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宪一听卢纪国替壮壮打了马鞍,转念一想,他如今只怕一直在花心思讨好那个寡妇脸的王伴月,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陪着裴禹一起学骑马。
    瞎胡闹。皇帝心中腹诽了一声,抬眸便见皇后欠着腰,舌头衔着口水,正在从佛跳墙的坛子里往外捞肉,她如今很喜欢吃肉,而且吃的格外的香。
    “你就不担心你儿子?”裴嘉宪自己把儿子给忘了,但看罗九宁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就逗了她一句。
    包着银尾的象牙楮,筷楮碰着,嘤咛咛的作响,罗九宁白了他一眼:“横竖又非是我一个人的儿子,皇上自己都不关心,我又何须上赶着?”
    佛跳墙里面的瑶柱,因为炖的入味,格外的香,只是瑶柱太小,一枚枚只有指杜大小,殿中此时又无人,罗九宁索性就爬了起来,于那坛子里搜寻着。
    跳起一筷子鱼唇来,也不知怎的,罗九宁忽而就想起陈芷陈姑娘来,于是,她又提起了方才的话头儿:“皇上,那陈芷姑娘呢,您能不要当面折损她吗,我是真想把她带进宫来,叫她陪着我的。到时候,就只当我养了个姐妹,或者女儿,横竖伴月要走,待伴月走了,叫她作个少使在我跟前儿顽儿着,然后,等有了年青有为,又可方的朝臣们,你便将她下嫁了,如何?”
    裴嘉宪一直盯盯着罗九宁的眼睛,她一双眸子和壮壮的生的一模一样,秀致,明亮,看着人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格外的好奇与良善。
    “阿宁,朕不止在你身上行,在杜若宁身上行,在那陈芷姑娘身上,也是行的。”他忽而就说。
    罗九宁停了笑,抬起头来,一脸茫然的望着裴嘉宪。
    那神态里那种不可置信,以及慌乱,也是裴嘉宪从不曾见过的。
    而罗九宁呢,因为他这句,却是闹了个大误会,她以为他今儿才选妃,就是为了陈芷,而他之所以说行,恰是因为,他自己试过了行,才会如此笃定,信誓耽耽。
    也不知哪来的气,罗九宁啪的一巴掌,就搧在了裴嘉宪的脸上。
    这叫什么,吃醋,怒不可竭。在裴嘉宪从来没有过别的女人之前,那怕是她明知道杜若宁,那怕她梦里看见他和她滚在一处,也没有此刻的吃醋和愤怒,一巴掌拍过去还不够,她又搧了一巴掌。
    而内殿伺候的宫人们呢,大抵是觉得比较难堪,于是悄溜溜的,全都退出去了。
    “你总得听我说话吧罗九宁,哪有像你这样儿,动不动就打人的?”裴嘉宪给打的没法子,偏偏罗九宁也是闷声,不言不哼,站了起来已是个要走的样子。
    “阿宁。”
    “滚。”罗九宁道:“你哄我,你亲自选妃,却窜搡着要我认陈芷作姐妹,却原来是你自己看上了她,还早就……早就……”
    要是杜若宁还就算了,卑鄙,无耻,罗九宁便看见了,也只有鄙视她。
    可是陈芷不同,那么青春明媚的好姑娘,他不吭不声的就睡了,试过了合适,这才带到她面前。而可恨的是,他大概还期望她作一个通情达理的皇后,姐妹相处,不妒不争。
    放她娘的狗臭屁,罗九宁心说,我要能同意,才叫怪事儿呢。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甚在那陈芷姑娘身上行?”裴嘉宪已经安抚不下愤怒中的妻子来了,不得不赶紧把症结抛出来。
    “不想听,要么你滚,要么我走。”
    “皇上,您要的香料,奴才送来了,可要送进殿中来?”柳航其实已经冲进来了,迎门就看见皇后在打皇上,那叫一个什么来着。
    牝鸡司晨啊。
    柳航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只怕脑袋得掉,但是这时候已经不好退出去了,于是硬着头皮,就上来了。
    “把香料拿来,给皇后过目。”裴嘉宪道。
    为君,为男人的体面,要在乎的时候,似乎很重要,但如今已然丢光,裴嘉宪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当着罗九宁的面,他道:“皇后好歹打开香囊瞧瞧,里面是个什么东西。”
    柳航是先皇手下留下来的人,便是奴才,那体面也大着呢。
    当着他的面,罗九宁不好再发脾气,赌着气接过香囊,因自己也哭的泪眼斑斑的,不好再在外头,赌气就进了内殿,偎在张黑漆云母石事事如意的圆背罗汉床上,初时不肯瞧那香囊里究竟是什么。
    渐渐儿闻着香气有点儿熟悉,于是轻轻将它打了开来,谁知里面扑的一声,却是掉出一只香囊来。
    这香囊许是有了年陈,上面的丝线都已经颓掉颜色了,便里面的香料,也早已化成了絮子。
    但是,这香囊瞧起来却无比的眼熟。转过来,背面没有任何花饰,只绣了一圈樱草,中间旋着一个圆圆的宁字。
    而里面的香料呢,罗九宁掏了出来,仔细的分辩着。
    三分苏合,两分杜若,还有一丁点儿的伽南,而配得最多的,是乳香。
    乳香,又名天泽香,因其香气带着股子药息,一般来说,没人拿它作香料来用,随身佩带的。但是罗九宁自幼在药房中长大,闻惯了药味,自己也喜欢药息,所以一直拿它来配香料。
    这枚香囊,她想起来了,应当是自己一针一线,绣给父亲罗良的。
    那应当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头一回绣香囊,绣成之后,将自已常用的香料息数装了进去,等父亲回洛阳的时候,就把香囊给了他,叫他佩着。
    当时罗良还笑着说:“阿宁,父亲一个大男人,佩的什么香囊?”
