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力气在渐渐散去,张易安此间又坚持了好一会儿,终于是等到了苏瑾欢再次出现在了崖边。
    “你去”
    来回“走”了一遭,苏瑾欢原本清秀的脸庞早已是汗渍连连,她的呼吸有些不畅,但面上却挂着笑容,“易安,把绳子系在腰上,我让马儿拉你上来。”
    绳子在马鞍上,张易安何尝不知,此时此刻,苏瑾欢做了什么他已经没有必要问了。心酸、动容、甜蜜、苦涩一时之间,什么样的感觉都冒了出来,张易安双眸微垂,嘴角渐渐噙起了一抹苦笑。
    苏瑾欢把绳子快速的扔了下去,身侧动静传来,拉回了张易安的思绪,他很快意识到,上方尚有一个女子为他担忧着,他必须快些上去。
    毕竟受了伤,又有一只手臂绞在藤蔓之中,张易安的动作要比普通人慢上许多,然而,就在苏瑾欢以为快要差不多的时候,变故
    却发生在了眨眼之间。
    张易安只觉背后倏地传来一股压力,若在往常,他本可以避开,只是现下情势所迫,他不得不硬生生的受了下来。
    “唔”
    “不许动”
    “易安”
    上方的苏瑾欢对突变的情况看的清楚,适才那一同与张易安摔下去的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更甚的是,这人竟然直接跳到了张易安的背上
    黑衣人的伤有张易安最后那一下,伤的不见得有多轻,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得靠别人的帮助才能重回地面,只见他死死的掐住了张易安的脖子,看着苏瑾欢道“公主,拉我二人上去不然我杀了他”
    “不可以咳咳”几乎是黑衣人话一落,张易安便连忙阻止道。
    这人本就想要他的命,一旦让其上去,只要其还有力在,他的命同样会交代在其手上,他为什么要让他活
    张易安不傻,对于黑衣人的这种要求,他自然不可能答应,不仅不答应,他此间甚至还与其动起了手来。
    两人都在悬崖上吊着,也都受了重伤,还都想至对方于死地,苏瑾欢在上方只看见来回摆动的绳子在地上止不住的摩擦,她吓得心底一慌,连忙双手将之拉在了手中,随即怒斥道“别打了绳子受不住了”
    听着上方的动静,张易安与黑衣人都一前一后的抬了头。而此时苏瑾欢的整个上半身,跃出崖面的部分几乎占了三分之二
    “公主”
    绳子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磨损了一半,眼看着线丝一根根的崩开,苏瑾欢咬了咬自己的一口银牙,“我会救你,你别急”
    她这里不能松,一松绳子不消片刻就断了,根本等不及马儿将其拉上,她不能松,一定不能松
    某人的身体一点点的往前移,张易安瞳孔猛地一缩,“公主不要再拉了”
    “不可以”
    黑衣人攀附在张易安的身上,两人本可获救,但全程张易安都在阻止,这让他满是血渍的双手忍不住的扼住了对方的喉咙。
    张易安的力气几乎在之前便用了个干净,此时面对黑衣人的袭击,他几乎没有丝毫的应对之力。
    苏瑾欢还在全力的用她那双纤细的手拉着粗糙的身子,来不及顾及下方的情况,张易安视力极好,仅一眼便看见了绳上已经染上了鲜血,他喉中的呼吸渐渐薄弱,知道自己的功夫远不及身后之人的好,而这边再拖下去,苏瑾欢亦会被拖累下来,此间权衡不过瞬间,张易安心中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苏瑾欢喉间渐渐有些火辣辣的疼意涌上,她咽了咽口水,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悬崖下传来的十分轻微的声音。
    那人说;“公主,上次看你很喜欢天灯所所以西苑的屋中,我给你做了好一些,今后每年每年你都可以放”
    “我这边有些事”
    “你先回宫,我把问题解决了,便来找”
    下面的话苏瑾欢没有听完,她手中的粗绳便瞬间一轻,顿时没了重力,苏瑾欢双眼倏地睁大,满眼不可思议的看了下去,“不”
    第92章 92.092 他还活着
    “不不不可以张易安张易安”
    清弄此间刚一端着熬好的汤药进屋, 便瞧着床上原本躺着的人倏地一下便坐了起来, 她面上一喜, “公主”
    陡然从噩梦中惊醒, 苏瑾欢心神未定,听着清弄的呼唤, 她先是浑浑噩噩的看了过去, 紧接着, 待她看清朝自己走来之人的模样,一些之前发生事瞬间便涌入了苏瑾欢的脑中。
    “公主, 你终于”
    “清弄张易安呢”
    手臂上突然一痛,听着这话的清弄双眸动了动, 原来还略微上扬的唇角渐渐的僵在了远处,“公主”
