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杏与江过雁因为豆蔻吵了一架,下人们都担心二人感情会出现裂缝,结果,那一夜过后,小红杏与江过雁的感情反倒升温了,日复一日地如胶似漆起来,犹比新婚。
    小红杏每一日傍晚都去廷尉署接江过雁下值,就跟母亲接孩子下学是一样的,十分上心。
    这一日,夕阳西下,小红杏撑着油纸伞,与张嶙一道去廷尉署。
    她刚到,立马有衙兵偷偷跑去告知江过雁,江过雁将公文放下,整了整衣襟,疾步跑出办公房,到了大门口,他缓下步伐,装出一副从容踱步的姿态。
    廷尉署的其他官员看得暗暗发笑,低声议论:“江大人还真是一等一的妻奴。”
    另一人道:“你也不想想,江夫人生得何等漂亮,江大人痴心于她是有道理的。”
    那人挑眉,兴味道:“果真很漂亮吗?”
    众人颔首,七嘴八舌地道:“我上次偷偷瞅过,简直了,国色天香!”“没错,我也见过,真的十分美丽。”
    那人更加好奇,“我今日一定要去瞧瞧看!”
    他刚要跑去大门口,其他人拉住他,“你不要命啦?万一被江大人瞧见了,指不定要怎么吃味呢!明日肯定给我们穿小鞋!”
    有人建议:“我们趴在墙头看,保准江大人发现不了咱!”
    立马引来附和:“好主意!”“走走走!去晚了,大美人可就回家了!”
    他们勾肩搭背地簇拥而去。
    *
    小红杏站在一处角落等江过雁,等得无聊,她双手旋着伞柄玩耍,面带笑意,噘嘴道:“咻~飞~”
    她双手一搓,伞面借风吹上天,趴在墙头的众人得以瞧见她的真容,皆是呆住,有人还流口水,“娘滴个乖乖勒,仙女下凡啦?”
    小红杏被他粗嘎的声音吸引,朝墙头那一排脑袋看过去,她与众人对上视线。
    众人突遭美颜暴击,只觉得自己一颗少男心“扑通扑通”跳,“完了,我陷入爱河了。”“嘿嘿,我能理解碧虚郎了,这等美人,就算是有夫之妇,也很难不叫男人心仪啊。”“我要是碧虚郎,我也要上门提亲!”
    油纸伞受重力作用,开始往下掉,张嶙伸手握住伞头,有点无奈地劝:“夫人,莫要玩伞,小心被砸到。”
    小红杏不以为然,“你是摆设吗?杵在我身边,跟根柱子一样,连别人偷看我,你都发现不了。”
    张嶙头疼,“他们要看,属下总不能赶走他们,毕竟,偷看美人又不犯《大魏律》的任何一条律法。”
    小红杏习以为常,又有点沾沾自喜,“嘻嘻,都怪我生得如此美丽。”
    此时,江过雁出来了,一眼瞧见她,走过来,笑着唤:“杏儿。”
    小红杏连忙迎上前,笑脸盈腮:“江郎!”
    张嶙手握着伞头往上一甩,换只手握住伞柄,走在小红杏身后,帮她遮阳。
    江过雁一出现,那些偷看的男人全部“扑通”落地,连忙溜走了。
    江过雁余光扫一眼空空荡荡的墙头,眼风颇为冷峻,哼,明日再找他们算账。
    他环住小红杏腰肢,扇子帮她扇风,“是不是等了很久?”
    小红杏摇头,“我没有等很久,”又颇为感慨:“我只是觉得我们真不愧是夫妻,我一来找你,你很快就会出现,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江过雁笑意更欢,赞同道:“没错,就是心有灵犀!”
    他带着小红杏往前走,离开廷尉署,往繁华的商业街走去。
    二人走走停停,小红杏好奇地张望左右,看什么都新奇,江过雁大手一挥,“买!”
