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世界,是以人为本位,那人类为何要互相残杀,只为了追求更高的权位?这样汲汲于富贵的操劳,真的是短暂的人生中最渴望的吗?
    如果不是,那是什么?是爱吗?可是,如此渺小且无形的爱,又有什么值得留恋与追寻的?
    那还倒不如忘却一切,只求享受人生,只是沉溺后还能挣脱那爱的沼泽吗?
    沉闷的空气稀薄到连寻鬱都感到剧烈的恐惧。「死,就是这种感觉吗?」
    他知道,他还在坠落,他一直都明白,幽兰崖的特别之处。
    这是个深渊,要触碰到地面,怕是要花上几天时间,等到到达地面的那一刻绝对必死无疑。
    手吃力的抬起,因为正在掉落的关係,许多新的伤痕正不断的增加。
    「不会痛呢。」喃喃自语道,寻鬱感觉到有液体自眼中流出。
    是泪吗?他猜想着。
    如果是,那他不会再故作坚强的擦拭了。之前,为了落冬凡,他懂得怎么忍住哭泣,现在,他必须要宣洩他的情绪,必须要藉由哭泣来捨弃多馀的思念。
    「不知道娘会不会为我感到难过。」想起总是时时刻刻绷着一张脸的娘亲,寻鬱扬起凄凉的笑。好不容易相认了,却又要分离,这是怎么样的命?
    「大哥跟水蝶会幸福吧。」想到憨厚的冉翔,寻鬱不否认,他曾喜欢过他没错,只是这份感情会转移,而随着时间的消逝,大哥身边多了个水蝶,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呢?
    闭起双眼,寻鬱感到乾涩。「婉嫣一定会想杀了我,不过,她能跟冥在一起的话,我就很高兴了。」彷彿听到婉嫣稚气的笑声,寻鬱感到心在跳动的幸福。如果,用他的一条命就能换取婉嫣一辈子的无忧无虑,那就算要他死几千几百遍,他都愿意。只因为婉嫣是他最疼爱且重视的妹妹。
    「明明……明明我应该高兴的,但为什么我还是会想哭呢?」怎么也止不住眼泪,寻鬱疑惑着。是因为在他心中还存有遗憾吗?
    如果是,那又是什么?
    脑中闪过落冬凡对他温柔的笑,寻鬱感到呼吸及心跳都停了。「还是忘不了……」他如此自嘲着,却怎么也无法停止对落冬凡的思念。
    「失去我,只是失去玩具而已。他会娶妻,然后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出来,最后应该就会忘掉我吧。」脸因为哭泣而扭曲着,寻鬱第一次意识到,除了娘和婉嫣之外,他竟然没有把握落冬凡会记着他,甚至是为他哭泣他都不敢奢想。
    原来,我一直以来都没有真的获得他的重视啊。如果有,他应该会知道他假扮婉嫣,但是,他并不知道。落寞着。或许真如风所说的,他还不想死,所以他故意留了大破绽给落冬凡,他全心全意的跳着只属于寻鬱的舞,然而,没有人看出来,一个都没有。
    「想死吗?」
    狂风呼啸而过,寻鬱隐隐听出熟悉的声音。是风在和他说话。
    「不,我不想。」儘管被笑软弱也好,寻鬱只想坦白。死亡,并不是解脱,而是逃避。
    「那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呆愣了好1会儿,寻鬱故作轻松。「不用了,虽然我害怕死亡,但我绝不会闪避那个时刻的到来。」
    「我说过,你不会死的。」
    「我知道。」因为我信任你,所以没有向你求助。
    如果这次他能大难不死,他是否该放弃落冬凡,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做的到吗?
    如果活着都这么痛苦了,那再延续生命,又有何用?
