如果是现代,卫璣真想敷衍他一句:「先别说你家了,大师兄你听过安丽吗?」
    还有人喊他韩京熙这名字的时候,从来没人跟他搭訕,他跟一般男人其实也没太大不同,男人爱的他也爱,d槽该有的当红女优作品一部都没少,但他也喜欢男性,所以e槽里该有的谜片从欧美到亚洲也是一部都没少。
    新搬到宿舍那时,他就是先跟室友交流食物,再跟室友交流d槽搏感情,谁知道第一个学期还没念完他就莫名其妙穿越了。
    要说他的世界什么意外最乱来,无疑是穿越。随随便便的意外,鸡毛蒜皮的小事,稍有问题的电器,全都能变成穿越途径,简直比接触性感染的疾病还无孔不入。
    貌似讲究点的就是接触古物穿越,以他从前暑假在租书店打工的经验,穿越还分魂穿、身穿,还能穿成走兽、胚胎、婴儿、非人种族,花招百出,他其实不爱看穿越故事,更讨厌看重生,这根本和重新投胎没两样,一样的人生何苦过第二遍?
    为何搞个古董就能穿越?车祸、跳楼、山难、生病都能穿越?有的还能穿了再穿这么简单,还有二合一、三合一、全餐式的穿越,那人生不就是穿越online了嘛!
    事实证明穿越并不难,一切看机缘。韩京熙就是某天在行政大楼搭电梯的时候穿越的,是的,搭电梯……
    现在是没人会问他电梯出了什么事,如果有人问他会回答:「不要问。恐不恐怖我不知道,但穿越本身很恐怖。」
    「喂。」林海凰的声音将卫璣拉回神,紧接着两指朝卫璣眼珠戳刺,后者吓得竖起手刀挡格,惊呼:「师叔你要戳瞎我吗?」
    「瞎了就是你警戒心不足,活该。站这儿发什么愣?」
    卫璣左右张望,发现晋寻早就走了,原来他刚才陷在过去记忆里了。他暗自叹息,真想念以前,倒不是怀念他那个冷漠的父母和自私不成材的弟弟,而是怀念他的d槽、e槽、各种便利设施。
    最可笑的是他刚考上的系所,连念都还没念完就穿越,搞屁啊!那天他只是去补交註册费啊,马的!
    稍一分神,林海凰又朝卫璣射了几道飞针,它吓得连忙闪开,但还是刺入几个让人感到手脚痠软的穴道,他哀叫求饶,林海凰也不管他,只跟他讲:「庄主找你。」
    「找我?好事坏事?」
    林海凰逕自走开,随口应道:「谁知道。他们在千钧门那儿等你。」
    卫璣有些纳闷,但还是回房准备了一些随身物品就上路,因为以他的脚程再辅以轻功,抵达千钧门最快还得半天功夫。千钧门是剑岳一个奇景,也是北峰往南峰的一条道路,其实剑岳是个统称,这儿千百座奇峰林立,还有人称天地四柱,也有的地方把这儿的山峰对应星斗称呼的,所以他们北派所在的北峰又称北斗派,南峰那派自然称南斗。
    卫璣刚来的时候只知道北斗神拳,虽然他不熟这部作品,但那么有名一定听过,就像有不少宅友跟他推荐《熟!男魁》一样。其实他也没怎么看钢弹,五星物语也只是翻了设定集,真正爱看的是clamp跟高桥留美子,说他中二也好,他偶尔也觉得自己太少女心。
    「罢了罢了。搭电梯都能穿越,抽屉变时光机自然不新鲜,哆啦a梦才叫王道。」那时他悲愤想着,当然这都只是他十年来胡思乱想的一些屑屑而已。
    又说回千钧门,之所以称其为门,是因为它看起来就像道门,两座高峰顶端相连,好像搭成天桥,但山峰陡直而缺少立足点,平常人没事绝不会疯了想办法爬上去,只有过几个眼力好的前辈说那相连处并不是岩石,而是两棵树纠葛缠绕所成。
    卫璣想起从前看过国家地理频道,有一集说热带雨林里的有座天然桥,也是两棵树隔水相结合成的,大自然充满不可思议的事。
    「包括去他妈的穿越。」卫璣不忘暗暗补上一句牢骚。
