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办公室仅有曼努一人。
    没有阿思卡老师,也没有讨厌的雅法男爵,究竟怎么回事?希珥不解地走到橡木桌前的位子,试图揣测主任的用意。
    过了五分鐘,曼努从高高叠起的文件堆中抬头。「啊——你来啦,先坐着稍等我一下好吗?」他气色糟得像是整晚没睡,一点也不如昨日游刃有馀的样子。
    希珥乖乖坐在雕花木椅上的鹅羽软垫,一边斟酌该怎么解释来龙去脉。虽说维娜要求自己坚持立场,可她要如何完整的表达呢?一来总不能说「有人掉包我的题库,害我考零分」这种找死的理由;二来她至今仍搞不懂,为何测试用的玫瑰花会胡乱变色。按理讲人体内的玛纳都维持着稳定含量,再者像希珥一样对魔法一窍不通的人,根本没机会使用玛纳,所以它的质量变动应该不大才对。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何处?
    曼努处理完手边事后,自口袋内掏出一根火柴,唰的一声点燃红色柴头。他让摇曳的微小火苗靠近桌边碟子里的褐色线香,线香由顶端开始焚烧,升起了一缕飘忽不定的裊裊白烟。
    希珥抽抽鼻子,这独特的芬芳令人愜意安适,原来他点的是檜木线香。
    「久等了希珥同学,我们来谈谈此事的最终结果吧。」曼努的脸色趋于和缓,或许是闻了檜木香的缘故。「院长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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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萝拉今天心情出奇地好,她的世界洋溢着神清气爽的愉悦感,连一些平常不太在意的小事物都显得无比美妙。她嘴角扬起欣喜的笑容,所谓事必归正,就该把偏移的意外导回正轨,一切皆按照自己安排的走向发展,这才像话嘛!
    不过,现在不是庆祝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她打开系于腰带上的银色怀錶,细长的分针接近十一,短小的时针指向二,差不多到了每星期的午茶聚会,该快点赴约呢!不准时参加是不行的,维娜最讨厌迟到的人了。萝拉从衣柜里挑选一件米色毛衣跟柔软的羊毛围巾,打理完仪容后便雀跃地赶往天鹅楼与朋友会合。
    真奇怪,房间里没有任何人。萝拉困惑地走进二一九号房,某个碍事的傢伙不在就算了,可维娜怎么不见踪影?难道她来晚了吗?萝拉逕自地来到沙发坐下,发现小圆茶几上摆有精美的瓷杯和勺子。啊,维娜说不定去泡茶招待自己了呢!她总是这么客气地把礼数做足,一刻也不松懈,只要见识过维娜的身家教养之人,无不自惭形秽——除了她。
    萝拉的心里十分不痛快,那个人凭她是什么货色?竟胆敢自鸣得意的攀上高枝!区区一介平民就该乖乖的,过着底层的卑微生活才不失身分呀!萝拉越想越气,气到全身发抖也无法平息怒火……幸好自己很有危机意识的先除掉那个人,这样是正确的,她必会遭受应有的惩罚,谁叫你逾矩了呢?
    维娜知道的话一定非常高兴,她大概也奈忍很久了吧?没关係,既然你不方便动手,就由我来代为效劳。萝拉的信念坚定无比,她可以不计代价消灭「任何」企图介入友谊的障碍物,绝不姑息。
    她深深的做了几次吸吐,整理完秀发后抚平衣裳,满心期盼的等待维娜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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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珥的脸像是吃下酸梅似的皱成一团,现在她脑子非常混乱。「不好意思主任,您可以再重复一次吗?」
    曼努同情地用「孩子,我爱莫能助」的眼神看着她。「希珥同学,院长要你承认犯下的错误,并转院到艾尼尤泰去。」他很平静地说出残酷的话。「我了解这安排让你难以接受,事实上,身为米安内尔家长的我何尝不想帮助你?可偏偏雅法是海仁黎帕的主任……我不能不给他一个交代。」
    倏地,那尚未燃尽的线香从中断成两半,甚不吉利。
    曼努默默把香灰等残留物拨进抽屉,同时拿出一綑绑金线的卷轴。
    希珥勃然推开座椅站起。「你们不能就这样把我转院!何况我一点错也没有,请您再说服院长吧!」她瞪着横摆的羊皮纸卷,没来由的直觉告诉她,上面写的内容绝对不利于自己。
