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这个原理,但不是这个方法。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但是抛尸时间并不会也是五点。我们要算出抛尸点,肯定要按照抛尸入水的时间来算,而不是用死亡时间来算。”
    “对对对,这是个逻辑问题,我考虑不周。”主办侦查员说。
    “大白天是不会去抛尸的。”我说,“可是晚上几点抛尸,我们谁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凶手在死者死后还没有形成尸僵的时候,就把尸体装好了,但是几点搬走抛尸,没人知道。没人知道几点抛尸,就无法通过流速和时间算出发现点和抛尸点的距离。”
    “那怎么办?”侦查员着急了。
    我微微一笑,说:“侦查实验!好在是我们打捞纸箱的,所以对纸箱的原始状态进行了固定。纸箱被吸上来的河水浸湿的状态,以及纸箱上附着苍蝇的密度,可以作为侦查实验的观察点。我们从某地放下同样的纸箱,等到纸箱吸水的程度和苍蝇附着的情况差不多了,测量出纸箱已漂流出的距离,就会知道抛尸点和我们发现点之间的大概距离了。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误差。”
    “误差不要紧。”侦查员说,“龙番河上游的镇子距离很远,误差应该会小于两个镇子之间的距离。再不济,我们可以把附近的镇子都调查一遍,总比挨个把上游所有的镇子调查一遍要强很多。”
    “那就这样干!”我说,“现在我需要一百二十斤的活猪一头,一模一样的纸箱一个!”
    勘查一组的六个人呆呆地并排站在龙番河的岸边,眼前是一头被拴在树干上的白猪。
    “你们杀过猪吗?”我愣愣地盯着眼前趴在地面上喘着粗气的猪,问身边的人。
    “没。”几个人异口同声。
    “养猪场的人,就这么走了?”我仍一脸蒙地问道。
    “走了。”韩亮说,“是你要的活猪。”
    “我的意思是,要活猪,然后按我的要求杀死。”我说,“没想到,还要我们来杀。”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用猪。”韩亮摊了摊手说。
    “不然用什么?”我说,“一来我从不愿杀狗啊、猫啊之类的有灵性的动物,二来猪和人体其实是最像的,国外的很多法医学实验都用猪。三来其他动物也达不到一百二十斤啊。”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用砖头之类的东西。”韩亮说。
    “傻吧。”我说,“砖头放里面,直接就沉了好吗!而且,砖头也不腐败,也不会引来苍蝇。”
    “那就直接用猪肉啊。”大宝说。
    “猪肉的密度和猪的密度不一样。”我说,“猪有体腔、有空腔脏器,所以纸箱不会沉,用一百二十斤猪肉,不直接沉了才怪。”
    “一头猪一两千块,值不值。”林涛问。
    “这是头病猪,病得都站不起来了,卖不掉的。”韩亮说,“养猪场五百块处理给我们了,他们也算是捡了便宜。”
    “病猪好,病猪好。”大宝闭着眼睛,对着猪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我们不是有意杀你啊,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活着还要饱受病魔的折磨,不如我们给你个痛快。再说了,一会儿你入土为安,还为命案侦破做了贡献,总比被人吃了变成便便强。”
    陈诗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你这都是什么毛病啊,一群大男人畏畏缩缩的。嘿,你俩还是学医的,上学的时候没杀过小动物?”
    “那时候,我都是当辅助,当辅助。”大宝解释道。
    “杀狗我也不行,我是爱狗之人,但是杀猪没什么吧?我去杀吧。”陈诗羽说。
    说完,陈诗羽从勘查车里拿出一把匕首。
    “别急,等会儿。”我一把拉住陈诗羽,颤声说,“不能放血,放血会吸引更多的苍蝇,时间就不准了。”
    “那怎么办?”陈诗羽问,“勒死吗?”
