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禁止奔跑。能跑的只有跟随急救病患的医护人员。
    但郭卫非常想要跑,想要沿着走廊一路奔向白夕宙的病房。
    司徒苇声在急诊室处理受伤的手臂,郭卫没有陪她,她也不介意,只是跟他说「郭先生,麻烦你,还是要记得带着常识」;但是郭卫听到她的叮嘱时,却很想反驳「你不是当事人才能说得出那些话」。
    以结论而言,白伯行逃走了,警察开的那一枪只是为了威吓,没有打中他,他直接放开司徒苇声,从二楼的阳台跳下去逃走了。虽然被他跑掉,但郭卫猜想他会直接来综合医院这边,跟白仲鶚会合,因此拦了计程车直奔医院,在急诊室门口下车时是四点十八分,算是很快。
    郭卫尽可能维持「只有用走的」,沿着那些长得都一样的走廊七弯八拐,一边「走」一边向天祈求自己不至于一急就忘记该怎么走。他的举动一路都引来护理师跟其他病人及家属的侧目,郭卫却对旁人向他拋来的注目礼毫无所觉,满脑子都只是在走廊尽头那间小病房里的白夕宙不知怎么样了。
    理性上,不对,常识上郭卫知道,医院不像光兰街十七号的家,不是白伯行跟白仲鶚可以随便偷偷溜进来的地方。
    还有,白爷爷不是不晓得自己的孙子有危险的事实,他有做妥善的安全防护措施。
    就算那些措施都被破解,只要白爷爷在场,就算是白仲鶚,应该也没有对白夕宙出手的胆子。
    郭卫不是不晓得这一切的所谓「常识」,但是,他就是觉得很不安。跟早上他坐在病房里、坐在白夕宙枕边不想离开时的那种焦躁不安很像,只是,在被白伯行攻击过后,现在的焦躁不安程度加了大概十倍有馀。
    不知道夕醒了没?
    白仲鶚找到他了吗?
    白伯行是不是也跟来了?
    要是他们还没有来,要怎么带夕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假如他们已经找到夕的话──那又该怎么办?
    一大堆纷纷乱乱的念头在郭卫的脑袋里面打转,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刺耳的铃声时,他差点烦躁到要骂脏话。
    「怎样啦,到底是谁这么不读空气,我在忙耶……咦?」
    不看还好,手机萤幕上的来电显示简直让郭卫傻了眼。他继续快步越过走廊,一边接起电话:「喂?」
    纪苓苓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进郭卫的耳朵,听起来闷闷的,抽抽噎噎,显示她在哭:『郭卫……你有空吗?现在?』
    「没有,你要干什么?」
    『你可不可以现在过来陪我?我给你地址……你来我家陪我,好不好?』
    「啥?你男朋友呢?」
    『我们吵架了……』电话那头传来光听就令人觉得很可怜的哭泣声:『我不要一个人,你来陪我一下就好,现在来嘛!』
    「但是……」
    『拜託你啦,你不是喜欢我吗?』
    纪苓苓的最后几个字在郭卫脑袋里引发轰然巨响,令他不自觉地停下快走的脚步,就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中间。
    有短暂的几秒鐘,他觉得周围的空间好像暂时停止了运作,彷彿他现在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而是被世界切离出去,别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连耳畔纪苓苓的声音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扫过的风声。
    他的眼睛木然盯着眼前的地面,脑袋在慢慢的运转,试图捡拾被纪苓苓最后那几个字炸开的思绪,再理出个头路来。
    假如是两星期前,听到纪苓苓在电话那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郭卫很有可能会答应她所有的要求,就像之前每一个学期,每当纪苓苓开口说午饭想要吃什么,或者报告要去哪里讨论时,郭卫都只有说「好啊」这个制式反应一样。
    但是,今天,郭卫犹豫了。
    光芒回到他的眼睛当中,周围的空间重新开始运作,他抬起视线,望着眼前白色与米色、还漂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那条走廊的底端有扇门。那扇门是关着的。随时都是关着的。
    那扇门的长相跟医院里其他的门并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然而郭卫望着那扇门,却很自然地再度迈开步伐。不是转身向着医院的入口,而是朝着那扇门的方向走去。
    「苓苓。」
    『什么事?你可以来吧?』
    「不。我不去了。」
    『咦?为什么?』
    从那个音调可以听得出,纪苓苓又要开始哭,郭卫的答覆却平静得令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因为我有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比我还重要吗?』
    「对。比你还重要。」
    『怎么会呢?』
    「是真的。我现在要去见一个人,那个人比你还重要。」
    『郭卫……』
    「去跟你的男朋友和好吧,拜拜。」
    郭卫没有再等纪苓苓有任何反应,就掛了电话。
    虽然眼前还有危险等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心情跟外面的天空同样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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