    林海凰传话只叫卫璣去千钧门,却没说他不得偕同他人,虽然他想找师弟们陪同,可是大家都有事推拒,他又不想和别人同行,比如花痴莫师弟,最后仍独自出发。
    卫璣想找伙伴单纯是怕迷路。或许有人纳闷卫璣在山里跑跳这么多年,再迷路岂不可笑,但他十多年出入山庄都有人跟着,自然不必费心记路,而且山野深林都差不多样子,再者他又非野猴,哪分辨得出这棵树经过没有、那条溪见过没有。
    其实卫璣曾在山里经过的地方会做点记号,像是在显眼大树的身上刻画十字、s、n加上箭号,标註一下方位,当时他是担心哪天讨厌自己的同门把他扔在山里,他就能像糖果屋的孩子找路回去。
    可惜现在许多处记号都让藤蔓攀附掩盖,后来他自製标示立在自己想留意的地方,无意间造福了其他人,浓雾瀰漫无法辨识方向时,山庄的人就能藉此回来,因此也没人蓄意破坏。
    这回卫璣要去的是千钧门,自山庄老远就能瞥见门顶,只要朝固定方向直奔即可。卫璣不想夜宿野外,加紧速度赶往,心里揣想不断,却想不透庄主师父要找他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他武功低微,仅有轻功还堪用,该不会是想叫他去偷客人们的宝物什么的,再让他背个黑锅,顺势解决他这个烫手山芋?不管是想交代什么,约的地点都太远了,可能对苗穹岸来讲根本不是问题,但卫璣依旧满腹牢骚,要知道他光是为了练这轻功也费了很大的工夫。
    平地人是关门放狗,当年他求杨大观给他轻功特训,那混帐竟然是放熊,放熊啊!而他那时个子矮小,被熊追的情景在杨大观看来或许很童话逗趣,但那真是他妈的危险,好像他被熊咬死也就算了一样。
    一般孤儿遇到这种事……算了,古代没家暴或受虐儿能拨的专线113,他只能靠自己,现在亦然。好在看似少年的他,内心是个成年人,被霸凌也没什么过不去。
    「不好。」卫璣看到一片乌云飘近,皱眉赶路,刚才天色就差,等那乌云来了只会更难走。他身上带的是些随身用的东西,一小包零嘴儿,短刀,修面刀、修磨指甲的工具,自製的迷你纸笔墨,一本宋师兄下山给他买的间书剑魔传,说的是古剑岳门的传奇人物,剑魔楚云琛。
    除此之外就是背上那人家挑剩的软剑了。因为不认为会有什么重大的事交予他操办,所以抱着郊游的心情去找庄主。
    云的流动是很迅速的,白雾紧追在后,好像一双半透明的手朝人展开追捕,卫璣想停下来休息也不行,心里有个不太好的预感。按一般故事剧情而言,穿越者往往是主角或重要配角,即使低调了好几年,一旦有件不平常的事发生,那就意味着要展开剧情。
    展开剧情的意思,十之八九是角色要开始倒大楣了。所以卫璣不是很想去见庄主师父,但此刻回首已经太晚,回头路一片混沌矇矓,以他的速度再怎么说都还不到入夜时分,天却已然暗下,只剩前路可行。
    他来到千钧门下,周围是被溪流冲刷出奇形怪状的岩石,有的生满湿滑藻苔,较大的则长出灌木矮树,好像山下溪流间摆了许多盆景,水面结薄冰,水看来很浅,草木结满冰霜,仅有游鱼和飞鸟或在这儿活动,想上山一般是行不通的。
    卫璣观察了一会儿形势,将草木当作着力点移动,往两山之间深入,山缝有落日照射,透出金光,看起来就好像里面夹藏黄金宝物一般,层叠的岩石间涌出泉水,他小心踩着树木枝条前进,不久就见到向阳处的土丘,以前杨大观给他们训练时曾以此作目的地,来过两、三回。
    站在那儿的不是苗穹岸,是宋言婉,山庄里对他还算照顾的人。十七岁少年负手而立,听见鸟儿歛翅般的声响便回头看,卫璣轻松落地朝宋言琬一笑道:「咦,宋师兄,林师叔不是说庄主师父找我,怎么不见他人呢?」
