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韶被迫上了飞机。
    在这期间,她试着跟隋恕讲道理、撒泼、耍赖,不过在他那里毫无作用。
    他只会平静地望着她。幽幽的目光让她觉得两人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铁门,她的情绪变化不过是笼子里待观察的小白鼠。
    简韶打了个寒颤。
    她第一次感受到,隋恕是情绪稳定到何种程度的人。回想过往,她似乎都没见过他发火时是什么样子。他好像可以把一切做的十分周全妥帖,又好像只是装一装。
    她发觉自己从未真正地了解他,亦或仅仅只是用自己的认知去揣度他经历过的事情。如若她出生在邵文津一样的家庭,是否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隋恕的想法呢?
    但是她并没有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真爱永恒是对的,门当户对也不完全是错的。简韶愈发坚定地认为,自己和他分手是正确的选择。
    不过这些想法隋恕都不知道,他还像之前那样,和颜悦色地对待她,问她吃曼煎糕还是椰丝卷,甜饼淋上炼乳还是冰淇淋。想去看摄影展,还是参加华人书法活动。
    “我什么都不想吃,哪里也不想去。”
    隋恕并不在意她的抗拒。他有条不紊地忙自己的事情,然后按照一贯的习惯烤一盘松饼,浇上枫糖浆当作早餐。
    简韶无精打采地吃他烤的松饼,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每天早上吃同样的东西却丝毫不感到厌倦。
    就像她莫名其妙地被他缠上,如何都摆脱不了。
    “你不喜欢这样食物吗?”隋恕放下刀叉。
    她回过神,“啊……没有……”
    “你喜欢吃什么?”他问。
    “随便。”简韶敷衍道。
    “你喜欢吃冰食吗?”隋恕问,“枫糖浆可以淋在雪里吃,将雪画出各种造型,再把糖浆洒进去。每年三月的枫糖节都有这样的项目。”
    简韶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风俗。她以为他要带自己立马飞往加拿大,毕竟枫糖节是加国的传统节日,而下个月就是三月。
    简韶立马拒绝:“不,我不想吃。”
    隋恕有些遗憾,他以为她会喜欢这样冰甜的口感。
    阴晴不定的天空,急雨来了又走。天空重新在连绵的棕榈树后放晴,变成纯透的蓝色。
    简韶再三思索也不明白自己对他到底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两人之间不温不火,让她感觉说什么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开始在小事上找茬,出门还没走到电梯就说累。
    “好累,我要回去——”
    “楼下有车。”他道。
    “我还晕电梯,失重感让我头晕目眩、恶心呕吐。我的脚也好疼,这双鞋一点都不舒服!”
    简韶心想,他这总得烦透她了吧?
    为了防止他劝她走楼梯,简韶先发制人:“我不要走楼梯,硌脚!这个楼梯设计的非常不合理,怎么能让人一直爬、一直爬?和爬山有什么区别呢?应该像印度的楼梯一样,在扶手这里挂一个电动座椅,然后我坐上后,顺着扶手就能把我送上去。”
    话音一落,简韶便想,如果有人对她说这段话,她一定会对这个人翻白眼。
    隋恕看她一眼,蹲下身:“我背你。”
    “?”
    简韶始料未及。
    狭窄无人的走道,只有电梯运行的低沉声响。
    简韶不相信他真能背着她,磨磨蹭蹭地向前挪。
    隔着几步的距离,她伸长脖颈吓唬他:“我过来了。”
    隋恕的肩膀没有动,沉默地等待。
    “我特别沉的!”她恐吓道。
    风在窗子上摇,哗啦啦地晃动。叮——
    电梯到了。
    简韶趴到他的脊背上。
    隋恕的体温隔着衣服传到手掌心,简韶微微颤抖,想逃跑。
    手腕被扣住,挣脱不开。
    简韶恼羞成怒:“你干嘛?”
    身体却已经被牢牢地拖起来,她被迫将重心全部放到他的身上。
    “你不是脚疼么?”