    于是,张嶙从柱子变成了架子,双手上、脖子上,挂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就连草鞋都有。
    他闻着干燥的蔑草味道,欲哭无泪,“夫人,为何要买草鞋?还一买就好几十双?”
    小红杏咬着冰糖葫芦吃,含糊道:“我从来没穿过草鞋,买来试试看,至于几十双,那是江府人人有份,待会回去,你记得每人发一双草鞋!”
    张嶙满脸复杂,不知道该不该感动,这算是员工福利吗?
    小红杏还贴心地补了一句:“对了,你也有份,明天记得穿给我看!”
    张嶙深觉她在报复自己,因为他打了豆蔻。
    小红杏看他神情,杏眸笑得弯起,得意道:“张护卫,你没有猜错哦,我就是在蓄意报复你。”
    她举着冰糖葫芦冲他比划几下,耀武扬威地威胁:“你下次要是再敢对豆蔻动手,我就不是送你草鞋这么简单了!我送你钉鞋穿!”
    张嶙一脸便秘,求助地看向江过雁。
    江过雁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咳了咳,安慰道:“张嶙啊,明日,记得穿草鞋。”
    张嶙脸垮了。
    小红杏哈哈大笑。
    无颜面对信任他的下属,江过雁心虚地揽着小红杏走了。
    张嶙艰难地跟上他们。
    *
    不远处的暗巷,玉无瑕深深地望着小红杏幸福的笑颜,眸色晦暗。
    他从早上候在江府不远处,等着小红杏出门,结果,等到傍晚,她出来了,却直奔廷尉署,他亦尾随,岂料,会亲眼看见她和江过雁相处如此融洽恩爱的情形,二人胶着的氛围感比之前更甚。
    林菁跟在他身后,脸低垂着,恨不得埋到地底下算了。
    片刻,玉无瑕冷笑出声,“林菁,这就是你跟我说的,联系不到豆蔻,小红杏亦不曾出府?”
    林菁惭愧,“公子,对不起,我谎报了,江夫人其实每日傍晚都会去廷尉署接江大人归家。”
    玉无瑕质问,“既如此,你为何不直接约她与我相见?”
    林菁道:“江夫人身边都会跟着张嶙,属下不能前去打扰。”
    玉无瑕脸色冷峻,“事到如今,你还在对我言谎?”
    他语气加重,“林菁,是我这几年对你太纵容了吗?以至于你敢一再欺瞒于我?莫不是生了二心?”
    林菁吓得跪下,“属下绝不敢有二心,实在是……实在是……江夫人她……”
    他欲言又止。
    玉无瑕心中早已生出不详预感,用力闭了闭眼,再张开,眸光一片深邃幽沉,声音冷寒,喝道:“说!”
    林菁只好如实相告:“江夫人托我告知公子,说,已婚未娶,无法般配,今生无缘,来世再续。”
    他话音落下,许久,巷子里只有玉无瑕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巷子一片萧瑟,巷外满是熙攘喧哗声,二者仿佛两片不同的天地。
    如果说,前阵子,小红杏主动来湛园寻他,玉无瑕有多欢喜,今日,他就有多痛苦。
    好一个今生无缘,来世再续。
    她分明就是要甩了他去!
    何等绝情无义!
    他声音低落,自言自语地喃喃:“她为何忽然变心?”话语里满是不解之意。
    林菁道:“江夫人说,一女无法侍二夫,私下相会,到底不妥,为了公子的名誉着想,她这才忍痛舍掉这段不伦的师生恋,望公子莫要误解她,她待公子,全是真心实意。”
    “真心实意?”玉无瑕气极反笑,讽刺道:“她的真心实意,未免叫人承受不起。”
    林菁呐呐不语。
    玉无瑕细细回忆着那一日下午与小红杏相处的情形,没有任何异常,除了小红杏格外的热情,那种姿态就好似是最后一次与他欢好了一般,那样地珍惜,彼时,他真是被她缠到发痴发狂,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吞吃入腹才满足。
    现在想来,似乎不太对劲。
    “林菁,小红杏来湛园的那一日,可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林菁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迟疑:“丁香姑娘也算是不该见的人吗?江夫人偶然听见她的琴歌声,于是循声过去,找她说话。”
    玉无瑕面无表情,问:“她们谈了些什么?”
