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获鸟之狐青
    说真的,那日,我真是个路过的!
    我不过是手里馒头不小心掉了,就朝一群人和一隻鸟干架的那儿滚去,我秉着食物很珍贵绝对不浪费的心态要去捡,结果那一群人二话不说朝我施了法术,我吓了好大一跳正要捏个法术护着自己,那只大鸟就朝我飞了过来,展开羽翼后就将我护在怀里,我还一头雾水,那只大鸟就被那群人给击中,之后她没了意识直接瘫软在我身上。
    我努力地用柔弱的身子撑起那只大鸟的重量,吃力地从牠怀里鑽出,施了个反弹术将那群人的法术全数弹了回去,他们措手不及全数中伤倒地。
    哎,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好姑娘,可这些人居然什么也不问地就要置我于死地,我当然得保全我自己,反弹他们的法术已是便宜他们了。
    我趁着这个空档本想开溜,可是觉得这只长得不太好看的大鸟都拚死保护我了,我就这样丢下牠离去,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些,于是我拿起别在腰间上的小葫芦,拔开葫芦的木塞,念了一串术语将大鸟收进我的小葫芦里。
    我将牠带到洞窟内去疗伤,整理一床的藤草后便将大鸟放出,也顺势摸上牠的根骨,发现牠的修为很是奇怪,明明拥有不少修为可摸来却只有五百年,而这五百年的修为竟是有些虚无,着实怪哉,可这样的修为却能抵御适才那一群人也是不简单,那几个人的修为加起来好歹也有千百年,这只大鸟的身世不禁让我有些好奇……
    在我所学的法术之中,唯独癒合术没有学得透彻,百来次才成功一两次,我在天上待得好好的用不到此法就觉得没必要学,只因我从未想过有天会被师父踹下来人间修炼。
    虽然我的自保能力一向没问题,反正打不过就跑,我跑得速度无人能及,但难保有一天真遇上了棘手的妖魔鬼怪受了伤怎办?所以此时不练癒合术更待何时练?不过癒合术其实很耗精力,但这只大鸟捨身救过我,我给牠耗精神疗癒也是理所应当的,可在学不精又耗精力的状况下,要成功可说是难上加难。
    ***
    在我替大鸟施法的这段时间,大鸟老是嚷着「青玉」这个名字,后来从牠的隻字片语琢磨出,青玉是牠的女儿,牠在找女儿,不知道为何听牠这样的囈语,我有些鼻酸难过,心里好不是滋味。
    师父其实不大喜欢和那些妖魔鬼怪有过多的交集,他总告诫我要远离那些妖魔鬼怪,他说那些妖魔鬼怪太过重情所以常常忘恩负义,可我觉得那是师父身为仙人的偏见,我来人间歷练的这几个月,感触很深,这世间的万物并没有全然不好也并没有全然的好,在一个群体中总是会有那么几个与别人不同,我想这就是自然的阴阳正反之貌吧。
    而且我认识的妖其实都很单纯,他们会记得你对他好还是不好,对他好的就相安无事,对他不好的他就会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大多时候我并不是在人类的地方休息,而是在充满妖魔鬼怪的荒郊野岭里吃饭睡觉,我也不知道为何我待在那里会觉得安心,或许是我长期养成的孤僻造就而成的情形,再说大多数的妖魔鬼怪都对我挺友善的,所以我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而师父所嘱咐的事我也当成耳边风听听了。
    好比我眼前的这只大鸟,你以为牠在跟别人干架就代表牠很兇悍很残暴?
    其实不然,牠只是在保护自己不被伤害,记得前几天那群人身上都毫发无伤,而这只大鸟却遍体鳞伤,不是大鸟干架能力太差,如果太差牠就不会以一敌十,是牠不愿意去伤害别人,可别人不这么想,认为牠是妖就对牠赶尽杀绝。
    在天上的日子,师父偶尔会带我去群仙会,可我从不喜欢那里的仙人,他们自詡是仙人就独断地认为这世上除了神与仙其馀的妖魔鬼怪和人都不是好货,这样的自命清高我着实不喜欢,渐渐地我也不跟着师父去,哪怕师父去群仙会会被仙家女子给纠缠我也不愿再去。
    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好与坏,那只不过是因我们思想附加上去的,我收敛起这种有点哀愁的情绪,专心地替大鸟治疗……哎,原谅我当初没学好,此时却不见任何成效,见大鸟的伤口开始溃烂流脓而牠陷入昏迷的模样,我不忍地心疼起来。
    ***
    后来,大鸟转醒与我搭话,我也觉得我们算是患难生死之交了,我自报名字,也才得知她叫白桑还是一隻姑获鸟妖,我见过的妖少,听过的也少,我还真不知道人死后化作的姑获鸟原来长得这么丑!