    话被堵回来,简韶无言可对,只得一声不吭地蛰伏在他宽阔的脊背上。
    安全通道泛着阴凉,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交迭着晃动。
    沉稳的脚步声响在空旷的楼道,隋恕的步伐稳健,没有要捉弄她的意思。
    简韶埋在他后背上的脸憋成红色,为自己的找茬失败而感到挫败。
    这段路本来不长,但是伏在隋恕背上的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几十倍,简韶度日如年。
    她开始怀疑自己其实住的不是五层是十五层,而现在仅仅走了不到半层的距离。
    简韶抬起脸,在隋恕耳边不停地制造噪音:“我不想吃松饼了松饼好难吃冷牛奶冲燕麦片更难喝——”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喜欢在早上肠胃最温暖的时刻喝冷冰冰的东西发明这种东西的人应该被定为反人类罪——”
    “我想吃豆浆油条鸡蛋烧麦生煎包馄饨煎饺厚蛋烧焦圈儿豆腐花——”
    她一股脑地念完,中间没有换一口气。势必要念叨得他烦不胜烦,将她丢到地上。
    隋恕的脚步突然停住。
    楼道光线昏暗,半明半昧。
    她注视他的侧脸没几秒,便听他说:“你比以前瘦了。”
    简韶发愣。
    他的侧脸还是冷淡的线条,不像在故意说笑。
    简韶不信他真的能知道,故意问:“我以前多重?”
    隋恕背着她,继续向前走。影子向后拉伸,他精准地报数:“48kg。”
    简韶微怔,“那是大二体测时候的数据了,你怎么知道的?”
    隋恕避而不答:“你瘦了很多。”
    光线由阴变亮,一楼终于抵达。
    曝晒的苦日,遍地未干的积水。
    隋恕将她放到地上,她看到他的胳膊上有一块很浅的勒痕,是裙子上的装饰品留下的。
    这块痕迹很快就会在他的皮肤上消失,就像她曾经短暂地经过他的世界。
    简韶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
    商场的冷风开到最低,一层楼内穿什么季节衣服的游客都有。奢侈品店满是利用低关税、折扣季、拿着全币种卡赚差价的代购,比用银联卡和维萨卡结算的游客更加划算。
    两人买奶茶,看电影,逛商场。
    他又开始了这样的流程,简韶的耐心愈来愈消耗殆尽。
    “今天出来到底要做什么?”她感觉莫名其妙。
    “今天是周日。”隋恕道。
    简韶不解:“我知道是周日。”
    隋恕轻描淡写:“这些事情你都不喜欢。”
    她一脸倦怠,不想说话。
    商场有些吵,小孩子成群结队地跑过去。
    隋恕的声音似乎也淹没在这样的人潮里:“Vincent说,他和孙小姐就是这样做的。”
    耳朵比眼睛更容易捕捉信息。
    简韶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隋恕侧头看过来,眼珠的颜色很深,目色沉寂。
    他在做什么?费尽周折地挟持她,就是为了和她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模仿小孩子过家家一样,重新谈一遍恋爱?简韶感到了自己都没办法相信的荒谬。
    “你又有什么任务吗?”简韶狐疑地看着他。
    “你需要买双新鞋子么?”
    “你现在还清醒吗?”
    “你的鞋子不合适,应该尽快买双新的。”
    “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你心里清楚,你最开始接近我、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隋恕的目光更加深邃了,漆黑到暗沉,是宇宙中不被映照的星系。
    “你需要能适应长途旅行的鞋子。”他字斟句酌地说。
    简韶笑了,心里升起说不出的闷气。
    盘旋着,像一团迷雾,越来越让她心烦意乱。
    “喏——”她干脆随便指一家店,赌气,“我不要鞋子,我要那个包。”
    隋恕定定地注视着她。
    简韶抱胸,胡乱地指过去:“还有那家,不要外面那个架子上的——”
    外面那个肯定便宜。
    她使劲向里指:“最里面,最里面,最里面第二排的架子,我要那个。”
    即便他能买,也需要配货流程。
    简韶找到新的烦人人设,恶劣地说:“我不喜欢看电影看展览喝奶茶拍大头贴,我只喜欢买包买大钻戒买大宝石项链,我喜欢又贵又亮闪闪的东西,最好是特别难买到,越少人买到越好。”
    他瞥了眼她珍惜地戴在颈间的项链一眼,移开目光。
    “走吧。”
    “做什么?”
