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想在哥哥的忌日上大肆庆祝,很正常。
    所以这两年都没过生日,很正常。
    所以她之前那么反感他,很正常。
    所以「你能不能别用这双眼睛看我?」和「别喜欢上我。」这两句话才会意在言外而有跡可循。
    可温肆远现在真的不知道他可以怎么办了。
    他和朱一暘不只是学长学弟和室友这样单薄的关係,他们还是彼此在大学时期很好的朋友。
    大一航太系的课业基础,他是靠着朱一暘的笔记奠定起来的。
    虽然他认识朱一暘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成天只知道玩、不知道看书的紈裤了,但他还是把自己大一认真做过的笔记和考古题送给温肆远,和他说要趁失恋之前好好唸书,否则以后连碰书的心情都没有了。
    那次期末,他拼到了年级第一,朱一暘知道之后说,以后出去要记得和大家说,他是朱一暘亲自认可过的学弟。
    温肆远上大学后第一次喝酒是朱一暘带他去的。
    朱一暘说他不懂什么调酒,但他要请他喝店里最贵的饮料,因为自从他不走大暖男路线后,所有人都推开了他,只有温肆远从来没有随波逐流的疏远他。
    他是他最好的朋友,请朋友喝一杯好的不为过吧,朱一暘当时是这么说的。
    所以他这辈子喝的第一杯酒是朱一暘请的。
    这也是为什么那天晚上朱一暘一身酒气的回到宿舍,按平常担心他的安全,温肆远一定会赶他上床睡觉,绝对不会同意他再出门。
    但当时朱一暘锁上眉头,轻轻的说了一句:「可是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
    温肆远抬手瞄了眼手錶,那时候就差一分鐘就要晚上十一点了。
    「倒数一个小时了。」朱一暘又说,咬了咬唇,褪去了玩世不恭的那双眼睛里只剩下一点点光:「你可以载我回家吗?我想买个蛋糕,然后去和我妹妹亲口说一声『生日快乐』。」
    那时候,温肆远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朱一暘从来没有求过他什么,所以今天的这个请求肯定有一番它的意义,而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要他袖手旁观他的求助无门,他做不到。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后来,他愿意扛下一切的坏,只想着要怎么让朱家在这件憾事里走得轻一点,不要有负担。
    包含不要让朱一暘最爱的妹妹朱曦曈有哥哥是因为自己而死的想法,又或者是让朱一暘在走的时候,在他最掛念的父母眼里不要显得那么狼狈。
    可温肆远现在很纠结。以前他可以以大局为重,为了他的朋友,他可以让整个真相都对外保密,可是现在他可能需要一点自私,因为他有喜欢的人了。
    他真的很想跟朱曦曈解释清楚这一切,因为他喜欢朱曦曈,而被喜欢的女孩讨厌是一件多么叫人心痛的事啊。
    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朱曦曈的。
    可能是在初角湾上发现她对别人笑的时候连眼睛都在笑,那个时候,他特别想要看她对自己那么笑一次。
    可能是她第一次听他弹唱〈当你的快乐成为了某个人〉时,她偷偷的红了眼睛,却不敢被他发现,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个女孩经歷过什么故事,但如果需要,他愿意给她一个拥抱。
    可能是那天她捏着他带回来的紫色满天星的种子,告诫他别喜欢上她,那个时候,他突然发现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答应她。
    可能是航太展那天,她不顾自己脚上的伤势,带了一个星空投影灯赶在展览结束前来看他,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什么是「奋不顾身」,而什么又是「我只想站在你隔壁」。
    可能是他救阿嬤的那天,她坐在他的后座,说他是个善良的人,那个时候,他原本还在因为多年前没能救自己的朋友朱一暘而怀疑自己,是她给了他无条件的相信。
    可能是那天他在酒吧买醉,一睁眼发现她就在他身边,那个时候,明明时间是晚上,他却觉得来了一道阳光,彷彿她是他的世界重新迎来晴天的唯一可能。
    如果有人问他,朱曦曈对他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只想到有一次,他和朱曦曈有一段让他很有印象的对话。
    那时候不知道聊到什么,他突然就想撩她一下。
    「我可以做你的星星、月亮和太阳。」他说。
    虽然本意是撩她,但这其实是他很想和她说的一句情话,想说很久了。
    「那你怎么办?谁做你的星星、月亮和太阳?」
    意外的是,朱曦曈没有质疑也没有反驳这句话,只是反过来这么问他。
    温肆远弯了下眼。「我已经有了,不用担心我。」
    朱曦曈瞇瞇眼:「人家答应吗?」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她的。
    「她不用答应。她只要站在那,我的星星、月亮和太阳就都在了。」
    这就是在他的世界底下,他对朱曦曈的存在的定义。
    星星、月亮和太阳。
    朱曦曈不知道温肆远这一两个月到底怎么了。
    她只知道他话变少了,虽然本来就不多,但更少了。
