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浔景烦躁地摆弄起手上的香烟,没有要点燃的意思。今天是她的学姐许知秋的婚礼,新娘穿着一袭俗气的白色婚纱裙——俗气只是她自己的形容,即使有千般怨念,这也是她能想出的最刻薄的形容词了。就算这么说,她也没能把目光从知秋的身上移开。凝视她好像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这一年陆浔景22岁,大学毕业的前夕。不出意外明年的她也不会离开校园,出色的学业表现让她顺利留在医学系继续进行研究工作。留下来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她最关心的,一个被视为禁区的领域似乎有了一丝进展,以及,许知秋也在那里。
    进入大学后,小镇姑娘陆浔景也曾经历过一阵短暂的晕眩和恐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身边的人物都很耀眼。但她迅速适应了新环境,在医学系如鱼得水。此时的许知秋是高年级的明星人物,备受教授们的青睐。但在学术活动之外,她的存在感微弱到近乎为零。在大学第一年的时间里,陆浔景只听说过她的名字,从未见过她本人。
    两人相识的契机其实有一些尴尬。那时陆浔景和自己第二任男友分手的时候,两人在实验室里大吵了一架,男友摔门而出,留下浔景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发呆。
    她觉得自己应当大哭一场,但心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了。“不是太重要的对象”,这是她对这位男友的定义,所以现在的她心情很平静。但当器材室里走出一个人时,她还是吓了一跳。
    “对不起,刚才我在里面休息了一下,不是有意听到的。”  眼前的女生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碎发懒懒地垂在她的脸颊边,她方才打了个呵欠,眼角还有些微微湿润。
    陆浔景想到刚才自己嘴里说出的刻薄话,感觉有一种莫名地罪恶感。眼前这个人就像白纸一样干净,不知道她听到那些语言会作何感想。
    “都过去了。”  浔景不想给多余的解释。
    “没想到那么受欢迎的男生还是被你甩掉了啊——”  女孩半开玩笑地说,大约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如果心情不好的话,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
    当浔景知道陪自己散步的人是许知秋的时候,她觉得意外极了。因为在她的想象里,许知秋或许是那种社交圈极其狭窄,过着两三点一线的生活的人。和眼前这个主动的姑娘毫无关联。
    “我以为你是那种对人际交往没什么兴趣的人物。”
    “我是呀。”  许知秋轻快地回答,“和人交往是很麻烦的事情。”
    “但我也不是社交白痴啦。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而已。”  知秋补充道。
    “那今天算浪费时间吗?”  浔景试探道。
    “当然。”  许知秋笑着回答,“很显然你也并不需要安慰,陪你散步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对这个回答陆浔景心情有一些复杂,有一种被拒绝的感觉,但是对方也没有任何疏远的姿态。
    “那……为什么还是陪我出来了呢?”
    “大概是因为,好像觉得这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吧。”  知秋将碎发向脑后拢了拢,脸庞更加清晰了。她望着前方,没有看任何东西。这张侧脸让浔景无端想起了陆溪平。此刻她的感受和当年在祖父葬礼上望着堂哥侧脸的心情一样,就是无端觉得眼前的人是一种完美形象的切片,激发了她无名的收藏欲。
    她的人偶收藏里又多了一位新成员,长得像那位令人琢磨不透的学姐。
    *
    尽管两人一同浪费了一下午的时间,但在那之后她们的交际还是多了起来。浔景的学业进展依然很顺利,知秋出于对晚辈的照顾,给了她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知秋对任何人都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态度,大多数时候依然独来独往。浔景对她的感受要复杂许多,有仰慕,有好奇,但这其中还有一丝令人不安的占有欲。每次和许知秋单独相处,她都尽可能将时间拖得更久一些,想出更多的话题,拿出更多的实验结果。虽然见面的次数也没有太多,但学姐总是有耐心到几乎纵容的地步。
    至少对方不讨厌自己,陆浔景想。但是知秋也从来没有过任何主动的姿态。
    浔景再次回忆起了童年时代的伎俩,曾经她用一个逼真的人偶把堂哥陆溪平吓得落荒而逃,如果同样的事情放在许知秋身上,她还会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反应吗?
    于是她终于等到了知秋的生日,约在校园附近的咖啡厅,把精心包装好的人偶亲手送到她的眼前。
    许知秋不紧不慢地拆开礼盒,拿出人偶细细端详着,又露出了她那招牌般的甜美笑容,说一了句  “谢谢”。
    “但是我拿着她会很奇怪吧。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偶。”  知秋还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不过除了你,也没有更适合送的人了。”
    “谢谢你。在你的眼里我是这么好看的形象,我很开心。”  许知秋赞美的语气非常真诚,但浔景总觉得她还有没说出口的话。
    片刻之后,许知秋收起来她的笑容,正色道:“浔景,你能做出这么真实的人偶,我在想……也许你有造物的潜能。”
    知秋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人,她被人偶的生动形态击中了,一时间高兴得忘记了手里拿着的是自己。相比于陆溪平看到自己人偶时候流露出的恐慌,她的反应似乎在浔景的心里划下了一道口子,更多自私的欲望从中喷涌而出。
    她的单纯让她显得更完美了。
    *
    陆浔景把自己从漫游的思绪中拉回来,此刻婚礼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中。她将香烟收好,为自己倒了半杯酒。宾客满堂让室内的空气也变得更加浑浊,她很想走到室外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但此刻离场,实在是太过扫兴。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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