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道:“方才那人,朕识都不识得。”
    隔着一道车帘,赵公公心道,人家刚才明明同您请了安,自称“常家女”,现下您便说识都不识得了。
    这厢萧弋又道:“幺儿莫气,为这样的人生气,是不值的……”
    “不气。”杨幺儿抿了下唇,眼泪却忽然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这下萧弋便慌了。
    不是气,是伤心?那岂不是更严重了!
    萧弋抬手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泪,低声道:“幺儿哭什么?”
    杨幺儿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她磕磕绊绊地道:“我不喜欢别人……”她越说越觉得伤心,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不喜欢别人。不喜欢越王,不喜欢凤亭……我不是……水.性.杨.花……”
    萧弋先前听见“越王”两个字,心下便绷住了。不喜欢越王,不喜欢凤亭……
    她不喜欢。
    萧弋哑声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幺儿莫哭。”
    他实则还有些怔忡,不大明白她为何说这样一段话。
    杨幺儿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莲桂,莲桂说……”她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喜欢时,这里跳得快……上次,要落水了,凤亭救我,跳得快。方才,越王抓着我了,跳得快。可是,皇上要去丹州,也跳得快。”
    杨幺儿眼泪全都滑落在了萧弋的手背上,又顺着他的手背,滑落到袖子上,很快就濡湿了一片。
    皇上要去丹州,也跳得快……
    这句话刹那钉进了萧弋的脑中。
    便连“凤亭”这个骤然出现的陌生名字,都叫他抛到了脑后去。
    她怎么会觉得自己是水.性.杨.花呢?
    她怎么能这样可爱?
    她这样天真的逻辑,叫人说不出的心疼,又说不出的欢喜爱怜。
    她原先这样想时,岂不是怕极了?真以为自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萧弋盯着她哭得伤心的模样,勉力压抑下强烈的心绪,哑声道:“傻幺儿,你若是被吓到了,自然也会心跳快些。”
    他捧着她的脸,俯身吻去了她脸颊上的眼泪,然后又亲了亲她的眼皮,低声道:“幺儿不喜欢旁人,幺儿自然也不是水.性.杨.花,幺儿心中只有朕,原先朕不知道,但如今知道了,朕知道了。”
    他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并忍不住越扣越紧。
    杨幺儿却突地歪过了脸,躲开了他的亲吻,她气急地道:“皇上喜欢别人。”
    这一怒,一句话脱口而出,倒也是一气呵成。
    “朕又怎会喜欢别人?”萧弋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杨幺儿立马便掰着手指头数给他:“舞姬,两个。六公主,一个。方才那个人,一个。足足四个。”
    萧弋哪成想,她平日里一声不吭,原来却是个记仇的。
    他哭笑不得地道:“好,其他便也罢了,为何六公主也算在其中?”
    杨幺儿不快地道:“我记得的,你问过我的,说要纳六公主。”
    原先他盼着她吃醋,惦念着让她开窍,便问了她,若是六公主到宫里做妃子怎么样。那时,她对情爱一窍不通,连他的喜欢也半点没有记在眼底,她便说,要多些女孩子住在宫里,人多,热闹。
    现下,她明白过劲儿来了,竟是还翻起了旧账。
    萧弋心下又觉得可爱,又觉得好笑,实在哭笑不得。
    “那时你分明还说,宫里人多,热闹,叫朕多纳些才好。”萧弋掐住了她的鼻尖,叫她转过了头。
    杨幺儿气坏了,理直气壮地道:“我不记得了,我没说过。”
    “那怎么记得朕说过的话?”萧弋一口咬在了她的下巴上。
    杨幺儿仓皇地往后躲了躲,捂着下巴道:“皇上说的话,我自然都记得。”
    萧弋眸光一动,眼底的光越见灼热,他紧紧盯着她,强横地将人重新搂到了怀中,哑声道:“幺儿怎么是这样好的宝贝。”
    原是极为肉麻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便都成了天然的情话,撩人而不自知。
    杨幺儿道:“夸我也是不成的。”
    她艰难地抬手,自己抹了抹眼泪,道:“不同皇上好了。”
    “但朕偏偏想同幺儿好。”萧弋将她扣着怎么也不松手。
    他紧跟着又道:“丹州的那两个舞姬,长得什么模样,朕都不记得了。六公主,她都来同你说朕的坏话了,说朕连御医都不肯让她瞧,朕对她半点都不好,又哪里算喜欢她?方才那人,朕更是认都不认得。这世上没有人比幺儿更好,更叫朕觉得喜欢了。”
    杨幺儿那口气还没消干净。
    她觉得胸口还堵着。
    可皇上说的也没错,她便不该生气难过了。
    她道:“不许同我说话。”
    萧弋眼底浸着一点水意,他盯着她,哑声道:“好,朕一会儿再同你说。”
    说罢,他攥住她的指尖揉了揉,低声道:“一会儿已经过去了,朕现在能同你说话了吗?”
