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马路的时候,她不是一直在我们旁边吗?”
    许秋冉看着她,表情甚至有点疑惑,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想不起来。
    谢萦想冲她笑笑,脸上却有点发僵,只好扯了扯嘴角:“老师,你之前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吗?”
    这个几千万人口的城市里,每天都会有很多很多的人死去。
    有人壮年横死,有人遭遇仇杀,有人饱受病痛折磨。能平静幸福地老死的人是少数中的少数,大多数灵魂离体的时候都充满了怨憎,会在死去的地方反复徘徊。不过,鬼魂脆弱无比,能在阳世停留的时间极短,通常很快就会彻底消散。
    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会发现它们,只是有些人,或是先天体质特殊,或是后天经过修炼,能够看到这些不该存在于阳世的东西,在古代,这种人被称为“阴阳眼”。
    只是,天生的阴阳眼大多活不长。
    因为,能看到鬼魂,却没有相应的自保之力,是一件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这些人很快就会开始混淆阴阳的边界,分不清自己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到底哪些是可以正常交往的,哪些则是必须远远躲开的。
    它们如常人一样谈笑风生时,实际是在引诱着你去死。
    ——譬如今天,如果许秋冉往机动车道上再多走几步,那她就已经被撞死了。
    可是许秋冉只是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什么情况?”她摇了摇头,“以前没有过啊……那女孩就笑嘻嘻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看着车往自己身上撞。我不拉她一把,她不是就要出车祸了么?哪儿有这样的,多危险啊。”
    ——一个不久前死于车祸的鬼魂,至今还在当时的路口上徘徊,看一辆又一辆汽车飞驰着碾过自己的身体。许秋冉想要去拉她,却被她反拽得失衡,送到了呼啸而至的车头前。
    一个阴阳眼如果能活到五十岁,那不是整天一惊一乍、根本不敢出门,就是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知道怎么分辨生死。
    许秋冉这种完全茫然的状态,实在不像是从前有过类似的经历,大概是突然撞了邪。
    这种事情,普通人了解得越多反而越危险,谢萦顾左右而言他,赶紧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好在大概是轻度脑震荡的原因,许秋冉看起来一阵一阵地发懵,对此并没有深究。
    第二天来医院探望时,少女装模作样绕着病房走了几圈,趁着许秋冉不注意,谢萦眼疾手快,从袖子里抖出一张细长的纸,“啪”地一声贴在了她的病床底下。
    谢怀月亲手画的朱砂符,效果自然非同凡响。不管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符咒都能把病房变成一间玻璃温室,保护许秋冉不受“那些东西”的侵扰。
    谢萦干了什么,许秋冉全无所觉,只招呼她去吃东西。
    她这场车祸出得突然,许多亲友和学校的同事都陆续来探望,床头柜上的果篮补品差点堆成了小山。
    谢萦用牙签扎着草莓吃,许秋冉靠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她,忽然道:“你最近是不是有点瘦了?”
    “有吗?没吧?”谢萦摸着自己的脸,有些诧异。
    她平时不怎么称体重,虽然最近失恋多少有些憔悴,但哥哥变着花样用尽心思地投喂,怎么也不至于到让人一眼能看出来的瘦了的地步吧。
    许秋冉捏了捏她的脸:“你可要一天叁顿按时吃饭啊,现在的小女孩,动不动就减肥节食,要么一心情不好就不好好吃饭,这都是胡闹。老师年轻的时候为了控制体重,每天晚上就吃几只虾,有好几年月经都不规律,对身体影响多大?”
    从吃饭的话题又被语重心长地洗礼了一番,谢萦心想大概是许秋冉总觉得她还没从失恋里走出来,要从各个角度旁敲侧击。老师这么温温柔柔地说着话,她也只好乖乖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吃饭,绝不节食。
    虽然许秋冉表示让谢萦好好待在学校,不用再来看自己,但到了周末,谢萦还是去了医院一趟。
    这次她提了哥哥炖的香草蹄筋汤,保温桶的盖子一打开,整个病房都飘满香味。许秋冉喝了一口就赞不绝口,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哥哥手艺真好,这样多好,能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谢萦笑了:“老师,你前天还说我最近瘦了呢!”
    许秋冉又捏她的脸,谢萦坐到病床边,发现她的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新打了厚厚的绷带。
    诊断时医生还说不需要上夹板呢,谢萦有点疑惑道:“老师,你胳膊上这是怎么啦?”
    许秋冉笑了笑,轻轻揭开绷带的一角给她看。
    “泥灸疗法,听过吗?”
