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同学的小说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留学日本的中国青年,饱受寄宿家庭父母的歧视,听说这家人要去参拜鬼社,愤怒地奸杀了他们独留在家的女儿,随后自杀。
    可以看出作者阅读过郁达夫的作品,试图模仿他的写作手法,将政治苦闷和性的苦闷联系在一起,但只学到了戏剧冲突的皮毛,丢失了珍贵的同情和自省。
    我在这篇小说中,没有看见任何对主角的批判,只能读出炫耀和泄欲,最后的自杀结局,似乎只是为了巩固他在道德上的至高地位。”
    坐在末排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江魅笑嘻嘻地举高双手,冲江未比两个大拇指。
    离得太远,看不见江老师微微泛红的耳尖,只见他的视线停顿片刻,就逃也似地转走了。
    “替鬼子说话不如替慰安妇说话!”
    男学生清晰的骂声突然在教室中响起,把江魅吓了一跳,缩回了胳膊。
    江未稳稳拿着手中的稿纸,向声源处平静地望了一眼,“有不同意见可以举手,友好讨论。”
    这篇作文禁忌又大胆的情节激发了同学们讨论的热情,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窸窣,然而没人举手。
    “哈哈哈,他其实只是想写个小黄文吧。”
    “死宅都爱萝莉啦。”
    “好恶心,男人都是强奸犯,恋童癖。”
    “为什么不直接把女儿杀了!霓虹遍地是鸡,不嫌脏吗。”
    “老师干嘛要讲出来,直接给零分就好了。”
    “用道德审判文学,感觉这个新老师水平不高。”
    “性癖是自由的!”
    教通识课比教专业课还难,特别是在偏重理工、轻视人文教育的学校里,一句不慎都可能遭到学生的举报。
    文学毕竟是乏力且没有用的,保护不了传承它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连年缩减招生规模的文史学院要和思政学院合并,合并后,守成大学就只有一个文科的学院了。
    江未把稿纸放下,提高声音盖过喧哗:“我听见一个词——自由。想请大家认真思考,以放弃尊严为代价的自由,值不值得追求?”
    “好上纲上线啊……”“味太浓了,真爱教育人。”
    “平时已经够压抑了,虚构世界还不能发泄一下?”
    “老师都很封建的,他写这种东西就是撞枪口。”
    “真是的,小说角色不就是纸片人吗?纸片人要什么人权!”
    江魅仔细听着人类嘈杂的声音,用肘戳戳金川,问她怎么看,没想到金川摇了摇头:“比起我怎么看,你应该听听更多人的看法。”
    “什么意思?”
    金川长满红痘的额头一蹙一收,纠结了好久,才埋低脑袋说:“江魅,我不想参加性学社团了。”
    继姬清和之后,又被一个朋友炒鱿鱼了!明天可就是校庆日了!
    江魅被突如其来的拒绝打了个措手不及。
    台上传来江未沉静的声音:“我的课不点名,不考试,结课只用交一篇任意体裁的作品——不想听课的,现在就可以离开。”
    教室里一下静了,获得了离场的自由,同学们却吓得不敢动了,等着老师结束假意温和的表演,真正发起火来。
    然而,他们只看见老师解开袖扣,把白衬衫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垂眸捡一支粉笔,转身去写板书。
    老师都背过身了!不趁这个时机溜走,还等什么?
    两个早有不满的男学生把桌面上的文具一把搂进包,弓着腰从后门鼠窜而出。
    “哎,这个老师,确实很美。”金川叹息,美是最容易被杀死的,在信奉威权的地方。
    看正脸的时候你不说,现在盯着背影说什么?江魅不解地觑起眼睛,等她解释退社的缘由。
    金川怅惘地把视线投向黑板:“江魅,我觉得……现在谈性的解放,为时过早。”
    为什么呢?传播知识又不是做饭,还需要等合适的火候?