    “勒不死。”大宝躲在我的身后,怯生生地说,“猪没脖子啊。”
    我指了指勘查车里的勘查铲说:“颅脑损伤,你懂的。”
    陈诗羽鄙视地看了我们一眼,拿起勘查铲走到猪的旁边,挥起铲子一下打在猪的脑袋上,猪立即不再喘气了。为了防止猪不死,陈诗羽又打了几下。
    我们四个大男人加程子砚一个小女人挤在一起,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纷纷闭着眼睛、缩着肩膀。听见啪的一声,就集体抖动一下。直到陈诗羽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我们都还紧闭着双眼。
    “好啦,搞定啦。”陈诗羽清洗了铲子,放回原位。
    林涛睁开眼,颤抖着说:“小羽毛,我对天发誓,以后绝对不得罪你。”
    我们戴上手套,走到猪的尸体旁,把猪装进纸箱,然后按照案发纸箱的模样,缠起了胶带。大宝一边干活,一边念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般情况下,尸体会在死亡后三四个小时才开始释放尸臭味,只有有了尸臭味,才能吸引苍蝇。”我抬腕看表说,“我们可以去车里睡三四个小时,然后再把纸箱扔进河里。”
    大家因为连续干活加上惊吓,都已经很疲倦了,爬上勘查车不久就鼾声四起。尤其是我、大宝和林涛,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了,直到陈诗羽使劲地摇晃我们,我们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差不多了,这都五个小时了。”陈诗羽说。
    我点点头,示意大家下车,先是把纸箱抛进河里,然后坐着派出所的冲锋舟,慢慢地、远远地跟在纸箱的后面。
    “嘿,真有趣。”大宝说,“这纸箱果真不沉啊,而且和案发纸箱吃水的位置也差不多。”
    “那当然了,高度模拟啊。”林涛说。
    “神奇。”大宝说,“为什么一头死猪进水都不沉,我一进水就沉得贼快。”
    “那有什么关系。”林涛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你沉下去的话,过上那么两天,你就一定能浮上来了。”
    陈诗羽又是扑哧一笑,程子砚则没听太明白。
    大宝捶了林涛一下说:“滚蛋。”
    “看这纸箱吸水的速度,没有五六个小时怕是做不到啊。”我皱着眉头用望远镜看着纸箱。
    “啊?那么久!”大宝说,“来来来,哥几个,反正也没事,我们掼蛋吧。我就不信了,最近我掼蛋老是输,就是抓不到大小鬼。他们都说我是干法医的,所以大小鬼都得绕着走。”
    虽然古代的仵作并不是法医,他们只负责清洗尸体和汇报伤情,由县丞等官吏来负责统计、分析,做出判断,但是因为仵作长期接触尸体,被古人们认为会辟邪。古人有一种风俗,就是孩子“中邪”的话,就会拜仵作为干爹,以赶跑邪气。所以大宝的论点还真是有历史依据的。
    就这样,他们几个人打了五个小时扑克,而我在船头硬是看了五个小时。这五个小时,我都用dv进行了全程录像。
    侦查实验都是要进行录像的,因为侦查实验的结果要写入侦查卷宗,而这些录像都会成为后期的法庭证据。
    “来看看,是不是差不多了?”我喊来林涛。
    为了方便观察,林涛已经在纸箱上用红笔标出了纸箱吸水的浸水线。林涛接过我的望远镜说:“嗯,水线应该是刚刚好,苍蝇的附着也差不多。”
    “那就这样了。”我看了看手机上的gps数据说,“时间是五个小时,距离是,嗯,大概六公里。”
    “距离发现点六公里的上游,是龙田镇。”熟悉地形的派出所民警说,“不会错,即便有两公里的误差,都不会错。”
    “行了,麻烦你把这头功勋猪给埋了吧。”我高兴地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宝又是一副虔诚的模样,“入土为安吧,你不用变成便便了。”
    省会城市毕竟是省会城市,辖区派出所对于龙田镇的出租屋情况比较了解。经过程子砚和市局情报部门的研判,判断出姚丽丽可能纠集了十余名传销分子潜藏在龙田镇福田小区的一处四室一厅的房屋之内。
