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却又在他刚触到门扉的时候叫住了他 ,双眼帜炽的道:
    “如果这次你搞定了凉州的事,那么我就允你留在凉州了。”
    显然如果金矿能够完完整整的开发出来,而没有引起朝廷的关注,云家就等于有了大把的银子,可以招兵买马了,还有凉州总兵的支持,无疑,凉州才是云家最大的王牌,承恩侯让云如深留在凉州,就是变相的将云家的宝押在他的身上了。
    虽然云如深等的就是承恩侯的这句话,但是当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时,他还是后背一震,被圣上训斥之后的第一次内心燃气了熊熊希望的火焰。
    京城再不是他施展抱负的地方了,凉州城才是。
    到了夜里,雨依然稀稀哒哒的下着,三皇子熄了灯却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只能披了外裳,推开屋门站在廊檐下,看着漆黑的雨幕。
    他想起白日里,他正拿着一本诗经在上书房外看的时候,因为有点拿不准里面的意思,就揪着头发在那里思索,太子看见了,就朝他走了过来,问道:
    “三弟,在干什么呢?”
    他当时有点惊慌,他并不想太子看见他的问题,他不愿让太子看见他蠢笨的一面,因为母妃总告诉他,一定要各方面都比太子好,他很快就把书压在了身下,不让他看见,也不想向他请教,但是太子却已经眼尖的看见了那上面的问题。
    “是《诗经.北风》里面,北风其凉,雨雪其芳,惠而好我,携手同行,不懂吗?”
    被太子殿下猜中了,三皇子闷闷不乐的站在哪里,并不想搭理他。
    太子就自顾自的说道:“北风吹得冰冷,雨和雪在空中飞舞,我的至亲好友,让我们携手同行吧。”
    “懂了吗?”太子又问道。
    三皇子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太子看见后,也没有生气而只是顺手就摸摸他的头,加重了音调道:“惠而好我,携手同行,你可记在心里?”
    直到太子的身影消失后,三皇子才抬起了头,看着这短短的一句诗经,真的是太子解释的那个意思吗?他有点不相信,就又去找了先生解答,而先生解释的却又和太子的不大一样,为什么先生说“惠而好我,携手同行”说的是男女之情,而太子却偏偏解释成了亲情。
    是他学问不好不懂那里面的意思?不对,不可能,太子的学问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受到了满朝文武的称赞,他不可能不理解这句诗的含义,那么,他是故意的?故意要解释成这样?
    时间定格了有一会儿,露夜中隐有湿气向他的面颊透来,他感觉脸上一阵湿润,脑海也清醒不少。
    “太子他就是故意的,他是想让我明白,我和他兄弟二人也可以携手同行,并不需要两虎相争,弄得遍体鳞伤。”
    以前母妃总告诉他,如果将来有一天太子登基当了皇帝一定不会放过他,要让他去和太子争,什么都比太子表现的好,去争父皇的宠爱,将来他才有好日子过,但是此时此刻,他似乎发现这里面也许可以不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他就一阵急切的往云西宫而去。
    虽然夜深了,但是由于病痛,云贵妃还没有歇息,一声一声的咳嗽着,听起来异常憔悴,她看见三皇子走进来,脸上就涌出了一阵喜悦的潮红。
    “皇儿,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伺候的人呢?”
    三皇子却不急着回她的话,一甩袖子回退宫女太监后,就跪了下来,红了眼睛道:
    “母妃,程阁老死了,程家五十六口人全都被抄斩了,孩儿好怕,孩儿好怕有一天的下场也和他们一样。”
    “咳,咳。”听到三皇子的话后,云贵妃咳的更猛了,颤抖的问道:“程家真的全死了吗?”
    三皇子上前扶住了贵妃,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哭道:“死了,死了,都死了,孩儿好怕,孩儿不想和太子去争那个位置了,我就安安静静的当个闲散文人,威胁不到他,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今日还说要和我携手同行的,母妃,我们放弃吧,我好怕。”
    云贵妃双目一转,恶狠狠的看着面前的儿子,一挥手就推开了他,大声训斥道:
    “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个胆小怕事的儿子,你不能退,云家不能退,你退了云家该怎么办?你表哥该怎么办?太子是不会放过他们的,等我双眼一闭,没有你给他们撑腰,放眼这整个大夏朝,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三皇子简直不可思议的看着云贵妃,生平第一次觉得母妃陌生,他一直以为母妃让他争夺大位是为了他,却没想到她心里却只有一个云家,就连云家的一个表哥都比他重要。
    那他算什么?他的命又算什么?又有谁来护他周全,明明他才是她最亲的儿子啊!