    “张公公”
    苏瑾欢两世为人, 清弄的欲言又止,让她的心猛地一痛, 见其似乎还要继续说下去,她倏地拔高了语调,“住口”
    “你休要欺骗本宫”
    “公主,您别”
    苏瑾欢整个人开始发起了抖, 她拂开了清弄要来搀扶的手, “来人”
    屋外的下人应声走了进来, “公主。”
    “本宫要出宫, 给本宫备马”
    “这”来人毕竟只是个没什么地位的下人, 苏瑾欢的身体什么个情况宫中众人都清楚, 撇开这点不说,长公主宫外遇刺的事刚刚发生,这会儿谁敢再在这当头由着其做事,这怕是不想活了。
    一话落下,见下方之人迟迟不肯动作,苏瑾欢怒由心来,瞬间便将清弄端着的托盘上的汤盅扫了下去,“放肆你敢忤逆本宫的旨意”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公主饶命,请公主饶命奴才知错了”
    身旁之人情绪激动异常,自己手上的东西又被其扫了下去,清弄连忙放下托盘,“公主”
    “下去没用的东西”
    清弄是苏瑾欢的贴身婢女,也是长宁殿职位最大的宫女,她的话,大半时候堪比苏瑾欢亲口,尽管现如今这话算不得什么好话,但长公主没反驳没阻止,这对来人便犹如柳暗花明一般,“是是是,奴才告退奴才这便告退”
    苏瑾欢发了一通无名火,整个人也渐渐的恢复了理智。
    屋内很快便又只剩了她与清弄两人。清弄看苏瑾欢额角的青筋是那般明显,整个人神情紧绷的厉害,犹如在克制些什么,她连忙心疼的将其抱进了自己怀中,双手随即开始轻轻的拍打着那瘦弱的脊背,“没事的,没事的公主别怕,张公公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的。”
    苏瑾欢的牙齿死死的抵在一起,床上的锦被亦被她紧紧揪住,感受到身后的动静,再听着清弄的话,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把你如何找到本宫,当时的情况,现在的局势,一字不落的告诉本宫。”
    自家公主这种时候了还如此强撑,清弄心底不比苏瑾欢好受多少,她双眸微微动了动,轻声应了声“是”。
    清弄与莫予引开了追兵再沿着足迹寻到苏瑾欢的时候,彼时的苏瑾欢早已晕倒在了路边,莫予经验颇丰,仅是简单的查看一番便确定张易安或许已经落了下去,他与清弄不知今日之事还有内情,只当暗中恐还有杀手,是以当莫予从崖面上来确定此处除了他们三人外再无旁人身影后,便连忙带着苏瑾欢从此处离开了。
    清弄知道自家公主对张易安有多在意,这边救兵一来,尽管苏瑾欢还未醒来,她却是先一步命了人沿着岱河两岸寻找。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瑾欢受惊外加体力不支等众多原因昏睡了半日,而这半日中,却足以发生许多事。
    首先,长公主于城郊遇刺的事没过多久就传回了京师,天子脚下,尚敢如此大胆的动作,满朝文武为之震惊。永安帝震怒,连下三道圣旨,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紧接着,长公主被救回宫,数名刺客被捕,其中六人服毒自尽,只留下两名活口,而这两名活口中,一人因受不了酷刑咬舌自尽,唯身下最后一人,招出了幕后主使实乃靖南王世子裴钰之。
    这一个消息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永安帝随即命人扣押了裴钰之,并将其压入大牢。因清弄是奴婢,对于前朝的信息仅知于此。但据她的小道消息所知,永安帝这一次的动作,似乎远非于此。
    苏瑾欢已经回了宫,这件事也由永安帝插了手,关于继续搜寻张易安的事,总不能让皇上知道自己女儿大张旗鼓的让人去搜寻一个太监,清弄这边略微思忖之后,便将搜寻之事交给了莫予,让其去联系人沿岸搜寻。
    听完清弄的简述,苏瑾欢的双眸微垂,一时之间,她如鲠在喉。
    当真是
    竟然真的被他说中了
    苏瑾欢看着身下的寝被,哑着声问“现在呢,找到人了么。”
    其实清弄心中对张易安的生还已然不抱什么期望,但她深知这个消息对自家公主来说,定然无法接受,是以哪怕搜寻到的机会很少,可只要没看见尸体,那么对自家公主来说就是好事。
    “回公主的话,尚未。”
    苏瑾欢闻声顿时便掀开了自己的寝被,“伺候本宫穿衣,本宫要去上书房。”
    “公”
    苏瑾欢的身体不太好,太医说得静养,清弄哪里愿意这般任其折腾自己,然而,她这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屋外却是突然传来了一声十分坚定的声音,“不可以。”