    在赵其国局长的亲自指挥下,当天夜里,警方就把十余名正在睡梦之中的传销分子全部抓获归案。这一举动不仅极速破获了龙番河浮尸案,而且破获了一起传销案件。
    最关键的,这一举动更是增强了龙番刑警的自信心,对于之前四起未破获的案件侦破工作,有了极大的心理促进作用。
    在抓获一帮传销分子的同时,我们勘查一组会同龙番市局的刑事技术部门立即对传销窝点进行了搜查。经过搜查,我们找到了和推断的致伤工具形态一致的藤条,直径确实是三厘米。我们还找到了沾有水泥的手套,以及黏附有血迹的卫生纸。另外,在一堆闲置的男式衣物里,我们找到了死者的身份证。
    死者叫裴培,男,二十六岁,南和省人。经过对死者的外围调查发现,裴培自小父母双亡,由爷爷奶奶带大。在他十八岁那年,爷爷奶奶双双去世,没有上过学的他就此成为了一名流浪少年。为了生计,他甚至出卖肉体,成为一名男妓。可是在他二十岁那年,他发现自己染上了艾滋病。还有些良心的裴培于是放弃了自己的职业,来到龙番市找起了工作。最后被刚刚刑满释放的姚丽丽忽悠加入了传销组织,开始传销活动。
    案发前一天,因为裴培多次未完成传销任务,被姚丽丽实施“家法”。一是禁止进食,二是任由其他传销人员鞭笞。
    在裴培被要求脱去上衣的时候,姚丽丽发现了他后背多处皮肤溃疡面,还流着脓液。虽然姚丽丽不具备医学知识,但是她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多半是传染病。有了传染病,还和这么多人吃、喝、住在一起,姚丽丽一干人等气不打一处来。
    在长达二十个小时的时间里,十几个人轮番用藤条殴打裴培,直到裴培倒地不起,还在接受着殴打。
    后来是其中一个传销人员发现了异常,去试探裴培的鼻息,那时他早已气息全无了。慌乱之下,传销人员们把尸体装进大纸箱内,准备抛尸。
    在装尸的时候,因为手忙脚乱,一名传销人员的手肘戳击到了姚丽丽的鼻子,导致她鼻腔出血,血液也就因此滴落到了纸箱之内,给侦查员们留下了让她服法的证据。
    在装好尸体之后,传销人员们开始商量如何处理尸体。因为他们没有交通工具,所以选择天黑之时,把纸箱抛入龙番河便成为最好的选择。只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一个装有一百多斤尸体的纸盒,在进入河水之后,并不会沉没,反而会在河面上漂流。
    姚丽丽说,如果她亲自参与抛尸,尸体至少不会这么早被发现。
    两名抛尸的传销人员在河堤之上抛下尸体的时候,立即就后悔了。当他们看见纸箱随河水流走的时候,只能捶胸顿足。
    可是,从河堤之上跳下水去,把纸箱拖回来,他们也不敢。一来,水性并不太好,不敢冒这个生命危险,二来,裴培有传染病,他们搬纸箱的时候都小心地戴上了手套。因此更不敢去打捞那个湿漉漉的纸箱,生怕被传染。
    想来想去,他们认为,裴培的身份证件都还在窝点里藏着,而且裴培还是个无亲无故、无人关心的孤儿,所以警察即便发现了尸体,也不容易找得到尸源。既然这样,他们决定对严酷的姚丽丽隐瞒纸箱漂浮在河面上的情况,导致整个传销窝点并没有引起警觉,也没有来得及临时迁移。
    因为裴培的死,整个传销团伙都是一夜没睡。等两名抛尸的传销分子回来报了平安之后,大家的心才都放进了肚子里。人死了没多大关系,干活才是重要的。所以整个传销团伙又干了一天一夜的活儿,才踏实地睡觉。
    只有抛尸的两名传销分子睡不着,他们虽然在互相安慰着对方,但是谁都放心不下。到最后,甚至开始商量,如何在天亮之前逃离这个传销窝点,以便躲避责任。
    可没想到,警察并没有等到天亮就开始收网,十余名传销分子被一网打尽。
    直到被押进审讯室,这两名负责抛尸的传销分子还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甚至在讯问的过程中还只承认传销的事实,对杀人抛尸的情况避而不谈。
    但是在铁的事实、铁的证据面前,这一帮十几个人的传销团伙所有成员,都最终对殴打致人死亡的事实供认不讳了。
    “传销确实很可恶。”大宝说,“我家楼上前不久还被捣毁了一个传销团伙,那个房子都被禁租两个月呢。”
    “是啊,限制人身自由、坑蒙拐骗,多少老百姓因为传销上当受骗了!”陈诗羽附和道。
