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便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和乔玉都说了,包括那日将他捡回来,他受伤严重,高烧不退,险些丧命,一路日夜兼程逃命,到了现在。
    乔玉怔了怔,他闭上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挣扎着从那个狭窄的小榻上爬起来,“我要回去,我们回去吧,我要去找殿下。”
    他平时和长乐安平相处,虽说有些娇纵,但总归是克制的,不会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顶多是撒撒娇,让别人让让他。可现在却与往日不同,倔强起来简直闹的吓人,险些崩了伤口,还是长乐强硬地按住了他,他的肤色本来就黑,这些日子风吹日晒,又添了许多皱纹,阴沉起来很有几分可怕,他凝视着乔玉的眼睛,也不再安慰他,而是沉声道:“那场宫变有三个结果,要么冯贵妃赢了,现在二皇子当皇帝,要么是你的殿下赢了,现在他是皇宫的主人,还有一个是就是他们都输了。”
    乔玉虚弱的要命,听了这话还是反驳,“殿下不会输的,他答应我了。”
    长乐冷冷地笑着,“那是你觉得,可是对我们来说,大皇子最多也只有三成的赢面,现在你说让我们回京,若是冯贵妃或是陛下,我们还能有命吗?乔玉,你是想让我们去送死吗?”
    乔玉的心紧缩成一团,他太难过了,呆呆地望着长乐,湿漉漉的黑眼睛里盛满了眼泪水,好半天才说出话,“我不是,我没有,没有想让你们……你们那么好,在那时候还救了我一命,我知道的,你们对我好……我只是……”
    他结结巴巴讲了好半天,也说不出后面的话,他只是,太想见景砚了。
    已经一个月了,他都消失一个月了。乔玉都不敢想,他的阿慈该怎么办,他是不是很难过伤心,很担忧害怕,会不会,会不会为自己落泪。
    乔玉不忍心想下去了,
    可长乐说的对,别人不应该为自己的事负责,他想了片刻,很认真道:“那你们把我从前面放下去,我自己回京就可以了。等我回去找到殿下,再来看你们。”
    一直在旁边抹眼泪的安平终于冲了过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乔玉的肩膀一下,并不怎么用力,乔玉就摇摇晃晃,克制不住地朝后头倒了过去。
    他太瘦了,瘦到不成人形,骨头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皮肤,每一根细小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已经到了可怕的一步,不用大风,只要人从他身边走过,都能将他带倒了。
    安平道:“你看看你的样子,是可以自己走回去吗?你现在能自己爬下马车,我就不拦着你去送你。”
    乔玉爬不下去,他紧紧捏着唯一的那粒佛珠,那是景砚送给他的祝福,他的命,他的力量,他现在仅有的一切。他在心里想着景砚,简直勇气百倍,可即使再用力,身体也支撑不住,不能叫他站起来。
    他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有时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没有办法,不是自己想做就能做成的,自己付出的一切也不是就能达成愿望,这和他之前经历的所有的一切都不同,他从前的所有愿望都由景砚替自己完成,可现在没有那个人了,他远在天边,不在自己的身边。
    乔玉想到了这里,终于忍不住眼泪,大哭了起来。
    第86章 刀鞘
    元德二十四年的秋天比往年的冬日还要寒冷萧索得多。
    初秋的那一夜, 反贼冯南南与景旭谋逆逼宫,不敬祖宗神明,不仁不孝,竟一路杀去了大明殿,差点对元德帝狠下杀手。大皇子景砚夜半惊觉, 追去了大明殿, 才在反贼手中救下了元德帝,手刃罪妇冯南南,而二皇子景旭也在混乱中被杀,早没了气息。
    而那些未参与起事对文臣武将, 没料到自己一觉醒来,大周的天都变了。他们不了解宫里的事,也只是听宗族传出来的消息, 因为景旭和冯南南都死在宫变里头,其实总不太相信。可后来审问冯家、二皇子的姻亲李家,还有一众党羽之时, 听了他们这么久以来的计划,倒是不得不信了。