    我和她间话家常的聊,可聊一聊,她就说到她女儿的事,结果她一鬱结就立马咳血,我安抚她,心想她若是把事情说出来不闷在心里可能会好受些,于是我得知了她的过去,听完真的令人不胜唏嘘……不是总说坏人才有报应吗?可为何从不作恶多端的白桑却要备受煎熬呢?
    我仔细地想,或许这可能是前世的孽今生要偿还,可我又想,前世的自己与今生的自己早就成了两个个体,为何前世的种种罪过却要今生来还,不能在未转世之前就修得圆满?这样的事,我到往后才了悟,原来并不是所有前世业障都得今生来承担,而是每一世都有苦难得修,有的人苦难多是为了悟道飞升而有的人则是为了了悟尘世不再受轮回之苦,其馀那些悟不得的就只能一次一次地去经歷直到剎那的恍然明白,这样的法则是冥冥界内之中的旨意,给我们再多的岁月也是看不破懂不得。
    我与白桑相处了整整一个月,这期间我和她偶尔斗嘴,偶尔说说自己心上人的事,偶尔谈谈我们今后的何去何从……
    之后,白桑的伤好了大半,她跟我说她得去找她女儿了,不能再耽搁下去,我隐隐约约觉得白桑的话别有意味。
    我与她道别的那一日,外头春光明媚、鸟叫虫鸣,花草摇曳生姿,我知道这样的分别是最好的,没有太大的哀愁,可我却有些捨不得……
    其实我很在意白桑说的那一句:「狐青……你要是我的女儿……不,你不要是我的女儿……」
    这一个月来,我有这么想过,如果白桑是我娘该有多好,我就会知道我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我的娘亲一直在找我,找了我很长很长的时间,我的娘亲还是爱我的。
    可惜我不是她的女儿,白桑说她女儿身上会有一块晶莹剔透的青玉石,我没有那种东西,我只不过是和她女儿有那一点相似的际遇,我们的身旁都有只狐狸,可她女儿青玉身旁有忠心耿耿的侍卫,而我的身旁却只有只想吃了我的狐狸。
    离别的心情不怎么好,我当初和金双华分别时不怎地感伤,那是因为我知道我和金双华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可白桑与我可能是此去一别再也不见,有时候我真讨厌世界那么大,若是世界小一点,分别这件事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白桑姐,若我有你女儿的消息,我会在这个洞窟留下讯息的。」我回身望去看向那个洞窟,想着这个洞窟就这样成了我们唯一的羈绊。
    「狐青,谢谢,你是个好姑娘,等你哪天想找爹娘了就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白桑振翅着,随即扫起了落叶和沙土,我被那些沙土弄疼了眼睛,当下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白桑姐,我从未遇像你这样的大鸟,虽然长得丑可是却很温柔。」我泪眼婆娑又悲伤地胡言乱语,我知道白桑听了这一席话肯定想揍我,但我觉得我能在她心里多点印象也是不错的,哪怕是她讨厌我。
    白桑确实用她的翅膀拍了我的头,可那拍打却像是母亲给孩子的一点小惩罚,况且又是用那羽翼丰厚的地方在拍打,我擤了擤鼻涕非常惆悵,白桑语重心长地和我说,“狐青,活在这个世间有很多苦难,可我没怨过什么人,所以面对这些苦难我才能过得好受些,你就记住这个吧……好好照顾自己,希望你一生都能免于苦难。”
    「嗯,我知道了,白桑姐……」我抿了抿唇,本来话已到了嘴边却又不敢说出口,我把那句话咽了回去才说,「白桑姐,如果你找到女儿的话,也记得给我捎个消息,我也好去给你们送个贺礼!」
    我本来是想说,如果白桑姐你找到女儿还介意多个女儿吗?可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实在过于厚顏无耻……
    「好,我定会给你捎个消息,狐青,后会有期。」白桑张开双翅,展翅而飞,那会白桑迎着光飞翔而我看着时是她逆着光,那样的身姿对我来说却是绝美长存。
    白桑飞出几十里之外,我看她成了天边里的一颗小黑点,才缓缓吐出那句,「后会有期。」
    ***
    回到山林里一间无人居住的木屋后,我倒在乾草铺成的床上,忆起小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带着灵兽偷偷跑到人间玩耍,那时恰好遇见一个在山林里迷路的小男孩,他本哭闹不已,我就收起灵兽上前和他玩耍,没多久他的父母慌慌张张地寻来将他带走,虽然一路上那小男孩被骂得狗血淋头,可他的父母却死死地紧抓着他的手再也没松开过,我站在原地望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孤单。
    即使我有师父有灵兽相伴,我依然觉得自己很孤单,师父大多时候不在我身边,灵兽也不会和我说话聊天,那时候我常想,我的父母怎地就不要我了呢?我是不是不听话所以他们不要我了?