    三皇子鲜嫩的嘴角划出了一个凄惨的笑容:
    “母妃,你可知道你已经嫁入了皇家,你有丈夫,你有儿子,你难道不是应该一心为着我和父皇思量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早已不是云家的人了,你想想你百年之后是谁为你披麻戴孝,又是入得哪一家的墓穴,你不该为了外家来伤害父皇和孩儿的。”
    三皇子越哭越汹,到最后泪水已经模糊了面庞,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云端似的,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十三年来的生命就像是一场笑话似的,他不知道为谁而活,也不知道将要如何活下去。
    而云西宫的窗檐下,小太监提一盏昏黄的油灯,墙壁上一株雪白的昙花正渐渐撑开了花瓣,淡淡的光晕照出了丝丝烟火的气息。
    昭帝一身黑袍,双手紧紧揣在袖子里,听着西暖阁里面的动静,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泪水也跟着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
    是谁说帝王无忧?你在他心里种一颗朱砂痣试试?
    第154章 病秧子40
    雨虽然停了下来,但是阴凉的雾气夹杂着森冷的风阵阵吹来, 小太监看着默默垂泪的昭帝不敢作声, 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走吧。”昭帝紧抿唇角, 声音打颤。
    小太监擦擦额头上的汗, 他手中的灯笼还不知道究竟该往哪儿打?是回养心殿还是去太庙, 他记得圣上每次和贵妃娘娘闹不愉快的时候, 就会去太庙跪在历代先帝面前哭诉、怅悔。
    他这么愣神的功夫, 昭帝的身子就已经率先转过了弯,出了云西宫, 朝东南角那处巍峨的宫殿行去,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方向应该是坤宁宫,也是皇后娘娘的宫殿, 只是为圣上会突然去看皇后娘娘, 今儿又不是十一或者十五?
    他想不明白也不用想明白, 他只有努力跟上去把灯打好,不让魂不守舍的圣上出了意外就好。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然而这场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三天才停, 雨一停,就是个大晴天,阳光却像是透不过云层似的,空气潮湿而闷热, 抬头三尺之间的天空像是被罩了一个大蒸笼, 丝丝热气膨胀而不得消散, 就像人们心中积攒的那股气儿得不到释放,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等着下一场雨的到来。
    京中的形势这几日也是诡异的平静,可是谁又能猜到它会不会同这诡异的天气一样,哪一日就突然变天了呢。
    叶长青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朝服,大夏朝五品以上的官员穿的是绯袍, 这个颜色的朝服虽然很衬叶长青,但是毕竟是长袍,领子、腰带、帽子都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像今日这样的天气就已经将人闷出了一身的汗。
    叶长青出了詹事府就往太子常待的那间书房看了看,门窗紧闭,依然没有人,他本来还一直等着太子履行他的诺言,请他去府上下棋的,可是听说这几日圣上身体抱恙,太子和三皇子是寸步不离的在宫中侍疾,是以他也终究没有等到机会将怀中的簪子送出去。
    叶长青骑着高头大马,走到半路,刚说停下来买一碗琼浆解渴,眼尖的他居然发现了裕亲王的轿子,于是他赶忙狗腿的上前行礼,没办法,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个准女婿表现太差了,裕亲王一直对他没个好脸,弄得他想见微微一面都不行。
    靛蓝色的锦缎华帘被两根白净的手指挑开,裕亲王出奇的没有摆脸色,而是露出了一个浅笑。
    “你这是刚下朝?怎么热成这样,等下我让人给你送两件冰镇的荔枝。”
    叶长青的一张面颊热的白里透红,两只葡萄似的眼睛打量着被自己撸起来的袖子,还有敞开的衣襟,心里就有点纳闷了,裕亲王今日心情不错,难道是因为喜欢他这副打扮?难道他以后每次去王府拜访都要照这样穿?
    又或者是他去宫里看过圣上了,然而圣上并无大碍,才会如此好脾气?
    “多谢王爷,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叶长青笑意盈盈。
    只是裕亲王却不吃他这套,笑着摆了摆手就道:
    “这倒不必,只不过两件荔枝也不值当什么,你留着好好吃吧,再者,我先前说的送你的大礼,估摸着这几日也要快到了,你心里也有个准备。”
    叶长青再次震惊,这裕亲王今日吹的又是什么风?这态度好的他有点消受不起啊。
    “多谢王爷,臣恭候。”
    叶长青说完,裕亲王就放下了帘子,对着眼前的一幕深蓝,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当然叶长青没有看见,他刚回到府里,裕亲王府的荔枝就送来了,而裕亲王说的两件可不是两盘子那么简单了,而是满满两大框,想想现在都是秋末了,岭南的荔枝还能跨越千里送到京城来,裕亲王也是豪的没边了。
    张氏管家也会做人,给老太太和二房那里一人送了些,剩下的就留着叶长青吃了。
    叶长青选了一个颜色红个头大的剥出来,伸到张氏的嘴边道:
    “娘,你看这王爷又是好心的给我们送荔枝来,又是说要给我备的大礼,这几天就要兑现了,我怎么感觉那么不真实呢。”
    张氏接过叶长青剥开的荔枝,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
    “怎么?吃撑了,别人对你好,你还不乐意了?”
