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裴琮和壮壮两个正在下棋。
    “裴禹,你个小心眼儿,说了让八子,却是反吃哥哥一口,不像话。”
    “哥哥,你比我还大着三岁呢,却总要叫弟弟让子儿,你才不像话。”小壮壮的嘴巴巧的,实在不像个三岁的孩子。
    裴琮因为下棋老是赢不了裴禹,便使起坏来,忽而拍了一把正在身边溜哒的,自己养的小狗貔貅,那貔貅也是个懂人事的,上前两爪子,就把棋局给拨乱了。
    “哥哥,你再这般,咱们下到院子里,单挑一回。”壮壮生气了。
    裴琮笑的极赖:“单挑就单挑,横竖你小胳膊短腿儿,又打不过我。”
    俩人嘴皮子上文斗了会子,很快就变成了武斗,于院子里打成一团了。
    而裴琮呢,虽说身量不高,到底比裴禹长着三岁,骨子实着呢,所以,很快裴琮就占了上风,压着裴禹打了。
    “琮儿,休得对皇长子无礼,赶紧起来,向皇长子谢罪。”烨亲王妃正好来此探望皇后,瞧见儿子正在压着裴禹打,立刻给吓了个三魂扫二魄,毕竟裴禹虽说未有封号,但是皇帝张嘴闭嘴,总是吾与吾儿的江山,那话里话外,不都是当裴禹作太子养的嘛,打未来的储君,裴琮这是不要命了这是。
    “罢了,叫他们玩去,你瞧着这会儿裴禹在挨打,一会儿就该裴琮挨打了。”罗九宁听见是二嫂的声音,便命苏秀推开窗扇,笑着说。
    果然,罗九宁话音才落,院子里的俩孩子翻个身子,果真就变成了裴禹打裴琮了。
    “这竟是两条狗呀这是,撕呀咬呀的,偏偏又还分扯不开。”烨亲王妃惯来的嘴上没门,说话也粗俗,眼中满是溺爱的,就说。
    “如何,长安可还好,烨亲王如今还在江南?”罗九宁开口问道。
    烨亲王妃是个直性子,径自便道:“那不是先皇长孙亡了,他们全都回了长安,正在理丧么?”
    先皇长孙,自然就是裴靖了。
    说起他来,罗九宁倒是沉默了很久。当初宫乱,萧蛮被俘,裴靖也在逃往辽国的路上给裴嘉宪捉了回来,之后囚禁在何处,罗九宁并不知道。
    迄今也快一年了,那孩子苟延残喘得多时,终于还是死了。
    “对了,你这胎也该到生的时候了,怎的一点动静也没有?”烨亲王妃说着,就伸手来抚皇后的肚子。
    罗九宁道:“瓜熟蒂落,咱们安心等着便好,这个急不来的。”
    说了几句,烨王妃便出去了,而罗九宁呢,因为有头一胎的经验,也知道此时不能操别的心,除了睡好吃好,别的事儿都不能急,所以呢,便裴琮和裴禹两个在外闹翻了天也一声不问,安安心心的闭上眼睛,就又去睡觉了。
    傍晚的时候,御医进来请平安脉,稳婆们进来查看胎形,她也不过睁个眼,便又睡着了。
    待到半夜的时候,罗九宁便听见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不用说,肯定是皇帝来了。
    这些日子,为了新的两胎孩子,他每日亲自策马奔驰于长安和乐游原之间,风雨无阻的来来去去。
    “今日有谁来过?”他甫一进来,便问阿青。
    苏秀道:“烨亲王妃来过,与娘娘说了会子话,到自家苑子里去了。”
    裴嘉宪轻轻儿唔了一声,却又问道:“她来,是否提裴靖了?”
    苏秀当时恰是在跟前儿的,自然就应了声是。
    裴嘉宪顿时声音就粗了:“朕不是早就交待过,等闲的人不要叫皇后见,是谁把她给放进来的?”
