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嫉妒使他面目全非,“那些事岂是能处理完的,朝中的事离不了他,朕也离不了……”
    “陛下。”留侯正色,“您即将亲政,怎能事事不离臣子。庭望是臣您是君,如此岂非本末倒置?”
    …………
    留侯的教导不同他人,纵使少帝再不耐烦听,也得忍着性子领受。
    他委屈巴巴“噢”了声,看了看留侯,沉闷半晌,小心翼翼道:“不然……十日?”
    “一月已经很短了。”
    “……二十日?”
    “一日也不可少,陛下,莫孩子气了。”
    第102章 世子番外1
    春风化雨, 绵绵刺入人心, 带着未褪的冬日寒意,让李琰持壶的手都不禁抖了一抖,在白玉制的案面洒下几点澄黄的酒液。
    玉是细腻的白,酒是剔透的黄,让李琰想起阿宓柔软纤细的手指,和每次不胜酒意却在他的含笑下慢慢将酒渡进口中的娇羞。
    佳人已逝,他却是再也见不到她那又羞又惧的可爱模样了。
    李琰忽得将瓷杯摔碎在地,腾然起身, 把周围的人都唬了一跳, 讷讷道:“世子, 这……”
    “没意思。”他冷冷道,微垂的眼泛着不耐和戾气。
    显王世子素来温和待人,鲜有怒意,可眼下他的模样谁也不奇怪。众人都知道, 世子妃一杯毒酒鸩杀了世子养在别庄的爱宠, 致使世子性情大变, 得知消息的当日就杖杀了世子妃身边的半数亲信。
    世子没有就此颓靡, 行事却愈加冷酷, 再亲近的人在他面前都讨不了好。有人暗暗把他和朝廷鹰犬沈慎相比,竟觉得二人行事风格丝毫不差。
    半年过去了,世子的阴戾之气有增无减, 愈发喜怒无常。
    这不, 宴会中好好地喝着酒, 也无人招惹,突然就摔杯离去,一点预兆都没有。
    旁人说伴君如伴虎,他这性情比陛下还要捉摸不定。
    众人望着他的背影议论纷纷。
    李琰跃马回府,经过正厅时世子妃蒋行云正端坐在梨花木椅上,她身前还有后院的其他侍妾。
    李琰看也没朝那边看一眼,径直就要回书房,被蒋行云一把叫住,“世子!”
    脚步只顿了一顿,继续往前,蒋行云无法,几步上前甩过长鞭,烈烈的风从耳边刮过,李琰一手握住鞭端,缓缓回头,面无表情,“世子妃这是要刺杀?”
    蒋行云冷笑一声,“如果不是这样,你怎么舍得回头看一眼!怎么,你的小心肝走了便成了行尸走肉,那般难受怎么不和她一起去死呢!”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眼见王府中最尊贵的两位主子斗起来,毫不犹豫地用最尖锐的话语相刺,那些侍妾和下人瑟瑟发抖,恨不得原地昏过去。
    李琰被这话刺得浑身僵了下,转瞬漠然道:“关你何事。”
    “你生死如何我自然不关心,但只要你活着一天,我的世子妃头衔还在,我就不得不管你。”蒋行云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起初她也许因为这个男人的好皮相有过些许好感,但这些都在冷淡的夫妻生活、和她毒死别庄那个少女后他对自己欲杀之而后快的恨意后荡然无存。
    如果不是自己出身足够高,显王尚在还能勉强压住他,恐怕自己早就被他一剑杀了。蒋行云木然地想。
    但她从未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李琰已经明显迷恋甚至是爱上了他养在别庄的少女,为此甚至后院都不沾。
    时局之下,蒋行云需要一个孩子,显王府世子也需要一个长孙,李琰的所作所为触犯了许多人的利益,她不得不对那个少女下手。
    唯一没料到的,大概就是李琰对小姑娘的感情竟如此之深,得知她的死讯后疯狂的模样让蒋行云大为震惊。
    震惊的同时,其实她也对李琰这样的爱嗤之以鼻。如果真的爱那个小姑娘,就不该把人当成禁|脔养在别庄两年,丝毫不让人与外界接触,不给她一个正式能见光的身份,甚至不让她通晓世事。
    最重要的是,他给予了她自己的宠爱,却没有提供与之相等的保护。
    别庄里的护卫功夫确实不错,数量也不少,可身份地位高如蒋行云,他们能挡住什么?