    “这,”林菁道:“属下不曾跟进去,只是不时听见一些动静,一开始,江夫人似乎是进去找丁香姑娘算账的,后来,她声音逐渐平和,听起来似乎与丁香姑娘聊得还算投机。至于聊的是什么,属下不曾细听。”
    他话锋一转:“只不过……”
    玉无瑕追问:“只不过什么?”
    林菁道:“江夫人出来后,径直要打道回府,不肯去探望公子了。”
    玉无瑕眉眼一沉,道:“问题果真出在了丁香身上。”
    林菁还是不解。
    玉无瑕指腹摩挲着白玉扳指,沉吟道:“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回湛园,盯着丁香,查清楚她和江过雁到底有什么来往。”
    若他所料不错,小红杏应当是通过丁香得知了江过雁不曾养外室的事情,因此才会想要与他断绝关系,与江过雁重修旧好。
    思及此,他眉眼间隐隐露出一抹戾色,咬牙,重声道:“坏猫仔,又骗我!”语气里带着一点怨恨。
    林菁心惊肉跳,眸中闪过一丝忧色:“谢公子开恩。”
    玉无瑕望着街边的来往行人,小红杏早已走远,他淡声吩咐:“对了,你再顺道查一下丁香的亡夫身世。”
    林菁颔首:“是。”
    *
    江过雁这段时日的心情可以说是一片明媚,他与小红杏比新婚时期都敦伦甜蜜,到了他生日的这一天,他本想早点归家,岂料,吴秋舫来报:“大人,抓到玉微瑕了,正关在东市狱。”
    江过雁脚步一转,“既如此,你随我去一趟东市狱,等审完玉微瑕,我们再一道回去参宴。”
    吴秋舫跟在他身后半步,与他同往,絮絮说着如何抓捕玉微瑕的过程。
    东市狱,死牢。
    玉微瑕被捆绑在十字架上,穿着一身白色囚服,头发凌乱,不复之前齐整妥帖的公子模样。
    江过雁慢悠悠地摇着扇子,踱步走进来,挑眉问候道:“许久不见,微瑕公子,别来无恙。”
    玉微瑕不屑地冷笑,“你何必跟我惺惺作态?要杀就杀,我难道还怕你不成?”
    江过雁扇子一收,故作讶异:“哦?你不怕,你既然不怕,那为何在陛下下旨抄家的当天,吓得落荒而逃,还预备远渡东瀛求生?”
    说起这事,玉微瑕心中恼怒,他正是在渡船上,被海军兵士逮捕到的,继而被囚车一路关押着,送回了邺城,只差一步,他就可以逃出生天,真是可恨!
    “我听孔京说,你之前喜欢把那些农家女绑缚在十字架上,然后带人奸淫她们?”
    玉微瑕当然不知晓孔京是何人,只不过听江过雁清楚说出他的罪行,心中一凛,“你要作甚?”
    江过雁轻巧一笑,“不若,本官也效仿微瑕公子如何?找几个乞丐,奸污你?”
    玉微瑕浑身战栗,气愤不已:“你敢!我乃是出身名门的玉家公子,你焉能如此羞辱我!玉凌寒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不会放过你!”
    江过雁听笑了,“哈哈哈,要是今日被绑在这里的人换成了玉无瑕,玉凌寒要为了他找我报辱子之仇,本官还能理解一二,至于你,一条被玉凌寒开除宗籍的丧家狗,有什么资格与底气同我叫嚣?”
    “你至今还能姓玉,已经是玉凌寒对你的最大仁慈了。”
    “御竺楼一事,你把朱满堂当枪使,害得玉无瑕身败名裂,玉凌寒心中定是恨毒了你,才会不容置喙地将你从族谱中除名。”
    玉微瑕再也端不住往日装出来的君子气度,激得一张脸通红,反唇相讥:“江过雁,你以为自己比我好到哪里去吗!”