    “谁”
    “是我。”乍听到屋外动静,清弄眼神一凛,身体自然就绷直了起来,苏瑾烨缓缓走进屋内,看着床前的两人,他缓缓点了点头,“皇姐。”
    见对方手上拿着一个檀木雕花盒子,苏瑾欢敛了敛自己的神色,“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苏瑾烨继续朝前走着,他神色间满是认真,边走边道“如果皇姐想救张公公,绝不可去找父皇。”
    苏瑾欢闻声双眸渐渐深邃了起来,“你知道什么。”
    临了床边,苏瑾烨停了下来,他缓缓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皇姐难道不奇怪为何有人会杀张公公么。”
    对方的话已经提示的相当明显,苏瑾欢脸色一沉,“你是说”
    那人毕竟是苏瑾欢敬重的人,陡然听闻这样的指认,她心下虽惊,但也知道不能仅仅只听这片面之词,“你怎么知道的。”
    “一日前,迟禾觅食未归,我去找它时,看到了周公公去外庭,我跟了上去,便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我本使了法子给皇姐送信,但没想到皇姐今日便起驾回宫,想来中途应是错开了,以至于皇姐没能收到。”
    迟禾是燕卫寒送给苏瑾烨的那条小蛇,寻常时候都被苏瑾烨放在盒中,只是偶尔会放到小院中溜溜,这是一只极有灵性的幼蛇,它能大概的懂苏瑾烨的话,这也是苏瑾烨放心将之放在院中溜达的原因所在。
    要说那日的情况也实在是意外,苏瑾烨并未想到那小家伙竟然也有淘气的时候,话说回来,他能听到这个隐秘之事,还真多亏了这东西。看苏瑾欢默了下去,苏瑾烨缓缓又道“张公公会出事,父皇是个什么态度,皇姐想来也清楚了,此时再去找父皇,皇姐认为合适么”
    自己父皇怎么知道她与张易安的事的,苏瑾欢已经不关心了。从马车回京时发生意外,再到张易安手上坠崖,这一桩桩一件件,看起来没什么勾连,但其实全是串起来却又说得通。
    他的父皇,到底先是一位帝王,再是人父。这一世的他,早已不是上一世那个英年早逝的人了。他有帝王的杀伐果断,亦有帝王的算计隐忍,这一次的事,从头到尾他都瞒着她,想来除了他自己外,怕是没几个人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念及此,苏瑾欢自嘲的笑了笑。
    也是啊,只有她真的出事,这一起精心策划的“刺杀”才能起到最大的效果,虽然她本质上并未受多严重的伤,可这也够了。
    若非苏瑾烨偶然撞见了周公公吩咐事情,想来她还得在张易安与何人结仇的这个线索上调查一阵,她当时便奇怪,两人身份一高一低,何至于来人只对张易安动手而不动她。
    这会儿来看,哪里还有什么奇怪的。
    她是南唐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位比皇子,但相对的,她享受了多少尊荣,要负的责任便有多重,哪怕她双腿已废,可南唐,或者说她父皇,也绝不允许有张易安这样的人存在。
    你说她父皇真为她考虑么或许有,但这里面,有多少是为了皇家的颜面,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永安帝很聪明,为了不父女嫌隙,还特意选了这么个时间,苏瑾欢几乎不用怀疑,若她真去调查,这最后的结果指向的,绝对是裴氏一族无疑。
    一石二鸟。
    她当真是
    小看了自己这位没什么政绩与野心又对她用心良苦的父皇呐
    随着苏瑾烨的话落,苏瑾欢的神色几经变化,少顷之后,她重新再波澜不惊的看着自己眼前之人,问“你还知道什么。”
    苏瑾烨闻声不急不缓的打开了自己手中的盒子,“皇姐可还记得燕三临走前相赠的红毛蛛”
    “快拿过来”苏瑾烨不提苏瑾欢险些忘了,这对红毛蛛,与苏瑾烨的幼蛇一样是北燕皇室珍品,两只一雄一雌,乃是一对,若以血喂养七日,便能让其认主,认主后的红毛蛛与主子同生同死,主子情况如何,其便如何。苏瑾欢第一次听着这东西的时候,兴趣还颇深,是以虽要割血,她也没怎么犹豫。好在其所需的鲜血并不多,一次也就两滴,后来因着要出宫去玄虚观,她索性一次就放足了七日的。
    红毛蛛是一对,苏瑾欢养了其中一只,剩下的一只自然便给了张易安。张易安生死未卜,这可是现如今是她唯一可以清楚他情况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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