    纱布下裹着的竟然是一层褐黑色的泥,散发着淡淡的、清苦的草药气味。许秋冉用指甲轻轻拨了拨,只见泥下的皮肤隐约可见有些红肿。
    “有一点骨裂嘛,老师大概要绑上叁个月绷带了。”
    谢萦隐约记得这好像是种中药疗法,把特制的药泥敷在穴位上加热,能活血祛瘀之类的。她倒不大懂这些,但反正以许秋冉的背景,医院肯定会用上最好的治疗方法。
    师生两人坐在一起闲聊,病床床头的支架上放着平板,上面的视频放到一半,许秋冉按了播放键,只见上面是一间训练室,一个少女正在跳着芭蕾,身姿轻盈纤细,仿佛一只优雅的天鹅。
    谢萦想了想,记起了这张有点面熟的脸:“这是你女儿吗?”
    “嗯,这是小沅在附中时考试的视频呢。”提起女儿陈沅,许秋冉的神情非常自豪,指着视频给她分析每个动作的要领。果然是芭蕾首席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陈沅的基本功相当扎实,就算是谢萦这样的业余人士也能欣赏其中的美。
    一个视频放完,许秋冉笑道:“怎么样,跳得好不好?”
    “真好。”
    “等老师恢复好了,我也教你跳。”
    谢萦赶紧摆手:“这就算了吧老师,我都这么大了,肯定练不出来了呀!”
    “谁说的,零基础的成人也能跳得很好,只是不能走职业而已。哎,对了,你后来怎么没报老师的提高班呀?”
    谢萦生怕她把自己拉去压腿下腰,赶紧转移话题:“老师,你怎么在看这个呀?”
    “小沅这孩子,最近也不给老师打电话。”许秋冉叹了口气,“她一忙起来就这样,好几天也不回个消息什么的,我只好翻翻相册里以前的照片视频看看。我有时候就想,当初就不应该让她出国,像你一样在家附近上大学多好,每天都能回家。”
    “舞团嘛,估计是排练起来没时间,”谢萦说,“我忙的时候也爱已读不回,等她闲下来就会给你打电话了。”
    “你们小姑娘,这样可不好,让人多担心呀?”许秋冉笑了,“下周叁小沅就要回国了,到时候我可得好好说她几句。”
    谢萦常常听她念叨,知道她有多思念独自在国外上学的女儿,现在陈沅终于要回来,她嘴里是抱怨,眼角眉梢却都洋溢着喜悦。
    这种满怀爱意的惦念确实令人心生柔软,谢萦笑眯眯恭喜她,许秋冉又道:“到时候你一起来老师家里吃饭啊,老师也得好好谢谢你呢。”
    许秋冉在叁天之后正式出院。
    她住院将近一周,除了络绎不绝来探望的同事亲友,只有秘书殷勤得鞍前马后,丈夫本人却从没露过面,谢萦暗自腹诽,她老公怎么比国家主席还忙,许秋冉却宽容地笑,说叔叔平时总是加班,没时间来医院很正常。
    谢萦本来以为她会回家静养,没想到这一周的泥塑课上,她居然按时来了教室。
    单纯的爱好都能如此坚持,这种精神实在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怪不得人家跳舞能跳成首席。
    这一天正是陈沅回国的日子,许秋冉肉眼可见地容光焕发,做雕塑都如有神助,一上午做完了一个栩栩如生的手部造型。
    “老师今天亲自下厨,”她揉着雕塑泥,笑眯眯地对谢萦说,“食材都处理好了,回家就开始做。准备了十几个菜呢,都是你们小女孩爱吃的东西。”
    许秋冉的家在很低调的干部大院里,院子门口还有哨兵站岗。院子里的建筑都是世纪初的风格,全部是独栋小楼,彼此之间有些距离,外面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相当的低调僻静。
    谢萦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工作日的下午,院里基本没人。许秋冉开了门,只见房型方方正正的,开阔敞亮,铺着枣红色的实木地板,看起来相当温馨,露台边还摆着花架,只不过早春时花还未开,只有枯藤攀在实木格子上。
    门口摆着叁双拖鞋,许秋冉又从柜子里给谢萦拿了一双。
    两人走进客厅,只见桌子上果然已经摆了许多食材,琳琅满目。许秋冉指了指沙发,微笑道:“你坐着看会儿电视,等会尝尝老师的手艺。”
    茶几擦得干干净净,纸巾盒和沙发上都罩着同样图案的碎花布,足见主人平时打理得很用心。许秋冉打开电视调了中央八台,谢萦在沙发上坐下,忽然觉得有点冷。
    叁月初,市里的集中供暖才刚停不久,确实是整个早春最冻人的时候。不过许秋冉家里似乎又格外冷一些,大概是这种老楼本来就容易背阴,室内最多十五六度,谢萦本来想把羽绒服脱掉,最后不得不又敞着怀穿上了。
    “老师,怎么就我们两个呀?”
    许秋冉端了切好的水果出来递给她,笑眯眯道:“叔叔去机场接小沅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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