    他猖狂地哈哈大笑,“玉无瑕和小红杏可是从七夕之前就勾结在一起了,我亲眼撞见二人在紫玉竹林恩爱缠绵,故而才会设下计策,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专门挑小红杏下手?还不是因为玉无瑕喜欢她!只有她才能引玉无瑕上钩!”
    “江过雁,你这个白痴,居然到了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整天夜里抱着一个身心早已变节的女人,不嫌膈应得慌吗?”
    江过雁面上笑容收了起来,脸色一点点沉冷下去,眸光阴鸷地盯着玉微瑕。
    吴秋舫隐晦地扫江过雁一眼。
    玉微瑕见状,更加得意痛快,“小红杏与玉无瑕假借师生名义,整日呆在一起,形影不离,实则是男盗女娼、行同狗彘!”
    “亏我以前还十分嫉妒玉无瑕,怨恨他总是那样高洁兰雅,将我衬托得像个笑话,结果,到头来,他根本就是个不知廉耻的伪君子!”
    江过雁轻蔑一笑,精准踩他痛脚:“原来,你嫉妒玉无瑕,可惜,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觉得你及不上他半分。”
    玉微瑕当场炸了,“我再怎么样龌龊,也不会和有夫之妇搞在一起!”
    江过雁讽刺:“对,因为你只会奸污良家农女。”
    他扇子拍了拍掌心,扬声道:“来人。”
    狱卒拿着一个香炉进来。
    香气袅袅,玉微瑕只一闻,脸色登时大变,怒瞪江过雁,“江狐狸,你竟如此歹毒!”
    江过雁打开扇子,贴心地帮他扇了扇香气,道:“你不是送了杏儿一炉子谢馥春香吗?今日,本官替内子答谢微瑕公子,这盒谢馥春香,烦请微瑕公子笑纳。”
    谢馥春香的毒辣之处,不在于它能够催情,而在于它引人兴起,并且,非交欢,不可解!
    江过雁这是要活生生熬死他!
    江过雁在牢房中转悠一圈,捡了把趁手的匕首,道:“本来,本官想给你留个全尸的,奈何你不懂珍惜,说了那么多我不爱听的话,既如此,你的那根舌头,不如就喂老鼠吃吧。”
    他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锋刃在他手中转出一圈白光,玉微瑕瞳孔震颤,牙关打战,吓到说不出话来。
    江过雁抬手示意吴秋舫,道:“吴廷尉,帮本官捏开微瑕公子的嘴。”
    吴秋舫面有不忍之色,“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江大人何不放他一马?”
    江过雁冷下面容,幽幽道,“本官身边,不需要心慈手软之人,吴廷尉懂吗?”
    吴秋舫叹息一声,挣扎片刻,到底是做出了选择,走上前,一手掐住玉微瑕两颊,迫他张大嘴巴。
    江过雁勾唇一笑,手一挥,利刃伸进玉微瑕嘴巴一划而过,顷刻,一根粉色舌头飞了出来,砸在地牢的壁角处,老鼠闻到鲜血味道,从破洞里钻出来,争着啃食那根舌头。
    江过雁冷眼瞧着那一幕,面不改色,将匕首扔在地上,掏出帕子擦拭手,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玉歆疏于管理东市狱,连牢房都破败到了如此地步,犯人若是想要越狱岂不是轻而易举?”