    他气的是,眼看生产,又还是双胎,生怕罗九宁听到裴靖之死,心中郁怀,怕要像陶九娘那样,生产的时候有个闪失。
    而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当初裴嘉宪目睹了陶九娘的死,对于妻子的生产,有多么的焦心。生裴禹的时候,他一丝一毫的心都不曾操过,可是到了这两个,他整日忧心忡忡,生怕万一有个闪失。
    偏偏这时,床上的罗九宁翻了个身,就轻轻儿叫了一声:“哎呀。”
    “如何,可是腹痛,可是要生了?”裴嘉宪一个箭步就窜了过来。
    罗九宁睁开眼睛见是裴嘉宪,虽说自己对于自己的身体很有把握,也没把生产当个多大的事儿,但一看他急成这样,就少不得安慰几句:“放心,我生产过的,况且两个孩子胎位都正,不会有事儿的。”
    裴嘉宪心中苦急,只是说不出来。
    当初的陶九娘也是信誓耽耽,说自己很有把握,绝不会有任何事情,但是等真正到生产的时候,等发现凶险的时候,想救,已经来不及救了。
    “要不要朕把御医,稳婆们全传进来?”裴嘉宪又道。
    他握着罗九宁的手,一颗心都悬提到了嗓门上,岂知罗九宁仍是在笑:“从明天起就发动了,但那只不过是开宫口而已,我掐着点数了,半刻钟疼一疼,这样,待宫口缓缓松开,孩子沉了盆,才会生产,勿急,等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自然会叫稳婆们进来。”
    “此时就叫她们进来,跪在地上候着,岂不更好?”裴嘉宪说着,就要传人。
    “皇上。”罗九宁撒了句娇,握了握他的手:“本宫可是皇后,便到了生产之时,也得注重着些自己的礼节,怎好叫稳婆们瞧见发乱衣散的样子?”
    也是,此时她才睡醒,面儿黄黄,头发未整,这个样子,罗九宁向来是只要苏秀在跟前儿,便贴身的婢子们,也不许看的。
    她虽曾经没有作皇后的心,但自为后以来,一言一行都无比的小心谨慎,便是烨亲王府那为最刻苛的西太后恨不能八只眼睛的盯着,随时就准备参上一本,也从来没有拿到过她的短处。
    裴嘉宪犹还记得陶九娘生产时的样子,记得那一地的血污,记得躺在血污里的陶九娘奄奄一息的样子。
    所以,他道:“此时命重要,还是体面重要,朕命她们进来跪着。”
    “体面更重要,因为本宫是皇后。”罗九宁仍旧不依不饶,俩孩子都快来了,这夫妻俩,还在这儿犟嘴了。
    言罢,见裴嘉宪慌乱的像个孩子似的,罗九宁侧首躺了过来,却是笑眯眯的问道:“果真要生孩子了,毕竟生个孩子就是要走趟鬼门关,旦夕之间,祸福不定,我有句话儿要问你,你可得如实回答了我才行,所以,咱们此刻就好好儿的聊上会子,皇上觉得如何?”
    “你要问什么,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靖是怎么死的?”皇后问道。
    皇帝白皙的面庞上,那两道黛青色的眸子随即就簇到了一处,似乎很不想回答,却也说:“他本就身体不好,又叫竹叶青蛇给咬了,始终找不到更好的解毒之方,苟延残喘到今日,已是朕穷尽整个大康的良医,在替他延命,阿宁,在他的事情上,朕问心无愧。”
    “皇上是问心无愧,可皇上始终觉得,您的妻子于您只有责任和义务,心里爱着的那个人,始终是裴靖,是否?”罗九宁心头依旧觉得好笑,但又觉得,自己今儿在,非得替裴嘉宪把这个心结给解了不行。
    他始终觉得她不爱他,只是为了孩子才勉强跟他在一起,书中的罗九宁叫裴嘉宪误解了一世,此时的她,徜若再不替自己辩一句,而果真生产时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得也含冤而亡?
    裴嘉宪下意识的就想回避此事,毕竟于他来说,爱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皇上可记得,我嫁您的时候有些什么赔嫁否?”她又问道。
    裴嘉宪想了想,自己当时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也不记得罗九宁有些什么赔嫁。
    “原本,我该有八箱衣裳,六箱寝褥,被面,全是上好的蜀锦,潞绸,不过,就在您上门之前,我全给烧掉了。”罗九宁握着裴嘉宪的手,闭上眼睛回忆着往事。
    第二天一早,裴嘉宪就上门了。
    那时候的他多刻板多冷漠啊,而她呢,只穿着件素色的衫子,也是苍白的脸儿。
    当时她坦承自己非是完壁时,他勾唇笑了笑,说:“孤并不在意那个,只要你跟那个人断了就好。”
    那时候,罗九宁便再不懂事,也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但是,她还是在一瞬间,就觉得,这个男人,比之裴靖,便刻板,便严肃,便不懂得言爱,他至少懂得担当。
    而她最需要的,不是狂热的爱,也不是太孙妃,或者肃王妃的位置,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在那种万念俱灰的关头,担当起自己的男人。
    所以,她其实早在那一刻,就埋葬了裴靖,爱上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书中的罗九宁爱他,至死不渝,否则也不会为了他的皇位而果断牺牲自己。
    而她呢,若不是因为有爱支撑着,又岂能,逃脱萧蛮的魔爪,跟他走到如今。
    第140章 大结局(下)
    生产这种事情,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比如此刻,罗九宁握着裴嘉宪的手,还想跟他多说两句,但是就在这时,整个腹部开始剧烈的抽搐。
    “皇上,命稳婆进来,我怕是真的要生了。”她说着,便唤了苏秀过来,道:“秀儿,快来,替我把头发绾起来,再将那件大袖取过来,给我披着。”
    也不过转眼的时间,苏秀替她绾好了长发,再将一件银白小朵菊花镶着青衽的窄袖长褙子披到了身上。此时她斜倚了炕坐着,面容贞静,神色坦然,若非裴嘉宪捏着她的手在发颤,都不敢相信她此时已然到了发动,要生产的时候。
    “奴婢们见过娘娘,但不知可能为娘娘查探?”稳婆们进来,第一问的便是这个。
    皇后虽说疼的魂都快要归了西天,却仍是笑眯眯的样子,声音也格外从容:“这一胎,就有劳嬷嬷们了。不过,阿青姑娘备了水,劳烦嬷嬷们不要嫌麻烦,就在这屋子里,当着本宫的面再将手仔细清洗一番,可好?”