    仿佛听见她内心的疑问,金川进一步作出了解释:
    “如果我们不解放女性,就先解放了性,也许会迎来一个把人当成泄欲对象和生育机器的未来。”
    金川的视线超越2000年时空,预见了未来。
    江魅不知道她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但还是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江魅,我更想研究如何保护女性权益,成为一个女权主义者……今年十月,全球发起了一场MeToo运动,我们却对此一无所知……我们,太陈旧了。”
    “女权主义者是什么?我好像听说过。”
    “你已经是了。”金川微笑。
    一直到下课,江魅都在盯着作文纸发呆,听见下课铃,忘了和江未打招呼就自动寻着路往寝室走了。
    明天要一个人去摆摊了,到时候是直接把箱子抱在怀里呢,还是立一张折迭桌比较好呢?别人的摊位都有固定的小棚子,她呆在哪好呢?
    “江魅,你没事吧?对不起……”金川担心地挽住她的胳膊。
    “我没事呀!你会用避孕套吗?”
    金川摇摇头,小痘脸上又露出做错事般局促的表情。
    “金川,我爱你。”
    “啊?啊,啊……啊?”金川被吓得连连后退,没长痘的脸皮部分也一并红起来了,“我也喜欢你,当然,是朋友的喜欢。”
    在把性当成羞耻的地方,直白说爱,竟然比下跪磕头还让人害臊。
    江魅好奇地观赏一会她的反应,低下头去摆弄手机,“我发你一个软件安装包,可以直接把听见的英语转为简体中文文本,不过有延迟,还没改好。”
    “这,这,这怎么好意思?你有没有申请专利?”
    为什么要申请专利?
    江魅疑惑地看着变成了小结巴的金川:“我做东西都是为了自己用着方便,才不要推进人类的科技发展呢。”
    也是。金川自行解读了她的话,科技只是“术”,有术无道,人类只会在自取灭亡的道路上越走越快,正路要去人心中寻找。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江魅不能强迫人类做不想做的事,她告别金川,跑回寝室急急呼唤:“姬清和,教我用避孕套!”
    姬清和接住她扔来的方片,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不会……没见过。我就不拆开看了,浪费。”
    打开手机发消息:“戚姐,你会用避孕套吗?”
    戚如佐:“没用过……和指套差不多?”
    “教教我!”
    “小不点,我最近很忙,玩具试过没?暂时让它代替我陪着你吧。”
    “好好玩,谢谢你!就是在宿舍用有点紧张,想带回家再玩。”
    “不可以哦,如果带出学校范围,里面的定位装置会切断电源(微笑)。”
    还有这功能?江魅爬上床翻出小金鱼,找能拆的螺栓,刚把橡胶套扒下来,手机就响了。
    接起来是柳梦兮的声音:“金川说你需要一点帮助,带着东西来研究生宿舍吧。”
    第二天清晨,江魅起了个大早,没想到姬清和起得更早,正在收拾她的锅碗瓢盆。
    操场离宿舍楼有挺长一段路,杂七杂八这么多东西,纵使有再多力气,她也没有足够的手来拿,所以江魅帮她抱了一锅东西。
    “不耽误你时间吗?”
    “没事,反正我是游走的,帮你搬完再回来取避孕套就好。你可一定要大展身手!”
    难得明媚的日光穿透寒风,落在江魅兴奋到起舞的发梢,这个人怎么比自己还期待她的厨艺展示?姬清和好笑地看着她。
    离一楼平台还有三级台阶,江魅不肯好好走路,端着锅重重地跳了下去。
    “江魅同学,你身后这位,就是姬清和吧?”
    女生宿舍门口怎么站着个男人!长得还有点眼熟……
    “侯奢没有救回来,凌晨已经宣告死亡,我们需要带走这位重要涉案人员。”
    “侯奢是谁?”
    江魅已经认出这是那个提拖把的小警察,他穿着便衣来的。
    “……金川前男友,绑架案主谋。”
    “你直说就好了,我又不知道他叫什么!”
    看出江魅有点发急,姬清和连忙把手里的锅放在地上,“好了,帮我把东西搬回宿舍吧,我得走了。”
    “可是……还没人吃你准备的米豆腐!”江魅双手紧抠锅身,怀里的碗筷颤抖起来。
    “你不是吃过了吗?”
    姬清和一笑,把手揣进口袋,跟上警员的脚步,大摇大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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