    “即便是现在不限制人身自由、不上大课洗脑的新型传销,也一样非常可恶。”我说,“骗子就是骗子,再怎么更换面目,都掩盖不了是骗子的事实。”
    “嘿,这天怎么又下雨了?”程子砚伸手接住落下来的雨点说,“今年雨水真多。”
    “我也怕下雨,下雨出现场太痛苦了。”林涛说,“淋雨是小事,这衣服、鞋子可受不了。”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我说,“希望今年别发大水,下下雨倒是没事。我反正是不怕下雨出现场的,至少凉快。”
    在大家惊恐的眼神当中,我的手机果真再次应景地响了起来。
    第九案雨中的木乃伊
    在不幸的源头,总有一桩意外。
    ——让?波德里亚
    1.
    “秦爸爸,我真是服了你了,要不要这么灵验?”韩亮一打方向,把车头对准开往高速路口的大路,说,“咱们可是好些天都没有休息好了!这时候再来命案,是不是得要了我们全组人的小命啊?”
    “别啊,我的小命硬得很。”大宝舔着嘴唇,说,“出勘现场,不长痔疮!”
    我把刚刚挂断的手机揣到口袋里,尴尬地挠挠头,说:“说啥也没用,不如抓紧时间在车上睡一觉。等我们到了,韩亮不用去现场了,就在车里对付一下。这不一定是命案,不一定。”
    “求你了。”林涛说,“你可就闭嘴吧,你还不知道你的乌鸦嘴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吗?”
    作为省厅的现场勘查员,最大的本事,就是可以随时随地在任何姿势下睡着。虽然刚才大家还在吐槽我的乌鸦嘴,但是在十分钟之内,除了韩亮,其他人基本都进入了梦乡。确实,这几天的连续作战,让全组的人都疲惫不堪。
    蒙眬中,我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电话。
    电话是彬源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赵关强打来的,语气充满了惊讶。彬源市和咱龙番市并不很远,所以天气状况也是非常相仿的。我们昨天夜里参加审讯、对传销窝点进行搜查,一直忙到了清晨。在清晨时分,龙番市开始下雨了。和龙番差不多,彬源市也在凌晨时分开始下雨了。
    在彬源市郊区,有一块土地被政府征用,正在进行拆迁作业。拆迁场附近的工人在发现凌晨开始降雨之后,为了保护拆迁仪器,到拆迁场对大型设备进行遮盖雨布作业。另外一些比较沉重的小设备,为了不用拖回工人居住地,工人们便在拆迁场寻找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拆迁场的角落里,还矗立着一个电线杆子,电线杆的下面,放置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类似变电箱的铁箱子。铁箱子的门是在外面用插销插上的,好在并没有上锁。于是工人们准备把小设备藏在变电箱里避雨。
    可没想到,当工人们打开锈迹斑斑的门插销,拉开左右双开的铁门时,被吓得半死。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变电箱,也没有变电设备,而是一个空荡荡的铁箱子,里面躺着一具皱巴巴、黄褐色的人的尸体。
    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的工人们,赶紧拨打了报警电话。派出所民警抵达现场并确证了现场情况后,电话通知了刑警队,刑警队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赶到了现场。
    此时,天降大雨,穿着警用雨衣的法医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现场附近,只是看了一眼箱子里的尸体,大感惊讶,赶紧向省公安厅指挥中心进行了汇报。厅指挥中心一边向我处传达指令,一边要求赵局长直接和我联系。
    连法医们都大感惊讶的情况是,在这大雨天里,居然发现了一具干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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