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魄之狐青(下,正文完)
    「你可以伤我害我!可为何要借我之手去杀了爱我的他们?」我忍着悲痛站起身来,转过身去,抹去泪水怒视着那个神色自若、站得直挺的人,好似他刚刚负伤的模样全然是个虚象。
    天雷是被晏初用神器反射到他们身上的,使他们遭受天雷轰至而烈火焚身,接着还施加一道恶毒禁术给他们致命一击!任谁也逃不过这样歹毒的招数啊!
    我的娘亲白桑、我的好友金双华和我曾经的爱人曲委蛇……就这样死于我的无知,甚至死的时候连魂魄都不剩。
    「狐青,若是他们不执意带你走,为师也不会伤害他们,毫无疑问,执念太深只会招来杀身之祸。」晏初用那毫无波澜的神情诉说着这一件事,连声音都并无太大起伏,那神色竟比平时更加漠然冰冷,我直勾勾地望着他,想起与他从前的种种回忆,忽然觉得他很可怕而我自己太愚蠢……我从来没认清过这个人,却一心要与他过日子,可笑,实在太可笑了。
    如今,我忆起所有一切,我是一隻九尾白狐,名为青玉,是青丘上最讨人喜爱的狐狸,从小就有爹娘和长辈的疼爱还有个贪吃的好友,甚至和九重天上的蛇精谈了一场人人称羡的爱恋。
    可惜好景不常,我的家园遭逢妖魔入侵,爹亲死了,娘亲带着我出逃,可我就在那时生了一场怪病,本有千年道行却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连模样都变回了幼儿时期,娘亲为了给我採药治病将我交给忠诚的侍卫照顾,侍卫化作狐狸的模样和清醒时的我玩耍,可谁曾知……
    原来,当时的晏初早就覬覦我身上的青玉石,还有我与生俱来的纯厚灵气,他想方设法地想将这些灵气纳为己有,便与妖魔勾结,让那些妖魔入侵我青丘,我娘带着我逃走,他便伺机而动,趁我娘去采药时,杀死照顾我的侍卫,将我带回九重天,而后被他封去记忆、掩去身份,以及给我一副新皮囊,从此,我成了晏初唯一的徒弟──狐青。
    这些记忆与真相都是娘他们留给我最后的一抹情思中兼具的。
    「好了,狐青,回到为师身边,天雷还在打着呢。」晏初朝我伸出了手,可我一动也不动,宛如我脚下生了根种在土地上。
    之前我想,就算晏初再狠,以他们的修为为何都躲不过天雷?
    记忆回来后,身为九尾狐的我,也开始凝聚起自身的灵气,天地自然间的事也自然瞭解,天雷使万物生也能使万物亡,不是註定歷天劫的人承受了天雷,不是伤重就是死亡,我的娘亲白桑,身为九尾狐的她早已死去,之后因一抹怨念而成为姑获鸟妖,无元丹护体,遇到天雷必死无疑;我的挚友,金双华是一隻金华猫妖,虽有千年道行但平时修为只靠满月精华,导致修为不厚实而无法承受天雷之力,必然伤重,尔后又被晏初狠狠伤了一记,自然逃不过此劫;而我曾经的挚爱曲委蛇,他活过千万年的岁月,命数也即将到尽头,身为精怪的力量亦趋薄弱,遇上天雷避无可避,先前也不知被晏初伤重几次,最终竟是魂飞魄散。
    在我娘他们最后的情思中,我获取到他们与晏初对峙时的场景,便是我在等待天雷失去意识那时所发生的,晏初为了让我能和他站同一阵线便施法让我昏睡,当我醒来看见三打一便自觉地与他站一块儿,他还真懂我这性子。
    之后,晏初将真相向他们全盘托出,他说他们是将死之人告诉他们也无妨。
    「我的那块青玉石在你那对不对?我死了,那块青玉石是不是也就无用了?」我的灵气和我出生衔着的那块青玉石紧密相关,修仙之人最希望拥有自然灵气来助于他们修行。