    罗九宁不依不饶,非得叫他佩着。
    后来,罗良死后,这香囊给送回了洛阳,也一直由她收着,但是,裴嘉宪翻它出来作甚?
    “那一回朕在青楼里,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只记得次日一早,父皇派了一大批的皇家侍卫们前来。”裴嘉宪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也不敢过来,远远站了,望着罗九宁。
    他讲的,是被当初的太子,以及烨亲王给诳到青楼里的那一回。
    先皇知道事情之后震怒,当然,直接就把那座妓院给封了,然后里面所有人等,除了几位皇子之外,全部杀无赦。
    而派来处理事情的几位王公大臣,以及当时的太监大总管们,并没有注意到杀了人的裴嘉宪。
    自幼没人管的孩子,谁知道他会躲在何处呢?
    他们只是在一处商量,该如何把这场兄弟之间的龃龉圆成一场孩子们无伤大雅的闹事,然后给圆过去。
    裴嘉宪记得自己躲在二楼的一处角落里,茫然的坐着。
    然后,有个当时还很年青,相貌俊朗,当然,也是最低等的,负责护戌的侍卫,趁着别人不注意,就塞了他一方帕子,然后予他说:“四殿下,便是男人,也仅仅只是个人而已。世间之大,人心复杂,也总有男人们对付不了的事情,拿帕子擦擦您脸上的血迹吧,小的就在外头,您要觉得怕,喊一声就行。”
    倔犟的裴嘉宪当时就怒喝了一声滚,命那侍卫出去了。
    可是他捧着那方帕子,躲在角落里却是哭了起来。
    而且,他觉得那个七等侍卫说的没错,这世间,便男人,便再强的强者,也总有他们对付不了的事情,因为人心险恶,因为世态纷杂。
    帕子上那股乳香味,是他最初闻到过的,罗九宁的体香。
    应当说,这,才是他只有遇到罗九宁的时候才能行的真正原因。
    那方帕子,那个男人的话,是他看透人心险恶之后,唯一得到的一丁点怜悯。
    而只要一个女子,她常年佩戴着搀杂了三分苏合,两分杜若,并零丁的伽南,和六分乳香的香囊,他就可以。
    或者说,只要他常佩着这样的香囊,他便是任在谁身上都行,都可以。
    “那位陈芷姑娘是很好,瞧起来爽朗又大方,性子也活泼开朗,待到千里还朝,朕准备为她与千里二人赐婚。”
    裴嘉宪顿了顿,言道:“罗九宁,朕不是非你不行,而是非你不可,倒不是因为非得是你在床上便不可,而是因为朕只有和你才生了裴禹,只有和你在一起渡过了整四年,将来,朕也只想和你一起再渡过四十年,五十年,直到朕天年的时候,你也不能先死,毕竟除了你,大约也没人敢再拿簪子戳朕的背,朕的大腿……”说起来,裴嘉宪就疼的直抽抽,可是,身为帝王,这世间所有的人都会怕他。
    只有她不怕他,只有她敢肆无忌惮的戳他,拼了命的掐他,扭他,打他。
    是因为恃宠而骄,恃爱而恨吗?