    宋言琬浅笑回答:「师父他一会儿就到。今天找你过来,是有件事非你不可。」
    「非我不可?」卫璣暗叹,一定不是好事。
    「师兄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不是吧。」
    宋言琬笑了声,摇头道:「不,你真的是个好孩子,只是四岁那年溺水,可能损了脑子,所以有时不是那么正常。」
    卫璣暗想:「师兄你不必神情慈爱的婊我是怪咖脑残好不好?」
    「以你的心性和体质,就算教你上乘武功也不怕你做错事,但师父却有他的顾虑,我倒是希望你成材,师兄我也好有个对手。你清楚当年自己生父的事情么?」
    「我爹?」卫璣说完自己有点好笑,他是穿越来的,卫雪嵐的事他好奇却不关心,所以平静答道:「该知道的我应该都知道吧。他娶异教圣女为妻,接收了对方的教眾、武功和所有的东西,但承载最精妙的心法及武术的千霜襴也在他们手里,那本是剑魔楚云琛鑽研出的武功,随意记在衣服里,后来流于外教,一度失传,突然又出现在我爹跟圣女那儿,引起江湖一片混乱。圣女还拿那块布包过婴儿时期的我,力战群雄,最后把我带到万佛寺请住持慈悲收容我,接着将那块布烧得一缕无存。至于我爹血洗江湖,从东北一路杀到西南,像入魔似的。听说那是套极易走火入魔的武功宝典,武林各派联手再加上朝廷难得出面,好不容易才将我爹送上西天。」
    卫璣吐了口气从包袱里拿出水囊喝了口水,拨了下鬓发跟瀏海说:「好渴,让我润个喉先。」
    宋言琬早已习惯他这不正经又轻浮的态度,也不以为意,接腔讲道:「你不曾想过报仇,也不埋怨?」
    「那是他们自己选的路,我管不了,也无从干涉跟改变。报仇什么的太有压力,而且只损不赚的事我不想干。师兄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该晓得我不是那种人啦。至于埋怨嘛,要是伙食可以再好一点的话……咦,是说,师兄你跟师父到底要我干什么?」
    宋言琬伸手摊掌,给他看一个小圆盒里的白色药丸,卫璣左看右看都有种亲切感,脱口道:「什么东西?乌鸡白凤丸?」
    「是提升你功力,畅通脉络的药丸,梁国宫里的炼丹士两年才製一粒,山庄也只有师父三年吃一次,是难得的东西。」
    卫璣更加不安,狐疑扫了眼药丸又看宋言琬说:「师父要我吃的?」
    「是啊。先吃过这个,才好学习本门上乘武功,要不你的进度实在落后太多。这阵子山庄来了不少高手,总有机会过招,要是你招惹了谁也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听宋言琬说得好像有那么一回事儿,卫璣在气氛使然下接过药盒打量,宋言琬说:「吃吧。让你跑这么远吃这个,也是不希望被同门其他人见着,免得有人心眼小又生风波。比如你那个莫师弟,还有你的鲁师兄,护院的方銓。」
    「行了、行了别念了。我吃就是。」卫璣最怕宋师兄囉嗦,回想宋言琬从没害过他,甚至护过他不少回,下山后也不时捎东西给他,还记得他最喜欢看剑魔的故事书,吃山下几间铺子的点心,四岁溺水也是宋言琬救回来的,再怎么疑心好像也不该怀疑宋师兄。
    吞了那粒药丸并没觉得不舒服,味道像吃白果,卫璣随便嚼两口配水嚥下,果然感觉到体内好像有股温和暖流循环着,神思清明,状态慢慢好转,他朝宋言琬赧笑道:「第一次吃这种药,真不可思议。」
    「觉得气海如何?」
    「啊、很,很好啊,呵呵。」卫璣敷衍回答,他最讨厌有人问他气海啦、丹田啦、哪个穴怎样的,天知道他花了多久的功夫才搞懂这些东西!