    「寻鬱,你可知道龙之传人必须作为人柱活下去?」风的声音与以往听到的不太一样,那是带着严肃的声音,不容反抗,也容不得他无礼。
    「人柱到底是什么?」寻鬱其实一直都很好奇,龙的传人可以和万物生灵沟通,却绝对不长命,他们作为传人诞生于世间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人柱是为了平衡世间的善与恶,为了这世界不走向毁灭的最后手段。」
    「毁灭?」
    「千百年前,最后一条龙与最后一隻凤凰死去,他们一死,万物生灵都将走向枯竭,必须以人柱的方式向大地注入灵力,平衡世间善恶,稳定人间。」这也正是为何龙的传人能拥有特殊的能力,还能够吸收万物灵气,这正是为了日后成为人柱后能够转换能力而准备。「寻鬱,你做好成为人柱的准备了吗?」
    「我大概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寻鬱苦笑,他认了自己的宿命。
    「睡吧。寻鬱,等你入睡后,就不会再痛苦了。」
    感到眼皮一阵沉重,睡意朝自己袭来。寻鬱带着笑入睡。「不会痛苦,是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
    …………
    眾人屏气凝神的看着冰风雅把毒性甚强的娑杀灌入婉嫣嘴里,然后她的身体出现一堆类似文字的咒文后,慢慢消退,脸上因中毒而惨淡的苍白也终于恢復了一点红润。
    这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这世上只有暗魂香对婉嫣的体质有用,只有它能让婉嫣中毒,而同时,暗魂香与娑杀会互相排斥,一般人如果同时服用,毒性会融合并更加严重,然而对婉嫣而言,娑杀只是消解暗魂香的解毒剂。
    因痛苦而呻吟了一声,婉嫣缓缓张开双眼。「寻鬱呢?」按着自己沉重的头,婉嫣感到全身痠痛。环顾四周,婉嫣看到了许多一脸悲伤的人们,却始终没看到一向陪伴在她左右的寻鬱。「水蝶,他在哪里?叫他来见我。」
    被唤着的水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双眼似乎哭的严重而发肿。「婉嫣,怕是寻鬱想来也无法来了。」
    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婉嫣努力稳住自己。「你的意思是……?」
    「是你。」水蝶上前抱住婉嫣。「寻鬱为了你,当假花孃跳崖了,现在他已经死了!」
    「死了?不,不可能!寻鬱说好要陪我一辈子的,他不可能死的。」推开水蝶,婉嫣一脸不信任,眼泪却率先接受了事实。
    「镇定点,婉嫣,寻鬱他真的已经离开了。」站在阴沉的落冬凡身旁,冥一脸担心。
    转过头看向冥,婉嫣皱着眉。「镇定?没有寻鬱就没有伊婉嫣!你要我如何镇定?」疯狂大叫,婉嫣不顾自己虚弱,她推开眾人,朝门口奔去。
    落冬凡挡在前面,重重打了婉嫣1巴掌。「这里最没资格嚷嚷的人就是你。」
    「我?」抚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婉嫣一脸不可置信。「到底是谁?是你吧!1定是因为你不曾跟寻鬱说你爱他,所以他才会选择离开,是你让他感到不安,是你!」
    沉不住气,冰风雅上前拉起婉嫣。「别再大吼大叫了,寻鬱有要我照顾好你。」
    虚弱的喘着气,婉嫣眼中闪过不解与害怕。「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寻鬱并不想死啊,你们为什么都眼睁睁看他去送死,却从不去想迫使他这样的原因?是你们逼死寻鬱的,他明明不想死啊……明明不想的……寻鬱,你怎么认心拋下我!你不要我了吗?我答应你,我再也不顽皮了,我不去破坏屋顶,会乖乖唸书,当个好公主,你回来好不好……」哭喊着寻鬱,婉嫣的情绪失控,她不断的唤着最重视的好友,字字句句都令人听得眼泪直流。
    「婉嫣,你该休息了,你这样子,寻鬱会难过。」水蝶制止住婉嫣往外衝,柔和的说着。