    元德帝因着脑风的缘故失智,不能起身,更不能处理政事,只能由目前宫中唯一的大皇子景砚代劳。那些朝中重臣十分擅长察言观色, 立刻倒向了景砚这边, 推举他登基为帝。景砚推了这事,说是父皇还在, 不敢妄自为帝,顾老又领着一群文臣再柬,才封了个摄政王的名头。
    因为冯、李二家结党甚多的缘故,禁卫军在京城彻查了一个多月,四处巡逻抓人,只要证据确凿,立刻全家抄斩,一个活口不留,再顺着遗留下的书信之类的证据继续往下查,大理寺办事严苛却谨慎,没有漏查污蔑的情况。但京城众官还是人心惶惶,他们同朝为官,肯定有所交集,虽然未参与到逼宫的事情中,但还是怕牵扯到以往,引火上身,整日闭门不出,潜心低调做事。
    宫中那些莺莺燕燕的妃嫔都按照分位安排到了京城四周的佛庙里为元德帝修行祈福去了,宫殿都空了大半,宫女放了大半回乡,剩下来的大多是不能出宫的太监,一时宫中也冷清萧索,更何况景砚现在的心情,谁也不敢喜笑颜开触摄政王的霉头。
    锦芙的伤病养了近两个月才算是完全痊愈,期间景砚似乎是忘了她这个人。锦芙卸了原先的位置,那些事也不再能告诉她,她就这么糊糊涂涂地活了两个月,直到太医确诊她行动无碍后才起身推开窗,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她深吸了口气,将自己这些日子里写下来用于寻找乔玉的计划全拿在手心里去拜见景砚了。
    不过才一个多月,宫中却大不一样了。锦芙在仙林宫外规规矩矩跪了四五个时辰才被召入了仙林宫的书房。
    她大病初愈,膝盖酸麻,却依旧腰背挺直,在门槛那就跪下同景砚行礼,半晌才听到远远地传来一句又轻又哑的“嗯”。
    锦芙起身,微微抬眼,看到景砚坐在红木方桌后头。
    景砚依旧一身玄衣,连袖子很宽,上头满了繁复精致的如意金龙祥云纹,因为全是金线绣成的,重的全垂坠在了地上,隐约能瞧见瘦了一圈的手腕上戴了一串暗沉的红珠子,颜色很不吉利似的。
    锦芙不敢多言,也不再说那些无用的请罪,兀自将这些日子写出来的东西呈在景砚左边案台上,那里还摞了一沓半人高的折子。
    景砚随手翻了翻,锦芙难得心绪不宁,有些紧张,看了看旁边。
    屋内四周的窗户紧闭,只有屏风后头软榻旁边的那扇是半开着的,浓绿的桂枝斜斜地伸了进来,上头只缀着几点零星的金黄。
    连桂花都开了又败了。
    锦芙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才伺候乔玉不久。乔玉的性子活泼天真,亲自去外头摘了一篮子桂花送去了御膳房,又使了许多银子,要最好的厨子给他做了一蒸笼的蜜糖桂花糕,等晚上景砚回来,就呈上了一碟金黄透亮的桂花糕,非要景砚尝一尝,还很得意地翘着鼻子,讲这是自己做的。景砚仔仔细细吃了一块,便问他是和了面烧了火,还是揉了形状。乔玉哑了好一会,摇头说都不是,但里头的桂花是他摘的。景砚就顺其自然地接上去,言道难怪了,他吃了那一块,最怡口的是糕点中间的那一小簇蒸熟的甜桂花。乔玉听了这话,高兴地要命,又塞了好多块给景砚,景砚不喜欢吃甜食,都吃的干干净净。
    锦芙那时候还暗自笑着,心想难怪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就连他主子这样的人都不行。
    无论在外头遇上多难解决的麻烦,在回仙林宫见乔玉之前,景砚都全扔光了。
    或者说,乔玉一笑,景砚就没办法了。
    锦芙想起那些事,可那一丝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的开心,却全被裹夹着寒意的秋风吹散了,再不见踪影。
    景砚看了片刻,撂在了一旁,即便太医日日围着他诊治,嗓音还是很哑,不太能大声说话,“你现在倒是有心了。京城早已翻遍了,沿途一路向四处追查,现在还没有消息。”
    他的声音太冷淡了,里头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仅仅陈述着一个事实。可锦芙知道不是的,因为她能清楚地看到景砚闭了一下眼,死死地捏着掌心,一字一顿,锥心刺骨。
    景砚接着道:“他还在大周,就不可能找不到。孤打算下旨,让各群县排查自己的辖区,统计出真实的人口。至于你,就去各地摸排那些鲜少人去的地方,一寸土地也不能放过。”
    这本该是景砚自己去的,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去,他对权利和地位并不留恋,至少与乔玉相比,这些完全排不上位置,却不得不留在这里镇守大周,否则,就没有下旨的权利,就没有安稳的局面,就无法派出那么多人手去寻找乔玉。