    吴秋舫看着生青苔的斑驳墙壁,也是犯愁。
    “本官会叫计相拨一些钱款给你,吴廷尉可要好生整顿东市狱,莫要叫本官失望才是。”
    (计相:即朝廷管钱的官员)
    吴秋舫眼睛一亮,忙道:“下官今后一定全心为大人办事,谢大人不弃。”
    江过雁朝他微微一笑,“吴廷尉明事理就好。”
    香气四散,他微皱眉头,拿扇子挡鼻,面有嫌恶之色:“走吧,这里香气浓郁起来了,味道可真难闻。”
    江过雁转身走了出去,连半点余光都不再施舍给玉微瑕。
    吴秋舫尾随在后,走出牢房的时候,回头看了玉微瑕一眼,他下巴满是污血,颤抖着嘴唇,想要怒骂他们,奈何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余双眼死死瞪着他们,眸底带着浓烈的不甘与恨毒。
    吴秋舫微微摇头,回首走了。
    *
    小红杏这段时间忙碌的很,因为她要操持着,帮江过雁办升官酒宴,顺道过生日,因此忙得团团转,到了酒宴当天,她照样不得闲,江过雁在廷尉署有事情要忙,派人回来告知她,要迟些时辰再回来。
    小红杏只好待在前厅,招呼那些前来参宴的客人。
    前厅一片热闹的氛围感,还有下人在放红鞭炮,小红杏请了邺城有名的乐工团,在院中奏乐助兴。
    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
    朱府,门口挂着两盏大大的白灯笼,灵堂内挂满白布,三个牌位竖立在供桌上,一具棺材搁在其间,正供奉香火。
    太乙观的女冠正盘腿围坐成一圈,低声念诵《太上三生解冤妙经》超度亡魂。
    黄澄澄与齐翩翩前来吊丧,静坐着,听着念经声。
    夜幕逐渐降临,女冠们念完经书,起身,有序地离去,灵堂顿时空了下来,再无其他前来拜谒的宾客,朱家遭此大难,早已变成世家中的一个污点,人人避之不及,怎么会来上赶着找晦气?
    妙音慢慢睁开眼睛,眸光悠远,似云雾蔼蔼,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注:从这一章开始,有关朱蓉蓉的戏份,名字都码成妙音,望周知,这是同一个人物角色。)
    黄澄澄小声安慰,“蓉蓉,节哀顺变。”
    妙音站起身,道:“黄福主,此间没有朱蓉蓉,世上只余一个妙音。”
    齐翩翩不解,“你为何会变得如此狠心无情?难道出了家,当真就绝了七情六欲不成?朱夫人好歹是你母亲,临死前,我和澄澄苦苦相劝,你都不肯来见她最后一面,非要叫她含恨而终!简直枉为人女!”
    面对她的指责,妙音没有半点情绪变化,她并不为此感到羞耻与懊丧。
    朱岱叹息一声,劝:“齐小姐,莫要再责骂蓉蓉了,她已经够苦了,何必再去怨怪她?逝者已矣,我们都往前看吧。”
    他目光从三个牌位一一扫过,朱硕、朱满堂、朱陈氏。
    朱硕生来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富人,哪里吃得了苦头?没到宁古塔,他先体力不支,病倒在了半路上,尸体怕发臭,狱卒没有将他尸体运回来,而是就近找了个山坡埋葬,只带了一件囚服回来。
    何其可笑,身为法学世家的嫡系血脉,最后的衣冠冢,居然是一件囚服!