    曼努只是轻轻地摇头。「看来你还不明白啊,我就直说了。第一,你的玛纳连本院要求的基本门槛都过不了,这真的很尷尬;第二,在测验上拿到零分就足以证明,米安内尔不适合你。」这句话字字命中希珥的痛处,令她虚弱得无从反驳。想来也挺可笑的,她竟天真地认为凭藉一己之力,便能与位高权重的大人们相互抗衡——事实证明,她之于学院就好比螻蚁之于猛兽,优势不会站在她那边。
    线香的馀味残留在空气中,似风般清柔。
    「……你们要将我转院,却不能毁我清白,我没有犯下任何『该认的』错。」希珥用尽仅存的自尊辩解道,开什么玩笑,她忍辱负重的接受转院安排,甚至还得吞下莫须有的罪名?太荒谬了,即便她对自己的遭遇束手无策,也没道理向他们的处罚照单全收。
    「唉……很遗憾我们『必须』给你充分的理由,才可让转院合理化。艾米海纳是国家的直属教育机关,院方的运作、亦或处置学生的详细状况得定期回报给王宫。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国、为了元星的魔法传承,你只有顺从,没有反抗。」曼努一段头头是道的传统理念,如火力全开的轰炸机般,粉碎了她好不容易挺住的坚定执意。希珥从未料想过,事态严重到她差点跟这个国家过不去,她不行再替自身求情了。
    「既如此,你们要给我什么样的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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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娜很快就回来了,她手中托盘盛着茶壶和精緻点心。
    萝拉见状便下意识地离座站起,想伸手接过托盘。可维娜却不着痕跡的一个侧身,绕过走道将东西放在茶几的另一端。这不寻常小动作令萝拉错愕了几秒,她短暂地愣了愣后回过神来,默默弯下腰重回沙发。
    「外头天冷还劳烦你跑一趟,来,请用吧。」维娜分别把一碟小圆麵包跟玫瑰奶酥饼推至萝拉面前。后者怯怯的挑了一块饼乾放入口中,这些都是她素日里爱吃的点心,可萝拉完全尝不到芳醇的香甜,苦涩感覆盖每粒味蕾直达舌尖,交织出异样的古怪滋味。
    维娜以一贯的笑眼注视友人,脸上不曾出现半点波澜。
    萝拉艰难地嚥下嚼碎的麵团,不晓是否心理作用在作祟,她喉咙像被灼烧似的乾燥疼痛。「那个……我……」
    「噢,瞧我的记性。你尝尝新泡的花茶,很好喝呢!」维娜突然表现一副「哎呀忘了给你备茶」的反应,她握好茶壶把手一边托住其底,嫻熟的将两盏瓷杯添满茶水。淡粉色的花茶十分澄澈,连杯底都能看得清楚,比起她以往爱冲的琥珀色红茶,这花草系列是鲜少被拿来的稀有种类。「其实我今天找你是想讨论些事,唉……」
    「发、发生什么事了吗?」
    「希珥这两天都被叫去主任办公室,我瞧她回来时的面色似乎不大好。」维娜心平气和道,若有似无的提高音调。
    「这样啊……她到底怎么了?主任为什么要叫她?」萝拉原本要触碰杯子的手停在半空,她眼神飘移地一瞥某人床位,并暗自窃喜计画达成。
    「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不过听说跟评比测验有关……」维娜的拇指和食指扣住杯耳,她缓缓站起走至萝拉面前。「你怎么看?」
    萝拉的心一紧,嗅到了严肃的氛围。「我——」儘管她有多厌恶为那个人说出半句好话,但碍于维娜亲自提问,她只得不停盘算最佳回应方式。「大约是希珥拿到极好的成绩被主任称讚,她感到有压力吧?换成我被师长寄于厚望的话,也会很有负担吶!」
    维娜不再说话,她瞇着眼上下打量友人,嘴角微微抽动。房里的时间彷彿冻结般,沉重的叫人喘不过气。与维娜相识的人都知道,当她在商讨重要话题之时突然保持缄默,便表示她极不认同你的观点,或者,她打从心底对你的话大所失望。
    萝拉这下真的害怕了,她怎会不瞭解朋友个性?她发觉自己好像走在通往悬崖的刀刃上,进退两难;而维娜持续加以无形的逼迫,更令她头痛欲裂。她受不了这等窒息式的折磨,都是那个人害的!萝拉愤恨发誓绝不原谅那傢伙,一边撑起僵硬的笑容喝下花茶。「唔,味道很棒呀!你不是喜欢热一点的吗,这茶怎么冷冷的?」
    维娜笑了,右手腕在眨眼的瞬间转动一下。
    冰凉水花大面积的泼溼萝拉整身,她的头发、脸、衣服甚至皮鞋,无一处倖免。散发淡淡香味的花茶爬满姣好面孔,湿漉漉的长发纠结在一起黏着肌肤。萝拉狼狈地呆望胸前大片水渍,她的自尊在上一秒就随着凉茶被全数泼尽。
    维娜的瓷杯杯口朝向萝拉,空空如也。
    「因为我怕你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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