    「出去,都给我出去!」轻抚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头,婉嫣指着落冬凡,怨恨得大叫着。「你给我滚出冬殷!如果没有你,寻鬱就不会死,他本来不会的……你懂吗?」
    「婉嫣,不得无礼!」一道虚弱却威严的声音响起,眾人看向门口,是已经甦醒的柳菲艳及搀扶着她的伊南。「你这么做,寻鬱不会高兴的。」
    「难道他去送死就很高兴?」开始口不择言,寻鬱的死对婉嫣的打击过于大,她不敢相信寻鬱竟会就这么拋下她。
    「总比你这样好。」抱住自己的女儿,柳菲艳温柔的说着。「你要记住,寻鬱会这么做,是因为他爱你、他想要保护你,你该为他笑,而不是只是一味的怪罪。」
    「可是我会难过。」咬着下唇,婉嫣选择不哭出声来。
    「就是因为他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选择不告而别。你懂吗?」拍拍自己女儿的背,柳菲艳一脸心疼。
    「我懂,我都知道,可是寻鬱……不值得啊……」为了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公主献上性命,一点也都不值得。
    「可是,你对他而言,却是值得。」责备地看了一眼满脸愧疚的伊南,柳菲艳紧紧抱着婉嫣。
    「母后,母后!」仍是哭喊着,婉嫣儘管再不捨,最终还是接受了寻鬱离开的事实。
    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眾人皆慢慢的退出房间,留给他们适当的空间。不发一语的看着紧闭的房门,落冬凡默默的走到寻鬱与芽芽住的那间破屋。
    曾经,他认为这地方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之一,现在,却是最令他感到痛苦的地狱。这地方,充满了与寻鬱的点点滴滴,看得越多,心也越痛。
    ──「到底是谁?是你吧!1定是因为你不曾跟寻鬱说你爱他,所以他才会选择离开,是你让他感到不安,是你!」
    脑海中不断闪过婉嫣充满怨恨的控诉,落冬凡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心虚。
    他知道婉嫣为何生气,他没有对寻鬱坦白,他以为,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意,没想到他竟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他?
    为什么?他不懂,他始终都不了解,难道非得把爱掛在嘴上才算爱吗?「为什么?告诉我啊!」重重拍打着桌面,落冬凡想要再抱着寻鬱、想要闻他身上特有的清香、想要质问他为何这般鲁莽……只是,他不已经不在这了。
    「你不懂身为传人的痛苦。」一直尾随着落冬凡,冰风雅倚靠在门边,淡淡的说着。
    「我不懂?」冷哼一声,落冬凡眼中布满血丝。「难道你就懂?」他可从没看过这般冷血的母亲,竟然赞成自己的儿子去死?
    「如果我不懂,那我现在就不会在这了。」缓缓叹一口气,冰风雅摊开原本手里紧握的项鍊。「寻鬱要我转告你,如果,你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就不要再丢弃这条项鍊了。」看了一眼躲在一旁的芽芽,冰风雅暗自偷笑着。
    项鍊?摸摸自己的脖子,落冬凡这才发现那条就是寻鬱送他的那条。「什么时候──」
    「我不管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但你的这行为无疑带给寻鬱巨大的悲伤,就这点而言,你算是让寻鬱决定当假花孃的间接推手。」把项鍊放在桌上,冰风雅一脸冷酷。「听我的话,回去南帘吧。然后彻底忘记寻鬱。」
    「不,我不要忘记他。」紧紧抓着那条寻鬱送给他的项鍊,落冬凡不敢置信他真的是害寻鬱选择死亡的兇手。「凭什么要我忘记他?」
    「寻鬱是传人。所以,你不能爱他,你这么做,只会让寻鬱更早送命。」
    「你的意思是……他没有死?」听出冰风雅的言下之意,落冬凡既兴奋又高兴。