    至于陈氏,她接连丧子丧夫,精神悲痛之下,重病不治,药石罔顾,也跟着赴了黄泉路。
    朱家本家嫡系,如今只剩一个朱蓉蓉,可叹,她出家了。
    妙音走到火盆边,拿起冥钞扔进去,火焰顿时窜得极高,片刻,将冥钞燃烧殆尽,只剩黑灰,随着风的吹拂,在半空中四散着。
    棺材还没盖棺,陈氏闭着眼眸,面容蜡黄,妙音静静望着她,脑海中忽而想起很多事。
    小时候,陈氏对她的殷殷关爱。
    少女时,陈氏哭求她出嫁,救朱满堂的情形。
    还有,嫁人后,她第一次遭受玉歆的拳脚毒打与房事羞辱,她哭着回家,朝陈氏求助。
    陈氏躲闪的目光,劝说她暂且忍耐,教导她如何柔顺讨好玉歆的话语,全都历历在目。
    不是没有过期待,不是没有过渴盼,只是,最后都冷下来了,变成了火盆里的飞灰,被风吹没影了。
    她淡淡收回视线。
    黄澄澄走到她身边,低低道:“去世前,朱夫人一直在念叨你,口中说她不能陪你一起等到奇迹出现的那一日,她很遗憾,也深感歉意。”
    齐翩翩带着哽咽泣音:“她含恨而死,郁郁而终,连我这个外人见了,都为之动容,刚才才会对你口出怨言,蓉蓉,你不要同我生气,我实非有心。”
    妙音声音浅淡,语调舒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她释怀一笑,道:“我不怪她了。”
    在陈氏死去的那一刻,她对她的所有怨愤尽皆消亡,这是一场非死亡不能解的母女仇怨。
    陈氏之前掏空了家底,才勉强还清了受害人家属的赔偿金,朱府已经是个空壳子了。
    妙音打算将所有奴仆遣散,她将卖身契还给他们:“从今夜开始,你们都是自由身了,自去寻你们的归处吧。”
    奴仆激动地拿着一纸卖身契,手微微颤抖,他们面上有惶然不安,也有憧憬向往。
    须臾,他们全都跪下,感激不已:“谢小姐!”
    妙音面色宁静,“这里没有小姐,只有妙音道士。”
    奴仆们改口:“谢妙音道士!”
    奴仆们收拾好包袱,纷纷走了。
    妙音也要走了,朱岱追上来,伸出手臂,欲言又止,只是慈爱地望着她。
    齐翩翩与黄澄澄站在一旁,切切望着她。
    妙音浅浅一笑:“不必相送,今夜,你们送走的不仅仅是朱夫人,还有朱蓉蓉,日后,我只愿听见别人唤我妙音。”
    齐翩翩与黄澄澄对视一眼,到底是改口了:“妙音。”
    妙音颔首,太乙观的一个女冠来唤她,她随之走了,朱岱望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
    须臾,江过雁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吴秋舫。
    小红杏迎上前,“江郎,你终于归家啦?”
    江过雁神情有点奇怪,不似往常那样和煦,反而有点沉郁。
    小红杏不解,悄声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江过雁依旧没有回答,小红杏只好看向吴秋舫,吴秋舫接收到她问询的视线,微微摇头,表示不知。
    唐人桂见到他,要拉他进去喝酒,吴秋舫将礼物拿给小红杏:“江夫人,这是在下祝贺江大人升任的贺礼,望不吝笑纳。”
    小红杏接过,笑道:“吴廷尉客气了,人来了就行了。”
    吴秋舫礼貌一笑,与唐人桂进去了。
    小红杏双手挽着江过雁手臂,关怀问:“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
    江过雁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刚才有条狗在我耳边不停吠,吵得我头疼。”
    小红杏登时着急,“你又头疼啦?要不下次蒋御医来家里,我叫他帮你也诊脉一番,如何?”
    江过雁摇头,“不用,我没事。”
    小红杏还想劝,江过雁将她双手拉下来,道:“前厅的客人我来招待,杏儿,你去后厨给我做长寿面?”
    小红杏看了一眼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你吃过晚饭没有?”
    江过雁道:“没有。”
    小红杏叮嘱:“那你待会先吃点菜垫一下肚子,才可以喝酒,知道吗?”
    看出她对自己的担忧,江过雁朝她莞尔一笑,“好,我都听杏儿的。”
    小红杏拍了拍他肚子,调笑道:“你不可饮酒过量,切记留点空间给我的长寿面!”
    江过雁举起扇子到耳边,乖乖道:“遵命!我的娘子大人!”
    小红杏这才放心地走了。
    江过雁去了席间,与一干同僚推杯换盏,气氛一片融洽。
    忽而,一人来到此地。
    众人诧异不解,纷纷朝他望过去。
    江过雁循着众人视线看过去,明亮灯火下,那袭白衣也染上橙黄的温暖色彩,好似谪仙莅临人间世,遍地清辉月光,不及碧虚郎半分皎洁。
    江过雁眉头一皱,脸上笑容收了起来,毫不客气地道:“碧虚公子?江某曾坦言说过,不欢迎你来此地吧?”