    也变忙了,连一起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的那种忙。
    芦漫葭安慰她说温肆远最近在忙实习那边的面试,当然忙了。
    「要拼事业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忙。」芦漫葭拍拍她的手,「大不了你努力点,明年和他一起去同一家公司实习唄。」
    关于这一点,其实朱曦曈也不是没想过。
    而温肆远确实被面试前置作业的大小事砸得每天昏天暗地。
    忙到他其实没有多馀的时间和馀力思考他和朱曦曈现在的关係。
    所以在他整理好心情之前,他可能只能採取「减少联络」这个他这辈子听过最烂的招数应对了。
    生活一直在推进,而现实就是比人类还要勤奋上工。
    拿到实习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温肆远打了四通电话,和大伙分享这件好事,同时通知大家,他要坐大后天的火车走了。
    「白城?」奕頡又惊又喜,一方面替他感到开心,另一方面又很捨不得他走。
    「从星城过去的话,车程也有一个半小时起跳吧。」听到他要去这么远的地方,sunny在电话那头多嘮叨了几句,「忙工作之馀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生病了要请假去看医生,要真想家就买票回来,知道吗?」
    「你学分都修满啦?」有天果然还是踏实人,第一个关心的就是他的学分。
    「放心,毕业门槛没问题。」温肆远笑。
    「小肆,你大后天几点的车?我们去送你吧。」
    「我先说啊,你们该上班上班、该上课上课,不用送我。」温肆远说,「我到白城会给你们发讯息的。」
    有了他这句保证,大伙才打消了到场送别的念头。
    「小肆。」芦漫葭接到他的电话后,问了一句:「曈曈知道吗?」
    电话这头,温肆远安静了片刻。
    「不知道。」
    芦漫葭轻咬下唇,「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长到芦漫葭以为他们其中谁网路不好,断网了。
    「我自己和她说吧。」
    温肆远轻轻勾唇。
    「当面说。」
    那天,天空又下雨了。
    朱曦曈似乎没看懂老天爷的暗示,更没看懂温肆远久违的主动约她见面的提示,踏进冰店的那刻,她脚下的小碎步还是凌乱而开心的。
    「下雨天那么冷,还吃冰啊?」她一边问一边落座。
    他们约的是一家连锁冰淇淋品牌的分店,开在学校附近,装潢很韩系,在下雨天里格外有一种不真实的浪漫。
    「刚下课?」温肆远递过去一张卫生纸,示意她把身上的水都擦掉,「把水擦了吧,快期末了,感冒了就不好了。」
    「所以说你约一个正在和期末打架的人出来,到底要说什么啊?」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是一点嫌弃都没有的。
    牵了牵有些重量的唇角,温肆远抬起双眸,目光轻轻撞上她那透亮得彷彿不经世事的笑眼。
    「我准备去白城实习了。」
    她想过他这次突然约她见面可能要说什么。给她期末考考古题、和她计画暑假六个人出去玩的事情,或者单纯吃冰。
    但她真的没想过会是一场告别。
    朱曦曈的嘴角掉了下来,嵌在眼底的笑意瞬间散于无形。
    「白城。」她有些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在另一座城市呢。」
    四目相接,可这次交流的是一场伤感。
    「几号走呢?」
    「明天。」
    「你说什么?」
    朱曦曈不敢相信的又确认了一遍。
    「明天下午四点十九分的火车。」
    可他连火车时间都报上了,这叫她还怎么不相信。
    「去多久?」她问,声音轻得彷彿风一吹就破。
    温肆远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一年。」
    「温肆远。」朱曦曈咬唇,「你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没有。」
    「我还有课先走了。」
    她抓过包包,脚步踉蹌的推开店门。
    她才知道,温肆远本来和她约在冰店碰面,下雨天也没想过要换地方,因为他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吃冰。
    外面的雨没有停过,甚至比她来时又更大了一点。
    可她伞都没撑,就这样隻身穿过雨幕和滂沱。
    女孩淋雨的背影,那是温肆远在离开星城前,看过最美却也是最叫他感伤的画面。
    「盼盼。」
    他打开通讯录,拨了一通电话给芦漫葭。
    「你能不能送把伞到学校侧门?」朱曦曈等等会经过那里。
    那天一直到打烊,温肆远都坐在店里,看着店门发呆了很久。
    说和不说、解释与不解释,他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做选择。
    所以只能这样,很匆忙的就走了,像繁忙城市里不留一步的黑夜与白天。
    朱曦曈在侧门门边看到早等在那了的芦漫葭。
    她撑着一把伞,一句话都没说就把她拥入怀。
    「盼盼……」她终究还是在她的怀里偷偷落泪了。
    芦漫葭只是轻拍她的背,「走,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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