    为什么有人一穿越就能听懂古代人讲话,还知道这些人习惯用语跟名词?想他刚来的时候连裤衩都听不懂,更别提其他食衣住行的用具。
    即便对这些事物已熟悉、上手,有时还是会觉得好笑尷尬。如果有个一样穿越过来的同伴能交流一下该多好。
    卫璣稍微感受了一下体内真气运行的状态,宋言琬拿了一把镶有玉石的短匕,将柄递到他手里,然后就他的手握紧往自己腹部刺。
    「哇啊啊!」卫璣差点没骂脏话,惊叫了声,宋言琬抬头用很惊讶的表情看他说:「师弟,你怎么能……」
    卫璣完全反应不过来,紧接着就听到苗穹岸出现并怒斥:「孽徒!」
    苗穹岸身后还跟了几名别派的掌门或代为来访的首座弟子,还有大师兄晋寻,他们见到卫璣拿刀刺伤宋言琬,立时抽刀出剑将人围住,苗穹岸即朝卫璣出掌,卫璣被逼退的同时,本能反应也双掌迎击。
    宋言琬被苗穹岸一手捞到身后护住,苗穹岸瞪了眼地上的空药盒说:「竟能接我一掌,你偷吃玉命丹!」
    晋寻瞄了眼药盒也疑道:「果真是玉命的盒子,那漆盒是宫里才有。」他抬眸复杂的看了眼卫璣,并蹲下把宋言琬抱住,点穴止血。
    苗穹岸又发出悲痛怒词说:「枉你在山庄生活多年,言琬待你不薄,你也狠得下手。你年纪尚轻,若只是盗药偷吃,为师或许可网开一面,但如今看来……」
    卫璣勉强镇定,觉得该讲点什么自清一下,便道:「刀是师兄给我,他自己捅的,药是……」他突然收声,想通了什么,勾起冷笑。
    原来如此,这对师徒在演戏,设计他之后再叫山庄以外的人过来「撞见」他行兇,这下就有人证、物证,苗穹岸他们把他养着没解决掉,只是不想招惹话柄,现在他都十四岁,正是半大不小有能力作恶的年纪,行兇犯错再杀也不会再有人多讲什么,就连万佛寺的和尚也不一定会怀疑吧。
    解释都是白解释的,卫璣下意识看向晋寻,晋寻正处理宋言琬的伤,然后淡漠扫他一眼,似乎也误解了什么。
    事态糟糕,卫璣反而不怎么激动,有人骂他还敢笑,他恍若未闻,心想:「难得穿越过来,又要死?啊啊老天,你搞得我好乱啊。」
    一般故事里,遇到这种事不怕,反正有转机,但卫璣是身在其中,正常人不会拿命赌,他扭头就逃,其他人自然提剑追上,他们比乌云浓雾还麻烦。
    即使吃了玉命,卫璣的武功也不可能马上升级,只是稍微增加逃跑的耐力,无奈身后的人都是江湖上名符其实的高手,跑不到一刻就用剑气什么的伤得他伤痕累累,而且数人围攻之下他无法逃进树林,过了千钧门视野开阔的令人绝望,因为前方是座瀑布。
    瀑布底下常有致命漩涡,掉下去不死才奇怪,以前卫璣看节目听说过一个救难队的人说,有人溺水后没浮上来,是因为跳水后卡在底下石缝里,他走投无路往瀑布跳的时候,脑海有个很真实的渴望。
    「死之前要是能跟好看的人做爱就好了。这么结束烂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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