    晏初对名望和修为相当重视,当年要掳走我无非是他不满足自己只是一名小小上仙,为了能够更上一层,他需要浓厚的灵气,而我是他最好的选择,我的灵气是浑然天成,只要天天吸取日月精华,灵气便会源源不绝,所以他靠着我那块青玉石增加了不少修为,而他督促我修习法术为的就是让我增加自身修为,我们九尾狐的血肉有延年益寿且不蛊的功效,他为了能平安渡过天劫便等待我的狐狸肉和狐狸血以及我雄厚的元丹内力,当然这些还能增添功力修为。
    而他不惜修习仙家禁术和寻找神器以防有人打乱他的心计,毕竟我的身世他不敢小覷,怕是白桑、金双华和曲委蛇会找上门来要人……
    「狐青,你不是说你都会陪着为师面对?」晏初朝我一笑,我想,我喜欢这一个人,喜欢到只想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心想他把我当徒弟也没关係,结果,他从来没把我当作一个物件,只当我是一件助他修行的利器,可见这是我对曲委蛇用情不专的报应。
    我望着晏初,想着能望穿风月千秋该有多好,就这样望至天荒该有多好,可我无法了,于我来说太难,着实太难。
    ***
    狂风凌乱我散落的发、我的衣,电光闪了又闪,轰雷打了西处又打了东处,我一年多来的人间歷练也是晏初设的一场局,我总想着他是我最慈爱的师父,一直深信不移,结果都是我十六年的一厢情愿。
    晏初算得此次天劫之日便详细计谋着,先是把我踹到金双华出没的城郊,使我和金双华相遇后跟着我知道一处灵气浓厚的宝地,后又以我为饵引鬼怪出没,让你假借常来探我之名实则监试我的去向,再者,你知道白桑正在寻我,就让我根据你说的道路前往,遇上你刻意安排的仙家子弟,你本想将身为姑获鸟的白桑除之而后快,但你嘱咐过他们不得伤我,结果我没逃走反而选择留下救治白桑,你怕我见到白桑可能会恢復记忆,就动身前来找我分散我的注意力,后又让那些仙家子弟再度追上来,好让我去接近曲委蛇,让你能进一步查探曲委蛇的现况,最后带我回九重天后放任我,让我没有一丝防备心一步一步走近你设好的网,让你安心坐等天劫的到来。
    说难听点,我就是一隻被圈养的肉猪,每天被主人好好照顾和餵食,猪以为主人是好人给牠吃好住好,就天天乐不思蜀,几年功夫过去,猪长得肥美极了,主人就把牠抓来杀了然后看是要高价卖了还是要自个儿吃了。
    「呵,我自然是要和我师父面对,我只和把我当作徒弟的师父一起面对,晏初……你就算有再多修为也不过是仙,你永远不可能成为神。」我对着晏初冷笑一声,晏初对于我的话无动于衷。
    我忆起我娘白桑对我说的话:狐青,活在这个世间有很多苦难,可我没怨过什么人,所以面对这些苦难我才能过得好受些,你就记住这个吧……
    我想说,娘,你说错了,不怨任何人的苦难一点也不好受,至少我不会因为你们的死而痛苦自责,我可以怨恨晏初他的狼子野心造就如今的悲剧,但好笑的是,我真的怨不起来,我一直把他当作我的师父看待,我一直记得他的养育之恩,哪怕他把我当成肉猪在养。
    恢復记忆时,我挺想杀了晏初一解我心头之恨,可我下不了手,他曾是我那样敬爱的师父甚至是我喜欢的人,而我娘他们也不希望我杀生造孽,他们只想我能好好活下去,最好还无忧无虑地活,可你们都死了,我怎能无忧无虑呢?我註定这一生都如此难安。
    ***
    想起他们对我的念想,我便举步维艰地向后退,我盯着手里的那把灵剑,晏初给我的,我下个决定要把我的爱恨扼死在莲华山上,晏初见我有动作后便紧盯着我。
    九重天上的诛仙台恰好在莲华山旁,我辨认好方位就朝诛仙台的方向用法术奔去,晏初见状紧追在后,可他似乎忘了或者是他根本没注意,我最拿手的就是──跑!