    蒋行云第一次意识到,她这名义上的丈夫其实不过是个任性且不懂如何爱人的孩子。他出身太高了,从小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更没有人会教他要如何珍惜。所以他纵然性情算不上霸道,但对待真正喜爱的东西的态度便是独占和圈养,不让外界有丝毫沾染的机会,殊不知这样的爱意专|制且令人窒息,只会把人推向死路。
    她的眼神也是极冷的,出身将门世家的蒋行云行事风格向来干脆利落、爱憎分明,当初她刚进府时一干侍妾就不敢招惹,如今这模样更是让人想躲得远远的。
    毕竟谁也没有她那么剽悍的功力,在王府里就能对世子大打出手。
    …………
    李琰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窗外清风无语,唯有太师椅摇晃的吱嘎声在书房时而响起。
    摇摇晃晃间,他好似再度感受到了阿宓坐在自己怀中的满足,她浑身都是香甜的,柔软的乌发和腰肢,天真水润的双眸,偶尔仰眸望着他时像只怯生生的小兔子,叫他恨不得一口吞进腹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那么喜欢她,论相貌阿宓确实很美,但还算不上世间罕见,论气质体态或腹中诗书,京城任何一个世家贵女都比她出色。
    他只是……好似在梦中曾经见过这么一个小姑娘,从头到脚都是为他打造,无一处不按着他的心意来。所以在初见阿宓,得知洛城要把女儿送给自己时,李琰第一次没有拒绝。
    再往后,李琰像养最合心的宠物一般养着她。起初是觉得这小姑娘太乖太美太过惹人怜爱,叫他忍不住多分了几点心思,分着分着,心思就沉在那儿出不来了。
    得知阿宓的身世时,他曾经动摇过,思索是否要让阿宓与乔府认亲。可习惯了独自拥有宝贝的日子,谁又能舍得给她自由。
    最重要的是,当时李琰已成亲娶妻,而阿宓若回到乔府,以她母亲曾经在府中的受宠程度,和乔府几位心中对她的亏欠之情,他们恐怕不会委屈她为妾,纵使为妾的对象是他这个显王世子、乔家长孙的好友也不行。
    他无法忍受失去阿宓的可能,所以李琰忍耐住了。他暗中加快了筹谋大位的速度,想着待自己登上那个位置,就可以让阿宓认亲,且光明正大地拥有她。
    李琰一生顺遂,万事皆在掌中,唯独在阿宓这儿失策。
    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时私心,让阿宓被蒋行云轻轻松松毒死。
    第103章 翁婿
    在留侯的努力争取下, 沈慎最终还是得到了一月婚假, 为此少帝足足瞪了他有一刻钟,直到阿宓醒来才迅速恢复成一个好兄长的模样。
    “哥哥——”刚睡醒的阿宓声音软软的,人也是小小的。她换下了进宫参见时正式的宫装,绾色褙子配藕荷色长裙显得温柔而清美,才成亲一日,她好像就多了几分人妇才有的婉约之美。
    少帝心情复杂,其中有身为兄长被抢走妹妹的心酸,有看着臣子沈慎娶得娇妻的嫉妒, 还有一丝看到阿宓被旁人转化为真正女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昨夜没睡好吗?”他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 “是不是公主府住不习惯, 不如还是回宫里来——”
    少帝的话戛然而止,他收到了留侯的目光,还有沈慎不着痕迹把阿宓往身边带的小动作。
    阿宓倒不觉得什么不对,于她来说这就是来自兄长的关怀, 摇头道:“不用啦, 只是最近为了成亲的事准备得有些累, 多休息几日就好了。”
    再有, 便是某个禽兽翻来覆去的蹂|躏, 不知餍足,阿宓差点儿嗓子都说不出话来。
    “噢……”少帝点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留侯瞥过女儿和另外两人一眼, 开口道:“许久未和阿宓下棋了, 来一局如何?”