    「我不知道。但就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传人是这样的死法的。」沉思一会儿后,冰风雅欲言又止。「风和我说寻鬱不会死──至少他不会死在幽兰崖下。」对于所有传人而言,风就是师父,指引他们明路的师父。所以冰风雅选择相信自己的孩子尚未死亡的消息。
    「我想见他。」坚定的看着与寻鬱十分相似的冰风雅,落冬凡眼眶微红。
    如果一切都能重来,那他一定会跟寻鬱表明心意,。
    「离开冬殷吧,这里不是你应该留的地方,回去南帘。想要见到寻鬱,等时候到了,我自会通知你,如果你那时还惦记着他的话。」
    留下这句话,冰风雅离开,独留落冬凡。
    「离开,是吗?」抚着额头,落冬凡难堪的落泪。
    如果他离开这里,就有机会再见到寻鬱是吗?如果是,那么他会走,走的远远的。他会离开这个充满悲伤回忆的地方,然后等待,等待与寻鬱的再次见面。
    ……
    …………
    ──两年后。南帘和硕王府。
    和硕王是南帘圣上最喜爱的弟弟,是个气宇轩昂的少年,这是人人都皆知的。只是,大家更清楚,这孤僻的和硕王深爱过某个少年,为了他,他行尸走肉虚度许多时间;为了他,他可以不要皇亲国戚的身分,只愿和他共度一生,只是那少年死了,再没人看过和硕王露出真心的微笑。大家都这么传着。
    眾人都认为,那个深深的受和硕王喜爱的少年已经死在幽兰崖下,只是,那个每天从落冬凡嘴中念出名字的少年,真的消逝于世间,印证了红顏多薄命吗?
    独自坐在椅上,落冬凡把玩着寻鬱送他的那条项鍊。
    上面镶缀着的宝石依然闪闪发亮,只是做这项鍊的人却不知在何处。
    落冬凡仍深信着寻鬱还没死,他在等待,等待冰风雅的出现,他知道,当他再次看到她时,寻鬱就能与他重逢,那时,他可以诉说自己对他的心意。
    只要他还未忘记寻鬱,见面只是早晚的事罢了。他如此深信着。
    「王爷!」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他后来陪着婉嫣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人感情加温,在一年前成婚,如今冥定居在冬殷。
    「你怎么会来?」对于冥突然回来南帘感到震惊,落冬凡知道冥逢年过节才会返乡,如果没有大事,并不会丢下婉嫣一个人回南帘,而婉嫣因为寻鬱的事情伤心过度,身子大不如从前,冰封雅也束手无策,只说心病还需要新药医,这人世间的药材已无法医治伊婉嫣。
    而柳菲艷清醒后,为伊南对待寻鬱的方式感到愤怒,便在两年前剃发为妮,说要长伴青灯只为替伊南消去业障,伊南并不想让自己的妻子这么做,但柳菲艷心意已决,她的决定谁也无法逼她撤销,伊南知晓她的性子,也就拋下皇位追寻柳菲艷去了。
    临走前伊南把王位禪让给丞相魏翔砚,并亲自给魏冉翔与水蝶指婚,吕岩虽祝福水蝶,却不想留在伤心地,因此得到冰风雅的默许,一个人前往廖药师那里,一心一意向学,希望未来可以成为首屈一指的药师。
    短短两年的时间,很多事情都有了改变,而眾人所心系着的寻鬱在何方呢?
    没有人知道答案,也许谁都在等待……等待故人重新出现在眼前的奇蹟。
    「是冰风雅要我来的。」冥沉着一张脸,他知道这个消息落冬凡已经等了很久。「说是找到寻鬱了。」
    「真的?」听见寻鬱的名字,落冬凡激动地站起来。
    「没错,她要属下请王爷您赶紧去冬殷一趟。」冥知道落冬凡对于寻鬱的事情是刻不容缓的。「属下已经命人在门口备马了。」
    「走吧。」落冬凡满脑子只想着寻鬱,他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能够见面,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呢?
    在前往冬殷的路上,落冬凡只想着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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