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该是完美的一天,硬生生地被从中打断,让欢乐的心情跌落谷底,蒙上层层阴鬱。澄站在公寓电梯里,望着亮起的数字渐渐接近九楼,忽地更加沉重,看见自己从电梯墙上镜子反映出来的模样,脸色真是难看无比。勉强笑了笑,顾及还是朋友,不想用不悦的嘴脸面对直人,却发现假装出来的笑容丑得足以吓坏人。
    算了,他是真的心情不好,为什么非得偽装出一切安然无事的态度?天底下有哪个人在与自己喜欢的人约会时被打断会开心的?
    再说这已不是第一次了,以往每次与南野真希独处的时光最后都会被直人打断,一会儿是接到电话,一会儿是被车撞进了医院,这次则是奈奈子拿直人的事来指责他无情。
    什么都是直人,什么都要为直人着想,究竟他是什么时候变成得事事皆以直人为第一优先考量了?
    愈想愈觉得不舒服,心闷得微疼,有股含怨的气堵在喉间,令他愈发烦躁,行动变得毛躁粗鲁,拿着钥匙转了老半天门还开不了锁,最后是喀地一声门由里头打开,直人来为他开门。
    「你回来了,这么早?」直人淡淡地笑着。「怎么不玩久一点?」
    「你以为我不想玩久一点吗?」情绪不佳,澄的语气自然有些衝,随口发起牢骚:「还不都是你害的?要嘛是打电话,要嘛是车祸,今天还派雪村那傢伙来数落我一顿,你说我哪有兴致继续玩下去?」
    莫名被冠上许多罪名,直人一头雾水地望着澄,眨眨眼,思索片刻才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害了你什么?还派奈奈子去数落你?」
    「我今天和学长去迪斯耐乐园玩,才刚回来吃饭,在餐厅外遇上雪村,她劈头就说我丢下你出去玩是既自私又无情的行为!」澄随脚踢开鞋,踩着重重的步伐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矿泉水连喝好几口;抹抹嘴,他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得遭到乱七八糟的批评,十多年来为你做了那么多,今天不过是为自己做一件事,就被讲得那么不堪,我招谁惹谁?」
    面对澄的愤怒,直人沉默无语。想来方才奈奈子与自己通完电话后,马上遇见澄,衍生出指责的局面。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奈奈子会骂澄无情--应该说,他不明白何以奈奈子要为他的事去责怪澄。
    澄不过是和喜欢的人出去玩,有什么不对吗?儘管他感到孤单,也不能归疚予澄。
    「对不起……」直人咬咬牙,愧歉地说:「我不该告诉她你出去的事,让她对你產生误会。」
    「对不起?」澄用力甩上冰箱的门,令直人吓得肩膀都不由自主地震了震;只见澄挥着手,激动地连音量都变大。「一句对不起就什么事都没了?我是去约会!约会!和心上人做喜欢做的事!却莫名其妙地被破坏!」
    听到此,直人更感觉自己给澄添了过多麻烦,堆在脸上的歉意也愈来愈多,縋得他垂下头,默默承受从澄身上涌来的怒气。原先想与他商量是否要休学回家的事,于此当下连提都没机会提,光是眼前这场始料未及的发展已令他兵荒马乱,不知如何应付是好。
    瞧见直人低头,澄只当他默认所有罪过,索性将心里的不满一股脑儿倒出来,开口说:「我才高中一年级,好不容易来到大城市,眾多新鲜事物在眼前,当然想去一一体验。而且学长是我崇拜的偶像,又是我喜欢的人,我为自己的幸福努力有什么不对?难道我日向澄生来就该当你的褓母?你残障又不是我害的,为何处处找我麻烦?」
    最后那句话像把钉子般猛然刺入直人的心,剧痛难忍,催化着眼泪要夺眶而出,但他努力克制自己绝不要在这种时候哭,这样只会显示出他的脆弱无能,只会让澄更厌恶他,只会把情况弄得更糟!
    然而该解释清楚的仍要说,直人咬着唇,为自己做一丝辩驳:「我没有想处处找你麻烦,一直以来我都很谢谢你,因为你总是对我很好,让我拥有过很多幸福与欢乐,只要你在身边,我几乎都忘记自己的残缺。」
    澄摊开双手,忿恨不平地嚷:「为什么我好像天生负有得对你好的责任?那谁来对我好?」
    「我啊!」直人拍着胸膛,像是想证明自己的心意。「我们是好朋友,我也对你好过,不是吗?」
    「你?」澄仰头朝天故作哈哈大笑的模样,乾笑两声后,伸手指着直人的鼻尖,毫不客气地道:「你除了只会每天到操场边来站岗,等着纠缠我陪你回家之外,还会做什么?以前在箱根也就算了,为什么到东京来之后,我仍得要为你牺牲与别人互动的机会?我真不明白自己过去在想什么!我加入足球队快一个月,除了学长之外,我与其他人几乎都像会打招呼的陌生人般不熟,只因为每天都要陪你回家,无法参加练习后的聚会!」
    直人原本心里已浮现许多他与澄之间的回忆,包括他自认为对澄表示关心的画面;然而当澄在述说这段话的同时,那些过去的画面也应声破碎,曾以为的幸福全碎成了片片,割破他的心,跌落在他脚边,示威似地闪烁刺眼光芒。
    望着怒目以对的澄,直人心上已是伤痕无数。以前在小乡下,一切都是简朴纯实,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虽然平凡无奇,却很真诚;对于前往东京,原先怀抱着的是两人共同生活、共同分享在异地的喜怒哀乐并随时能相互关心照应,如今幸福的预想图已风化,旧有的情感不再。
    原来环境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澄昔日的温柔体贴已不復见,变得会说话伤人,距离拉得好远好远。
    他一直以为即使澄有了倾慕的对象,与他的关係最多只是变淡些许,不致于恶化,如今事实证明他的想法过度天真,爱情当中容不下另一段友情的存在。
    啊!竟然事到如今才发现!直人抓着胸口,希望能抑止心痛,他虚弱地说:「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并不委屈。」瞧见直人忧伤的模样,澄隐约有点心软,语气稍稍和缓了些。「但有些事总是早点说清楚的好,你又不是我的谁,如果你硬要干扰我和南野学长的关係,让我连对你仅存的那一丝同情都消褪的话,对你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即使语气由兇转温和,话里的内容仍可怕地衝击直人,原来他太高估自己,他连普通朋友都不是,根本不值得被放上天秤与南野真希相比,只是个可怜兮兮的同情对象!
    突然间,过去温馨的一切于全被贴上「没意义」的标籤!
    不要!
    不要!
    与其待在这儿没自尊地当个被同情的可怜虫,他寧可放下一切离开!什么鬼学歷?什么鬼知识?学那么多东西有什么屁用?也挽不回他失去的双脚,他永远是个残障!是个不会有人真心爱他的残障!
    怀抱被一再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心,直人不愿再谈,将轮椅反转想回房间。澄踏步上前,欲帮他推轮椅,却被他狠狠地在掌背打了一记,疼得缩手。
    直人头也不回,快速推动轮椅拉开与澄的距离,淡淡丢下一段话。
    「日向,虽然我是个有残缺的人,却也有我的自尊。如果我们之间只剩下同情的话,也没有必要勉强彼此来往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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