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内人也多,家中堂姊妹姑姨的,也坐了不少。已经成过婚的,在给贺兰叶讲着待会儿要做什么,尚且待字闺中的,好奇的问东问西。
    贺兰叶与姊妹们说了会儿话,口干舌燥的,令自己妹妹去倒杯水来。
    桃儿图省事,把桌上已经晾冷了的白水壶中到了杯出来与她。贺兰叶顾不得那么多,一口气喝了一大杯。
    “喝不得喝不得!”平氏眼尖,看见贺兰叶喝水连忙过来夺了杯子,嗔怪道,“你可不能喝水,喝多了,过会儿要更衣看你怎么办。”
    贺兰叶有些尴尬:“……太渴了嘛。”
    “渴也忍着。”平氏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自己看看你的这身衣裳,还有你头饰,重不重?你随便动动都受罪。”
    贺兰叶眼睁睁看着平氏拿走了杯子,连一口凉水都喝不到的她不由回忆起当初在临阳成婚时,作为新郎的她是何等的自由。
    贺兰叶低头看着自己大早上被姊妹涂了花汁,娇艳粉嫩的十指蔻丹,感慨新娘还真不好当。
    许是喝了些凉水,贺兰叶又坐了片刻,隐隐觉着腹中不适。这才发觉,平氏说的都是有迹可循,活该她不听话了。
    好在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不适消失。而这会儿就该给她上妆了。
    贺兰叶曾在花楼见过南烛几个花魁化妆,也曾见过柳倾和化妆。无论是花魁们,还是柳倾和,他们化妆的手法很轻,也很速度,要不了片刻就好了。
    再加上她之前被柳倾和化妆也很短,自我揣测估计很快就好,却没有想到,她坐到肩膀胳膊都发麻了,眼前的夫人还在给她描眉。
    “表姑母,还没有好么……”贺兰叶嘴唇刚动了一下,就被那夫人瞪了眼,“不许动!不许说话!”
    “新娘子的妆画起来慢,你忍一忍啊。”那夫人说着,好不容易给贺兰叶勾了眉,又开始给她涂抹眼睛。
    贺兰叶对这个不懂,也没法,自暴自弃闭上眼,放任自由。
    等她都觉着肚子饿的哗啦哗啦响,浑身都要僵硬的时候,那夫人才如释重负:“好了!”
    “玥妹妹真好看,化了妆,倒似神仙女儿了!”旁边的贺兰静笑着夸她。
    贺兰叶也有些好奇这个画了大半个时辰的妆容如何,对着梳妆台前的铜镜看了眼。
    她本就白皙的脸庞面覆粟粉,黛眉浓如墨,脸颊双腮扫着金花燕支,如酒后微醺,斜飞入鬓角,细碎金丝片贴在其上,一动如金鳞闪烁。
    此等浓妆是贺兰叶从未见过的层叠,她倒也好奇,左右瞧了瞧,又指着唇上艳红口脂小声道:“会不会太红了些?”
    “这可不红!新娘子的口脂要最亮最艳!”她表姑母一口否决了她的说法,反而又用小刷子蘸取了一层,给她唇珠下又叠加了些艳红。
    “这样就更好了。”表姑母看着是很满意,一边点头一边笑着说,“我手上画过的新娘子,玥儿你该是最漂亮的了。”
    旁边几个姊妹也好奇,纷纷围过来。
    “我看看我看看!”
    “……玥姐姐,这个妆难道不会太重了么?”
    有年纪小些的看不习惯,弱弱提出。
    “不重!”已经成婚过的几个纷纷笑道,“玥儿的妆还算淡的,我婆家接弟妹的时候,弟妹的脸都看不出来原本模样。”
    姊妹们正说笑着,外头珠帘被挂了起来,周氏风风火火进来急促问:“玥儿可准备好了?”
    “婶婶。”贺兰叶扭了扭脖子,朝她抬了抬手,“准备好了。”
    顿了顿,她问了句:“外头礼行流程还要一会儿,我能吃点东西么。”
    她饿了一早上,肚子都饿扁了。大喜的日子非要受着罪,实在无奈。
    “你竟没有吃东西?”周氏满脸诧异,“早上不是让厨房给你煮了碗饺子么?”
    贺兰叶瞪大了眼:“……所以我是白饿了一早上?”