    并不是,就算丽妃也不是。
    她和丽妃的性子其实是一样的,她们爱上了一个男人,只是她们自己并不知道,于是骄纵,任性,任性的时候甚至没有想过,徜或失宠,她们的孩子都将失宠,都将一无所有。
    而她所有的不满,全来自于嫉妒,嫉妒,也生自于爱。
    “朕这辈子除了你,并未爱过任何人,甚至于说,朕除了会费着心思于你说这些,不会再对任何一个女子说这番话。”
    与先皇一般,裴嘉宪清醒而又理智,所以说这话的时候,颇觉得牙疼的慌。
    但是,他的心是真的,他看到她的真心,也看到她的彷徨和无助。
    先帝到死的时候都在玩弄丽太后的感情,明明表面上答应的好好儿的,说要在她死后给她独一无二的尊荣,于是,丽太后以宠妃之身,不惜亲自给他捏脚揉背。
    将死的人,还是服食了多年丹砂的,身上一股恶臭,丽妃也不嫌臭,每日亲自侍奉,绝不假于任何人之手。
    可就算是这样,先皇还是亏了她。
    他早就拟好了诏书,书中就有东西二宫太后,却不停的用各种言语暗示,让丽妃觉得他只会让她一人做太后。
    裴嘉宪眼看着生母在被先帝玩弄,哄骗了一世之后痛苦,绝望。他又如何能让性子与他生母一般的罗九宁再受那样的苦。
    他得把自己的心告诉罗九宁,甚至于,以先帝为戒,他也得自律着自己,至少让他母妃一生一世没有圆了的,帝后一体,一夫一妻的婚姻,能在他这儿成了真。
    第134章 不翼而飞
    且说大殿之中,罗九宁有没有被裴嘉宪的一番言论感动到,在外的柳航悄悄听了,却还有点儿红了眼圈了。
    默默点了点头,他心说:今上到底明君,至少在这方面,比之先帝,就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柳公公,大事不好。”但偏偏就在这时,好死不死的,就有人前来打扰了。
    是西华宫的阿福公公。
    哎哟,柳航任是天大地大,也不敢得罪这位,连忙的,他就迎了上去。
    “福公公,如何,可是大皇子,还是丽太后那儿有事?”柳航问道。
    阿福公公胖,跑的气喘嘘嘘,但凑到跟前儿时,声音却很小:“果真是不得了的事儿,但是,这事儿我还不敢说了来,因为它关系着我项上这颗脑袋呢,柳总管,咱们商议一下,怎么把这个谎儿给圆出去。”
    “究竟何事?”
    “丽太后,她不见了。”阿福公公说。
    柳航果然吓了一大跳,但因为丽太后为人跳脱,他倒比阿福公公更能撑得住一点儿:“说不定是自己私下出宫,去了那方庙宇烧香拜佛呢,虽说丽太后年青,到底也是老祖宗,她大约最近弃了你了,都没让你陪驾?”
    要真是这样,阿福高兴死了。
    “是,她是一早儿便要出宫,出宫之前,言自己是要去水神观。我究竟不知道长安那里有个水神观,不过,既太后娘娘说有,咱们也就只得信其为有了。谁知等我晌午想要出宫,接她入宫时,却听说,这长安城中,它压根儿就没个水神观。”
    “随侍的人呢?”柳航就不信了,偌大的皇宫,丽太后身后至少几十个宫人,出行时上百的侍卫,还都能不见了。
    福公公道:“待我四处找不着,却在后苑中找见了随侍太后的宫人们,你猜她们怎么说?”
    “如何说?”
    “她们说,丽太后独自一人进了玉皇观,说是要进去请个什么天尊,然后,就再也没找见,她们一直在外等着,要不是我去,还只当太后一直在玉皇观中呢。”
    所以,就这么着,一个太后,居然不翼而飞呢。
    再说另一头。
    丽太后可是全按着卢纪国的说法来的。
    先是告诉自己西华宫的大总管阿福,说自己要去水神观,然后,率着人到了玉皇观外,再将所有人摒在殿外,然后,她进去之后,还格外的雀跃呢:“卢将军,卢将军你可在?”
    喊来喊去没人答应,但等丽妃蓦的一转身,却是直接撞进一个男人的胸膛之中。
    两只粗臂将这太后一揽,卢纪国先攫上她两瓣红唇就狠嘬了两口。
    “卢将军,你怎能次次都如此般的轻薄哀家?”丽太后这会儿大约就是在矫情了,因为其实叫他吃点儿香唇,自己那颗小心肝儿,也是怦怦乱跳呢。
    跟着先皇,虽说有宠有宠,但也不过是在他身边笑笑闹闹而已,真正说男女之间的肌肤之亲,至少五六年都不曾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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