    杨幺儿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忍不住巴巴地道:“我不喜欢她。”
    “朕也不喜欢此人。你瞧,朕同你是一样的。”
    他抓着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道:“人心狭隘,放下一个人,已经是极为不容易的事了,哪里还放得下第二个呢?”
    杨幺儿怔怔抬起自己另一只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哽咽的哭腔,道:“这里也是狭隘的。”
    萧弋的呼吸重了重。
    他知晓,她自幼时起,便被压抑了表达的天性,因而要从她的口中挖出话来,是极为困难的。
    可他觉得时机到了,于是他再度问了先前问过杨幺儿的那个问题:“朕心中爱慕幺儿,幺儿呢?”
    她对上他的眸光,然后像是被忽地烫了一下似的,她的眸光抖了抖,这才低声道:“幺儿也喜欢皇上。”
    说罢,她似是觉得这样太过没文化。
    于是绞尽脑汁地想起了先前背过的诗经,念给萧弋听:“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萧弋忍不住笑了笑,托住她的面颊,道:“该是朕来对幺儿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从幺儿第一回来见朕,梳着双环髻,后来朕便朝思暮想了。”
    他从此便记得了她送来的花,送来的鱼,送来的松果。
    还有她分给他的礼物。
    还有她同他讲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学生吵架。
    幺儿:皇上说的话我都记得。
    小皇帝:那你还说宫里人多热闹。
    幺儿理直气壮.jpg:我不记得了!我没说过!
    看吧我真的是甜文,真的压根就不会虐的!
    到这里感情线差不多就是全都互相剖白啦~幺儿对凤亭的身份没有好坏和重要不重要的认知,所以别人不问她就不会说,现在和小皇帝撒个狗粮,她就顺嘴把凤亭卖了。:)
    ☆、一百一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待到下山时, 杨幺儿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大抵是哭得累了。
    萧弋低头瞧着她的面容,心底还涌动着别的念头。
    只是这样的念头,他是断然不敢同她说的。
    他是极贪心的, 他想要她喜欢他,还想要她从此在这世上, 只同他一个人好。
    想到此处, 萧弋的目光暗了暗。
    凤亭。
    正是先前孔凤成口中所提起的天淄国人。
    这样一个名字, 突兀地出现在了幺儿的嘴里。
    “上次要落水了,凤亭救我。”幺儿是这样说的。
    上次落水……
    是那一回,大月国的绮云公主、天淄国的六公主、巫女同行,永安宫中一个小太监, 原本是想要撞那绮云公主下水,结果却撞上了幺儿。
    只有这一回, 幺儿险些落水。
    但救她的……是巫女……
    萧弋立时便记起了, 每回见巫女时, 她是什么模样。一身黑衫, 再以黑纱裹面,自然就看不清容貌模样了。
    再仔细想来,身形似乎也格外高大。他那时还只当是异国女子,是有些个头极高的。
    若巫女是凤亭,那六公主的身份便也就呼之欲出了。
    她应当并非天淄国的六公主,而是凤亭的胞妹,斛兰。
    一旦捋开了这个头, 其它关窍自然而然也就想通了。
    天淄国使团为何死在了半途?
    是因为他们不愿使团归国,被天淄国的皇帝从中发觉到蛛丝马迹,知道他们假扮了六公主与巫女。或许还有一个原因,他们一面杀使团,一面六公主又来与幺儿陈述天淄国的狼子野心,这便是盼着大晋与天淄国不死不休,挑动战火,他们方才能从中寻得生机。
    那屈然是他吗?
    好似一切都串连了起来。
    去李府上的也是凤亭。
    屈然这个身份,应当是李府给他准备的,他原本应当是想要披着这层身份,前往丹州建功立业一番,然后插入到朝堂中来的。
    只可惜幺儿一眼认出了他是谁,于是主动同他说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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