    周氏忍不住嗔道:“你丫头也傻,没有吃东西怎么不说一声,捱到现在。”
    “我以为不能吃……”贺兰叶弱弱道。
    不过这会儿想一想,她娘只是把水拿走了,怕她更衣不便,并没有说不许吃东西的话。
    周氏估计其中哪个环节出了错,叮嘱她:“你先等等,我去给重新弄碗饺子来。”
    贺兰叶捂着肚子,满目沧桑,她环视了一圈,忍不住问其他已婚的姊妹们:“你们成婚时,可也有意料之外的状态?”
    “怎么能没有!”有姊妹捂着嘴笑,“我当时一整天人都是晕乎乎的,喜娘让干嘛就干嘛,外头发生了什么都知道,第二天才晓得,我耳坠丢了一只,带着一只耳坠行的礼,还没有一个人发现不对。”
    “我也是,我是临出了门才发现我吃了饭没有补妆,嘴上一点口脂都没有。”
    贺兰叶不由感慨:“当真不容易。”
    “可不是,不过也就这一次受受罪就过去了,以后就舒坦了。”姊妹们怕吓到了还没有成婚的妹妹们,笑着说道。
    不多时,周氏端了碗热腾腾的小饺子来,令她擦了口脂,先吃一碗填填肚子。
    贺兰叶看见饺子的时候眼睛都是发出绿油油的光,只是她吃起来很费劲。高高挽着袖子不说,脖子都不敢低,最终还是见她太受罪,平氏来执了筷子喂的她。
    因为结亲绕一圈最终还是回到贺兰家,贺兰家单独辟了个院子作为新房,早早儿布置起来,柳夫人一直在那边忙忙碌碌,抓着两个儿子上下帮忙,不得空闲。
    贺兰叶坐的时间太长,屁股都要僵了,她等得也不耐,站起身来活动四肢,平氏想说她,想了想也没有说,只叮嘱她:“衣服不要乱,赶紧补个妆,老老实实待屋子里别处去。”
    “知道了娘。”贺兰叶庆幸她家里还没有多大的规矩,什么框定着她,可以活动下筋骨。
    桃儿杏儿聪明得很,一个跑来给她揉揉肩膀,一个自告奋勇:“姐姐,我去看看姐夫那边怎么样了。”
    不等贺兰叶说话,杏儿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外头开始放炮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四处炸开,围着贺兰府一圈的爆竹响彻云霄。
    贺兰叶眼睛一亮,知道这放了炮,就可以出去接人了!
    她一激动脸上表露了出来,不想贺兰静却笑着拉她:“玥儿急什么。”
    贺兰叶说道:“不是迎亲来了么?”
    “不是啊。”贺兰静忍不住笑了,“这才哪到哪儿,妹夫现在是要出去游城一圈,半个时辰后折返回来,那个时候才是吉时,放了炮竹你才得出去。”
    贺兰叶真恨不得和外面骑马游城的柳倾和换换。
    随着时间往后推移,姊妹们也都出去准备拦二门了,平氏周氏也在外应酬忙碌,不多时,新房之中居然只剩下贺兰叶一个穿着婚嫁衣的新娘枯坐。
    外头有多热闹,屋里头就有多寂寥。
    贺兰叶掰掰手指头,发现要等到她上花车游城还有半个多时辰,实在等不住,早起困得她眯着眼眨巴眨巴的。
    她瞧了瞧院子里只有跑来跑去忙碌的人,索性搬了个屏风一挡,自己在后边铺了凉椅,垫高了竹枕,不弄乱妆发的情况下,倒头就睡。
    人困了睡得很快,贺兰叶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发现她被一双小手轻轻推着肩膀,同时听见平氏气恼的声音:“你这孩子怎么还在睡?!姑爷的马车都回到正门了!”
    贺兰叶迷迷瞪瞪睁开眼,先是抬手摸了摸嘴唇,而后见着推她的杏儿退了回去,站在她面前的平氏一脸嗔怪,不由干笑:“反正我也做不得什么,困得厉害就小憩片刻。”
    “这有什么困的!”平氏飞快看了眼周围的人,都顾不得这里,才低声道,“你往日出去走镖,一天一夜不合眼,怎么不觉着困?现在早起了一个时辰怎么就受不了了!”