    我一个跳跃站上了诛仙台中央,晏初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他神色有些焦急,他边喊边念法术想要将我困住,「狐青,不准你做傻事!」
    我也捏起他教的法术向他攻击,他轻而易举地化解开来,显然我的攻击对他来说是挠痒痒,但我的目的不是打过他或是伤他,重点我也打不过也伤不了他,我只是想阻扰他,我想了想,面对这个人应该要面带笑容地和他说话,我要是将真情真意摆他在面前,他还不知道要怎样笑话我的愚蠢,我是只很有自尊的狐狸。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得我满意我就跟你走,不满意的话,咱们就此别过,永不相见。」
    晏初神色凝重地朝我走近,见他无法商量,我就后退几步,直到我立在诛仙台的边缘,他才停下动作,我知道此刻他在想些什么,我不由得自嘲,心想为何之前我都想不透他呢,「你不要想要用法术困住我,如果你觉得你施法能比我跳下去的动作快,你就不妨试试,不过我想你是不会试的,你一向不做没把握的事。」
    不管晏初答得让我满不满意,我始终是要跳下去的,我是只固执的狐狸,如今跟他要个答案也不过是想让我自己死得爽快些。
    晏初从未用过冷如霜雪的眼神看我,他的神情就像在看一个小丑在跳樑,「说吧,是什么问题。」
    我想他太过自负,此时我已经知道他的答案肯定不得人心,不过我就想看他吃鱉的神情,这是我唯一能报復他的,「你有没有把我当作你的徒弟看待?哪怕只有一瞬。」
    晏初想也不想地就回答我,「有。」
    「哈哈哈哈哈哈──」我毫无疑问地捧腹大笑,这个人情商低到说这种话时都装不出真诚,好在我不是问他有没有把我当作一个女人看待,他为了挽留我肯定会胡言乱语,那我可能会笑得更夸张!
    我想,我对他也不是那么恨,毕竟他从未为我煎熬过,他一直把我当作一件修仙工具在看待,既然如此,我并觉得自己和他还有什么恩怨,他都不曾在乎过我,我又为何要如此耿耿于怀,若是那样就是我自己作贱。
    晏初先是不甚理解地看着我,看我笑得这么夸张后他的神色就愈来愈难看,正当他要开口,我打断了他,「晏初,咱们……永别了。」
    当下看见晏初那惊惶的神色后,我朝他笑了一下,什么叫一笑泯恩仇,就是我这样的。
    我一个转身背对他,整个人往前一跳!再用那把灵剑直戳心窝,随后我张开双手迎接那削肉剔骨之痛,身为狐青的那张皮囊被刮得乱七八糟,而我骨子里所有的前尘记忆渐渐从我身上一一剥离,先是与师父晏初相处的十六年,后是以狐青身分和爱我的他们重逢之景,接着是面对丧家国之痛的记忆,再来是与曲委蛇相濡以沫的日子和与金双华称兄道弟的日子以及与爹娘相处和乐的日子……
    ***
    我吃力又茫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瞧着遍体鳞伤的身子,没有半点记忆,连自己叫什么都忘得一乾二净,只知道自己命不久已,心底也有个声音要我回青丘。
    回青丘?我努力思索那是哪里,隐约记得……青丘好似是生养我的地方,是我生活得最快活的地方,所以我要回到青丘去,回到我最温暖的摇篮中。
    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一路迷迷糊糊地走,我不知道青丘在哪,可我想,我走到不能再走的地方肯定就是我想回去的青丘。
    后来我在漫漫归途中化作九尾狐的真身,那时还有点力气能笑自己原来是只思乡的小畜牲。
    就这样,我走了几个日夜,没多久就体力不支,走不了之后便用爬的。
    日落月升、月升日落,算不清自己到底花了多长时间回到我的家乡。
    当前脚踏入一处种满桑树的茅屋后我便无力地瘫倒在地,意识渐渐不清,所有的景物都朦胧起来,所有的鸟语花香都是虚无縹緲……
    这日,恰好是惊蛰,雷声轰隆得有些轻,似温柔地叫唤万物觉醒,明明万物復苏有了新生,而我却觉得疲惫不堪再也睁不开眼。
    这一刻,我心满意足,没有前尘往事的我不知何为爱何为恨亦不懂悔恨与遗憾,一身轻落,死在了我的故土之上,没有谁……能比我更加幸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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