    这些话我在师父面前说过,可师父却只和我说:狐青,你是要修仙之人,这些尘世杂念多想无益。
    从此我就再也不问了,可我却时不时去我被师父捡到的那座山林里坐上个大半天,希望我坐着坐着就会有一对夫妇或是哪个男女来这里寻我,可我左等右等却没等到任何人,只遇见几隻小动物和路过的鬼怪。
    平常师父不喜欢我提起这些事,我就假装没这回事,可在心底我又偷偷存着这样的念想,我还是想知道为何我的爹娘要把我丢在山林里,养不起我还是不爱我都行,我就只是想要个理由。
    我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告诉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恰好肚子咕嚕了几声表示它要进食,便拿起长剑打开木门就要出门觅食,这时却有个人影站在木屋前面,我惊得连退三步摆出了防备姿势!
    「来者何人!」我大喊了一声给自己壮胆添个气势。
    那人徐徐朝我走来,我更加没底的又退了几步,觉得这人气场有些强,「狐青,多日不见,倒是把为师给忘了?」
    一听那熟悉的声音,我惊讶地抬头瞧着来人,一看果然是我俊美帅气的师父!我瘪了瘪嘴,三步并两步的飞奔上去,手脚并用地扒在了师父的身上,我将头埋进他的怀里,闻着他身子独有的清香,日积月累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化作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号声,「师父──」
    「好了,为师在这里。」在这一刻,我又多爱上师父一分,因为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
    待我整理好情绪后,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又咕嚕了几声,师父随即正经八百地说,「狐青,你居然饿到哭,可见为师平日里让你过得太安逸,今日为师便教你辟穀之术。」
    「别啊!师父!你让我吃点好的吧!我难受!」在我苦苦哀求之下,师父才放弃教我辟穀之术,最后心软带我上饭馆去吃吃喝喝。
    在我吃饱喝足之际,忽然觉得我太执着于爹娘的事,师父是个厉害的人,也许早看透我的命运,所以总跟我说那些都是尘世纷扰之事要我别多想。
    可见我当真是个有仙缘的人,爹娘拋下我是註定好的,这样我才能被师父捡到,此后跟着他修息仙法。
    这样想后,我着实舒服许多,我拍了拍胀大的肚皮,「嗝,好饱。」
    「狐青,这几个月可有何收穫?」师父因为练了辟穀之术所以对食物没太大兴趣,不过对茶水还是有几分兴致,他啜饮了几口后便问我。
    我想了想,怎样的事才算收穫?
    「收穫……我的收穫就是,这个世间太残酷,唯有待在师父身边才是最好!」我嘿嘿了一笑,一个倾身朝师父身上倒去要给他撒撒娇,结果师父偏了身让我扑了个空,我便朝他宽大的袖子扑去,顺道撩起来擦擦油腻腻的嘴巴。
    「真是胡闹。」师父抽不回他的衣袖,只好任凭我放肆摧残他的袖子,我心想着上次师父用袖子糊我一脸,觉得此仇得报,于是,纯白如雪的衣袖就被我弄得满是油腻乌黑的污渍,然而一向爱乾净但更爱顏面的师父,对于我这种行为他只能黑着一张脸也不会将我甩出去,能看到师父吃瘪,顿时我的心情又好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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