    贺兰叶起身整理着自己时,也觉着奇怪。她素来精神好,也就是这几天总是嗜睡,早起一点就困成这样,完全不应该。
    不过她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理由。
    “我才病了那几天,没恢复过来罢了。”
    提起这个,帮她嘴唇上补口脂的平氏就摇头叹气:“你这换回来身份,就跟换了个身体似的,淋雨也能病这么久,当真和你以前不同了。”
    贺兰叶也无奈:“大约是我这两年日子太|安生了。等婚事结束,我继续练武,身体总该恢复快些。”
    “也好,你身体好些,我总是放心的。”平氏又给她抹平了碎发,仔细检查了一番,颔首道,“行了,准备准备,等你哥哥来背你出门子。”
    贺兰叶抬手想揉眼睛,被平氏毫不客气一巴掌拍下去:“别瞎动!”
    这种时候,平氏比起她上一次成婚时要做主的多,管她也严了不少。贺兰叶讪讪放下手,冲着她娘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然而平氏并没有看见。平氏整个人神经紧绷,四处询问着是否全部妥当,自己整理了衣衫要去前面,等着新婿来第一个拜她。
    前院里头热闹的人声鼎沸,不知道怎么了,骤然响起满堂哄笑。
    贺兰叶有经验,这是娘家人拦着新姑爷,要刁难呢。一想到她当时还被柳七郎拦着要作诗,贺兰叶不由拍手心中默念,柳七郎那个皮小子可千万别在外抖她的诗。
    随着人声越来越近,拦在垂花拱门外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成为了镇守的一道防线。
    贺兰叶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只听见柳倾和好似在被贺兰寒引着,一个个改口称呼。还有一个许是柳大公子,满口好话似乎在不断塞红包,惹得姊妹们的笑声不断,不多时就放开了防线,让柳倾和度过了去。
    来了。
    贺兰叶心中一紧,她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屏风上,忽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喜娘听见了外头的声音,掐着沙漏看仔细了时间,等外头催妆过了三遍,这才去开了门。
    贺兰寒作为娘家兄长当仁不让站在最前方,他脸上难得带着轻松喜悦的笑容,大步带风走进来,打了珠帘含笑道:“玥儿,来,哥哥背你出门子。”
    “哥……”贺兰叶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整个人有些紧张到心跳加速。明明只是过个流程,明明她刚刚还淡定的能睡觉,这会儿人到了她院中,一下子就让她手足无措了。
    贺兰寒蹲在贺兰叶面前,低声道:“紧张了?”
    “嗯……”
    贺兰叶趴在贺兰寒背上,两手一勾,贺兰寒稳稳站起身来。
    “别怕。”贺兰寒侧着眸,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凡事有哥哥在。”
    贺兰叶嘴角微微一扬,重重点了点头:“嗯!”
    “别瞎动!”好哥哥贺兰寒立即低斥道,“你头上簪子都快戳着我了。”
    贺兰叶顿时老实了:“哦。”
    喜娘打了珠帘,外门洞开,贺兰叶趴在哥哥的肩上,看见了穿着一身红黑喜服的柳倾和站在庭院之中。
    他头戴玉冠,横簪玉笄,难得穿黑红色正气十足的衣服,将他原本夺目的艳色容貌沉淀了下来,显得格外雅致稳沉。
    而贺兰叶却发现,柳倾和垂着的手似乎紧紧攥着拳头,袖边露出来的手背隐隐发白。
    她一愣,随着贺兰寒的走近,她看得更清楚了。
    柳倾和他……在紧张。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咬着下唇,眸中透露着一丝紧张与喜悦融混的复杂,眉宇之间都要藏不住想要奔来的冲动,全靠着定力将他强行定在原地。
    贺兰寒脚下根本不停顿的,背着贺兰叶步步生风,快得让人只能看清贺兰叶嫁衣的红裙金边,迅速走出二门把贺兰叶塞进了装点过后的婚车。
    华盖垂纱,贺兰叶坐在柔软的垫子上,从手边摸出一把早就放置好的团扇来。
    婚车外,柳倾和呆呆隔纱盯着她,被旁边的柳大公子推搡了下,才反应过来,赶紧同手同脚朝她走来。
    华盖婚车可没有等新姑爷,牵着婚车的喜娘满脸笑意率先出了门去,后头柳倾和居然傻乎乎的追:“等等我……”
    “弟弟哎,你可别丢人了!”柳大公子一把把柳倾和拦住,满脸惨不忍睹,“那婚车只坐弟妹一人,你给我去那边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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