    阿宓想了想, 欣然答道:“好呀。”
    她棋艺算不上好,可有沈慎在,如今夫妻一体,就算他在旁边指导也是正大光明、理所当然的。
    对彼此身份心知肚明的翁婿二人借着阿宓的手开始对弈,少帝难得老实安静地旁观。
    两人都是心计深沉之辈,来往之间看上去一派平和,实则处处陷阱。沈慎在留侯身边待过一段时日,对其落子的风格了解无比,也没想着要让一让“岳父”之类。
    阿宓起初还下一子看一眼沈慎,也大致看得懂棋局,到后半场,她的手都由沈慎掌控了,被控制着取子落子。棋盘局势变幻就在瞬息之间,不一会儿她就看得满脸茫然,双眼发直。
    怎么感觉……有股杀气呢?
    位于杀气正中央的她不安地挪了挪坐姿,却被沈慎误以为是不舒服,干脆自己坐在位置上,把阿宓抱坐在大腿,毫不顾忌旁人,“这样舒服些吗?”
    一点也不舒服,凳子上放了软垫,而他的大腿硬邦邦的……
    阿宓到底没在几人面前下沈慎面子,但忍不住悄悄鼓了鼓腮,勉强嗯了一声。
    她乖乖巧巧地坐在沈慎怀里继续观局,这下对弈的人真正变成了另外两人,然后她就茫然地发现,杀气更重了。
    这盘棋下了足足一个时辰,最终沈慎以半子的微弱局势取胜,还特别“小人得志”般道:“侯爷承让。”
    留侯“呵呵”两声,“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老了,庭望自然要比我厉害。”
    阿宓安慰他,认真道:“侯爷也很厉害的,也一点都不老。”
    “不老吗?”留侯摸了摸没戴面具的半张脸,“那阿宓觉得,我若年轻二十岁,和庭望比谁的容貌更俊俏些?”
    呃……
    这真是个千古难题,虽然阿宓不知道日后会有“我和你妈掉水里先救谁”这种类似的送命问题,但她此时无疑已经感受到了同等的纠结情绪,两双眼齐刷刷地期待看她,压力不可谓不大。
    半晌,她小声道:“侯爷儒雅,大人英气,风格不同无法比较。”
    “那阿宓更喜欢哪种呢?”
    “……”阿宓求生欲极强道,“两种都喜欢。”
    留侯不由莞尔,轻笑起来,“没想到阿宓竟也会如此贪心。”
    倒没有要追究或加问的意思。
    听着几人的对话,少帝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父皇母后都还在时经常用来逗弄他的问话,“年年更喜欢父皇,还是母后啊?”
    方才留侯的问话,和那句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少帝不自觉一个激灵,突然就抛却了那些云里雾里的莫名情绪,觉得有留侯在,自己还是少为难庭望和阿宓才是,如今留侯致仕有了大把时辰,反而找回了以前教育他的爱好。
    好歹自己都及冠了,少帝可不想再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训|诫。
    “文嫂嫂呢?”阿宓突然问,毕竟这段时日少帝和文秀看起来还是挺亲近的。
    “噢”少帝想起什么似的,随意道,“昨夜回宫时她不舒服,太医道已有三月身孕,这几日要养胎,不得随意走动。”
    阿宓睁大眼,没想到自己成亲当日竟然双喜临门,文妃被诊出有孕了,“恭喜哥哥……”
    话没说完就被少帝打断,“没什么值得恭喜的,很寻常的事而已。”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少帝看起来却没什么感觉,甚至连一点即将为人父的欣喜都没有。在阿宓心中,他和文妃明明应该能算互相喜欢的,但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少帝又添了一句,“也总算不用总是听那些人在朝堂上催促了,朕以前无子那是没用心,等日后妃嫔多了,他们想要多少个还不简单么。”
    阿宓听了,慢慢就沉默下去。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了午后去沈府,沈老夫人无意说了几句关于子嗣的话之后。
    当时在场人多,沈慎不好相问,待坐在了回长公主府的马车上,他不得不揽过阿宓,“怎么了?”
    “……啊?”阿宓呆了呆,像是受了惊吓般看着他,漂亮的杏眼睁得很圆,让沈慎不由失笑,低首亲了亲那细嫩的脸蛋,“从宫里出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在想什么?”
    阿宓犹豫了下,“也没什么……”
    看着沈慎一副不信的模样,她老实交待,“在想我和大人的孩子。”
    在沈慎面前阿宓很少会藏心事,所以一问就没再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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