    稳婆们都不知道混身沐浴过多少遍了。
    但是,皇后的侍婢准备了一道沸水,一道烧开的醋,还有一道晾凉的清水,再备上宫中所用,最上等的猪苓皂,一个个便将手清洗了个干干净净。
    “皇上,您该出去了。”这时候罗九宁其实已经疼的快要魂飞魄散了,头胎紧,二胎肯定要快些,她觉得孩子都快要出来了,便不得不催裴嘉宪赶紧出去。
    “朕不在,你一个人可行?”
    “我本身也是郎中,不怕这个。”罗九宁说。
    裴嘉宪不得已,只得退了出来。
    此时约莫四更天,御医们还在庭院中待命,一弯细月挂于空,映于塘,随风辚辚,裴嘉宪究竟急的不行,竖着耳朵也不知在外站了多久,因听着屋子里一丝的声音也无,不由便催问道:“阿宁,如何了?”
    “皇上,宫口尚未全开,估计还得要再等会子,您要急的不行,不如策马出去走上一走?”窗子里,罗九宁说。
    好吧,听她语气倒是很轻松。
    但是,此时的裴嘉宪,哪里还有心情策马出游?
    他等了又不知多久,才听罗九宁轻轻儿的哎哟了一声。
    “如何,可生出来了?”裴嘉宪于是又问道。
    隔着窗子,罗九宁说:“皇上,此时还未发动了,您还是出去走走吧。”
    “好端端儿的,为何要朕走?”裴嘉宪道:“朕不走。”
    屋子里的罗九宁蓦的就生气了:“您难道没听说过,人投胎是从窗子里进的,您总站在窗前,叫孩子们如何得来?”
    好吧,这也算个理由,裴嘉宪跟只无头的苍蝇一般,从廊庑下踱步下来,便于庭院中急匆匆的走着,而那些无头苍蝇似的御医们,也跟在他身后,皇帝走,他们便走,皇帝停,他们便停。
    “皇上,按理来说,生产时女子都是会腹痛,并大喊大叫的,皇后此时尚且无声,并说自己时辰未到,显然就还未到时辰,您也得息养龙体,勿要再焦燥了,静待瓜熟蒂落,可好?”黄院判劝道。
    另一个御医也开始附合:“恰是,此时当还未到真正生产之时,不如皇上去歇息歇息?”
    “黄太医,要是你家夫人生产,你也能歇得住?”皇帝问道。
    黄院判颇有几分惭愧,身为宫中御医,他家夫人连着产了三胎,不闷不哼的,生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所以,虽是太医,但他觉得生产是件很简单的事儿。
    皇帝见这些御医们全然不似自己般焦灼,愈发的气恼:“皇后随时要用你们,看你们一个个腰懒腿软的,给朕围着这院子跑,跑出精神来,以备皇后之唤。”
    好吧,御医们不眠不休待命好几天了,这又给皇帝喊着,就围着庭院慢跑了起来。
    此时一弯明月已西,裴嘉宪不由又心急起来,欲要抬腿迈到窗下,想起皇后说,自己要是站在那处,毕竟真龙天子,孩子们不敢跑来投胎,又生生的止了步,与那高高的梧桐并立,便在水畔一动不动的立着。
    室内还是悄无声息,他想着,大约皇后此时又睡着了吧,睡着了也好,待她醒来,就有力气生孩子了。
    如此想着,裴嘉宪悬提了好几个月的心,总算还是松了那么一点。
    但事实上,屋子里远没有皇帝想象的那般轻松容易。
    “所以,是先出来了一只脚?”罗九宁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一直摸着胎位都是正的,岂知一个小家伙有些心急,就先伸出来了一只脚。
    几个稳婆都快哭了,为首的稳婆姓王,在长安城中,不知给几多人接过生了,当然接过的双胎也多,但是还从未遇到过像皇后这胎一般,双胎孩子中还有一个先伸了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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