    “买你想要的东西。”隋恕道。
    简韶冷眼跟着他走进店内。她算过,即便可以配货,两人也离开这个地方了。
    没想到隋恕直接指着最贵片区的一个丑包说要一个更丑的颜色,而很显然,没有客人会像他一样品味“独特”。
    店员可能也没有见到这样送上门来的冤大头,连带着对简韶都变得无微不至。
    店员表示,这个颜色需要调货,他们可以先看看别的包。
    简韶听着隋恕开始糊弄,说他们二人是远道而来的游客,准备在签证结束前为未婚妻的母亲挑一份生日礼物……
    她忍不住偷偷拍他,谁是他未婚妻!
    隋恕抓住她的手指,慢慢收拢在掌心,示意她安静。
    店员在一旁夸张地表示着祝福与感动。
    隋恕微笑着接受他们的祝福:“谢谢,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简韶嘴角抽搐,干笑两声。
    “我可以在签证结束期间等待我想要的包,不过我希望今天能够顺利买走我送给未来母亲的生日礼物。”
    “当然!祝福你们,幸福的新人——”
    出了门店,那些乱七八糟的祝词似乎还簇拥在身边。
    简韶问:“你真的准备等那个丑颜色的调货?”
    “当然不,”隋恕道,“只是一种游客话术,一定概率会奏效。”
    “如果赌出失败的结果呢?”她皱起眉头,问。
    “那就换另一种方法,有的sa喜欢吃回扣,有的sa看中长期……”
    隋恕敛目,侧头看向她,目光将她包裹。
    简韶在这种注视里后退。
    “嗯?”隋恕蹙眉。
    “我不想要了。”她突然说。
    简韶仿佛忽而想到了某种可能,神情变得极为困顿不安,连盒子都变成烫手的山芋。
    “我们回去吧,”她说,“这个能不能退掉?”
    “很衬你的裙子。”
    简韶摇摇头:“我用不到,而且不实用。”
    “还有别的没有买。”隋恕说。
    “我很累了。”简韶的情绪变差。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临时住所。
    天空聚起乌云。
    简韶回去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到吃饭的时间。
    咚咚咚——
    隋恕在外面敲门。
    她不想开,盯着洁白的天花板。
    门外很快歇了声音。
    半晌,简韶起身,开了条门缝。
    隋恕早已不在门口,不过外面摆着几个盒子,是她随手指过的那几个。
    还有一张便签:饭在餐桌上。
    简韶的手微微颤抖,看着这些包装精美的盒子,只觉得厌恶和恐惧。
    她一直觉得隋恕是体面的人,骄傲的人,不会追究分手的人。但是她忘记了,隋恕是一个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也会去试可能性的人。
    简韶慢吞吞地走出去,隋恕坐在桌旁,在看一篇英文文献。
    “我只是随便说说,没有真的想要这些东西,”她组织措辞,“几十万人民币可以做许多事情,不应该浪费在几个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包身上,它们又沉、表皮又脆弱,我用帆布袋一样很开心。”
    白亮的灯光,隋恕的目光凛凛,简韶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忍无可忍,再也装不下去,提醒他:“隋恕,我们早就分手了!”
    窗外传来一声闷雷。
    雨点如密密麻麻的大鼓。
    他轻笑一声,声音幽幽的,穿梭于夜雨中。
    无边的湿黏、冰冷,诛戮、屠宰。正如白新波死掉的夜晚,他回到平城,在冷森的雨声中亲吻她。
    隋恕慢条斯理地说:“可是我从未同意过分手。”
    雪白的闪电打在脆弱的玻璃,她的侧脸如一柄愕然失措的刀锋,直直地插进心底。
    她猜想过所有的可能,唯独没有想过——他竟然还对她余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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