    叶长青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证明他的预感其实没有错。
    裕亲王口口声声所说的大礼并不是什么钱财宝物,而是已经消失快一年多的大老爷,看着以前白白胖胖的大老爷,如今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子还撑着破旧的衣衫,被王府的侍卫给送了回来,眼神还有点飘忽,看着面前的妻儿和老母,竟然不敢认。
    叶老太太已经心疼的不得了,一把就把他搂在了怀里,摸着他硬邦邦的骨头,悲痛大哭道:
    “儿啊,你可终于回来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叶老太太哭得凄惨,大老爷也终于被她的声音唤醒,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了。
    “娘啊,儿心里苦啊,他们不是人,他们把我关起来,打我,要我搬金子,却又不给吃的……”
    大老爷越哭越凶,身体也跟着止不住的颤抖,叶长青的心里也不好受,眼睛也有点泛红,他侧目看了看张氏,她的面容也有戚色,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这么多年的夫妻,虽然做丈夫的年轻的时候糊涂过,辜负过她,如今年过半百,老夫老妻了,有些事大概也是看开了吧,也开始为他痛而痛了吧。
    一番抱头痛哭、互诉衷肠,大老爷缓过来之后,就和他们讲起了他在凉州的事情。
    却原来是大老爷一行人才刚到凉州,连本家的药材铺子都没有找到,人生地不熟的在城外就被一伙强盗给抓了,直接被摁了指印签了不知所谓的卖身契,就被丢到了金矿里,昼夜不停的做苦力活搬金子,做的不好还要被打没有饭吃,直到一个月前他才被王府侍卫乘乱给救了出来。
    叶长青眼睛眯了眯,一个月前正是程家出乱的那段时间,看来裕亲王那边是早有打算的,他竟然能大摇大摆的将大老爷从金矿里救出来,那么他对金矿的掌握应该已不在话下了。
    张氏侍候着大老爷前去洗簌,叶长青就看了二老爷一眼道:
    “凉州的事是不是快了?”
    叶二老爷却是苦恼的摆了摆头道:“王爷先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云如深去了那边,情势突然就变了,恐怕不是想的那么容易了。”
    叶长青也是一顿失望,他原以为凉州的事已经差不多了,到时候裕亲王的心情能好点,他和微微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要不要告诉太子?”叶长青突然道。
    叶二老爷浑身就是一凛,撇过头来看着叶长青,皱着眉头道:
    “你是这样打算的?”
    叶长青不觉得自己说错了,本来这件事拖了那么久,一直都没有解决,太子殿下想必很愿意掺一脚,联合起来击垮了云家,到时候他也算是起到了借花献佛的作用,也会得太子高看一眼的,这是双赢的好事,叶长青不懂,叶二老爷的不愉从何而来?
    “是,不能放过云家,不能给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不然我们永远都只剩下一个输。”叶长青道。
    叶二老爷却轻笑了一声:“太子殿下为何要急着出手?贵妃的病还能拖多久?你当圣上这病为何独独要了太子和三皇子两个人侍疾?”
    叶长青简直是醍醐灌顶:“难道圣上是装病,为的是让太子和三皇子培养感情。”
    “现在看出来了?”
    也怪他每日待在詹事府见不到太子的人影,更是没有资格上朝会,自然也没有机会看见昭帝了,又岂能想那么远。
    “太子殿下确实非一般人能比,不管云贵妃在与否,他都已经赢了,确实再没必要再做无谓的事来引起圣上的猜忌了,长青惭愧。”叶长青确实自愧弗如,上任詹事府少詹事这么久以来,虽然他每日也是勤勤恳恳的工作,却根本就没有摸准太子的心意,还是叶二老爷提点才知道。
    既然太子不会参与凉州的事,贵妃不死,裕亲王都不会捅到圣上的面前,那凉州的事该怎么办?得知云如深在那边,他甚至都想过去会一会他,然而他现在的官职根本都脱不开身,想到这里,他的脑海却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影。
    长帅这小子是不是长高了?对上云如深又如何?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想不到,而是心思都放在男女之情上了吧?你有时间想着哄你那小媳妇,还不如想想如何帮助王爷排忧解难。”叶二老爷表面上是说教,其实是在给叶长青指了一条明路。
    裕亲王再是对叶长青那个态度,他都要开始急了,毕竟叶家还是需要这样得力的亲家的。
    似乎所有的事情冥冥之中都早有定数,心里的那份担忧最后总会转化成事实,大喜之后再是大喜,那之后呢?该是如何的大悲。
    话说第一件大喜呢,是大老爷从凉州回来了,而接着第二件大喜呢,是叶长源也终于站稳了双脚从梅州回来了。
    而大悲呢?那是针对叶长青来说的,因为陪着叶长源回来的不是别人,而是百里树,这个裕亲王口中的那个“有机会招到京中来,也让他和微微培养培养感情”的人。
    百里树上京,哪里都没有去,直接就被裕亲王迎到了王府,以上宾的礼仪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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