    遭人驱逐,玉无瑕面上没有半点尴尬之色,微微一笑,道:“家父派我来给江大人贺升迁之喜。”
    他侧头,吩咐:“初篁,将礼物送过去。”
    初篁将一个锦盒拿到江过雁面前,“请江大人收下。”
    江过雁看都不看那礼物一眼,讽笑道:“这份礼,若是玉宰相亲自来送,江某自会收下,可惜是碧虚公子送的,恕江某不给面子了。”
    他冷声道:“张嶙,送碧虚公子出去。”
    初篁看了玉无瑕一眼,玉无瑕朝她一点头,初篁将锦盒打开,“江大人,这份礼物,想来你会喜欢的。”
    江过雁低眸散漫地扫了那礼物一眼,瞧见里头静静躺着的红粉杏花香包,他瞳仁凝住,死死盯着香包上的针脚,与他之前瞧见小红杏所绣的,别无二致,连错针处也是一模一样。
    他忽然想起玉微瑕的话语,捏着扇骨的手不由收紧,面上神情慢慢变得阴戾。
    见状,玉无瑕眸色湛湛,笑意更深,“如何?江大人喜欢这份薄礼吗?在下可是百般纠结、万分不舍才忍痛割爱,决定将它送给江大人,望江大人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才是。”
    江过雁拿扇子一扣盖子,“啪嗒”一声,锦盒重新合上,江过雁接过那个锦盒,笑得有点咬牙切齿,“碧虚公子真是太有心了,专门挑在我生辰这一日,真是……”
    他加重语气,怒声道:“好的很!”
    玉无瑕静静瞧着他,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带着似有若无的讥诮与挑衅。
    江过雁板着一张脸,问:“不知碧虚公子可有时间,陪我去轩室喝茶叙旧?”
    玉无瑕从容道:“江大人诚心相邀,我自然不会推拒。”
    “是吗?”江过雁意味不明,语气幽幽:“上次,我本欲送给碧虚公子的那一罐安溪铁观音还剩一大半,碧虚公子今晚有口福了。”
    玉无瑕眸中蕴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意有所指道:“家茶总是没有野茶好喝的,谢江大人大度,将那般好的茶叶分享给我喝,我尝了,觉得很合口味、不胜欢喜,正欲向江大人讨要呢。”
    江过雁脸愈来愈黑,看玉无瑕的眼神,跟看死人没两样。
    玉无瑕迎着他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依旧面不改色,气度闲雅。
    两人有礼有节,但围观众人只觉星火暗暗迸溅,纷纷不说话,只观望着。
    唐人桂觉得气氛好僵硬,刚想开口,吴秋舫捂住他嘴巴。
    江过雁忍着怒火,抬手道:“请。”
    玉无瑕颔首,抬步走了进去。
    待二人走后,吴秋舫才松开手,唐人桂嚷嚷:“江大人和碧虚公子有什么旧好叙的?难道是聊上次求娶江夫人不成的事情吗?江大人肯同碧虚公子聊天喝茶,是不是他愿意把江夫人嫁给碧虚公子啦?天哪,那份贺礼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真是了不得!”
    吴秋舫汗颜,“傻桂,别吵这么大声。”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面上皆是看好戏之色,有人啧啧感慨:“江夫人真是红颜祸水。”
    一人深以为然地附和:“这等绝色美人,江大人与碧虚公子竞相争夺,也是正常。”
    另一好事者道:“我们不如来开赌盘吧,赌一赌待会事情会怎样发展!江夫人究竟花落谁家!”
    气氛顿时又热闹起来了,吴秋舫对江过雁深表同情,然后,暗搓搓地加入了赌局,江夫人加油,赐他点银钱吧!他赌江玉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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