    亲自去找寻乔玉,放纵自己的欲望是快乐且满足的,景砚却只有克制。
    景砚没去看锦芙,只是以手抵唇,冰冷的目光难得有片刻的涣散,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知道,他还活着。”
    活在大周的某一处地方,等着自己去找到他。
    锦芙走后,景砚召了称心过来,称心这些日子倒是被供得吃好喝好,脸上却还是半点没有血色,精神更不好了。景砚不知道乔玉究竟在不在陈桑手中,也许在,也许不在,他不可能对称心做什么。
    称心一言不发,他知道乔玉失踪了,是陈桑做的,别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眼睁睁看着景砚做了这一切,太急了,也太血腥了,这不是他一贯摆在明面的手段。
    他突然有了个不太准确的比喻,景砚就像是一柄长而尖,无比锋锐凛冽的刀,而乔玉的刀鞘。
    景砚朝称心笑了笑,那笑容极冷,“孤知道,你没碰乔玉的事,罢了罢了,这些都不要紧了。”
    他一顿,漫不经心似的,“反正,孤要陈桑的命。”
    第87章 回京
    大周的疆域辽阔, 无论是清查人口还是派暗卫寻找蛛丝马迹,都是非常漫长的过程。
    而在这个时候,长乐安平早已日夜兼程,终于到了预先定下的小村子上。这是他们千挑万选出来的小村庄,离京城有几百里的路程, 天高皇帝远, 山清水秀,只是因为周围群山延绵,路途艰难,与外界不相通, 所以只能能靠山吃山,算不得多富裕。
    他们是初冬的时候来的。长乐安平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做人办事都无可挑剔, 到了村子里后,先是去拜访了村长,编造了一个可怜的身世, 说是背井离乡,不能再回家乡,又塞了许多东西当作礼钱。村长思忖良久,他本不该收留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可这个冬天实在是艰难, 这几个人看起来着实不像是坏人, 所以也算是默认了。
    长乐才算是放下一半的心。
    那个村子是在半山腰,平坦开阔的地方不多, 也没多少适合建屋子的土地,可冬天已经来了,也不能席地而眠,村长就做主将一家已经绝户了的破房子借给长乐安平住。长乐请村子里人吃了酒席,又修缮了一番,也算是平平安安住下来了。
    乔玉的身体依旧不大好,路上咳嗽了大半个秋天,吹不得冷风,还在吃药,花费不少。长乐安平这么多年在宫中积攒了些钱财,可这一路也花的差不多了。长乐是很有打算的人,不能任由一家三口还连带一猫坐吃山空,便去镇子里的小酒馆寻了个厨子的活计。他是宫里出来的,做菜的手艺极好,又很会做人,很快就在后厨如鱼得水,挣得银两也能补贴大多家用,除了乔玉的药钱,还是得从原来的积蓄里出。
    而安平留在家中干干杂活,乔玉也需要人照顾。为了以后的生活,他们得节省着过日子,饭菜都是普通的家常菜,两菜一汤,只有一道荤菜,还没多少,安平和长乐都不怎么动筷子,想要全留给乔玉,还是乔玉自个儿动手分成三份,挨个夹到他们碗里。米饭也都是糙米,咽下去的时候都要梗喉咙,可乔玉一点也不挑剔,每日都拼命为自己塞饭菜,只想把自己养胖些,早些去见景砚。
    天气越来越来冷了。乔玉抱着除夕,没什么话,日日伏在窗台那里,望着外头下山的那条的小路。
    过了几日,长乐休息,在家中闲不住,要去镇上去采买东西。原本该是安平下山为他帮忙,可长乐却拒绝了,他转过头望着乔玉,“小玉,你陪我去一趟吧。”
    乔玉怔了怔,将除夕往下一放,站起了身。他这些日子吃得多,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多长了些肉,总算不是皮包骨了。他穿了身土灰色的棉袄,因为里头的料子不太好,只能靠厚重保暖,那衣服穿起来叫乔玉胖了一大圈。幸好他生的好,长发乌黑,也没有束起来,柔顺地垂在身前,映衬得皮肤越发白,下巴越发尖,即便穿了那身衣服,打眼望过去,也算得上是一朵村花,村里最漂亮的那个。
    长乐拎了篮子,领着乔玉,和周围左邻右舍打着招呼,朝山下走了过去。这里还只在半山腰,但山路狭窄,崎岖陡峭,下去要很费一番功夫。长乐是做惯了体力事的人,走的很轻松,乔玉即便是当了六年小太监,也没干过什么苦力,更何况后来去了仙林宫,养尊处优了一年,不久前又才受了重伤,脚步很慢,不太能跟得上,长乐却没等他,径直朝下头走。
    乔玉累的要命,他喘着气,只顾着追长乐,却没注意到脚下,不小心踩到一粒石子,幸好扶住了一旁的枯树,才没跌倒,可手章却被划破了皮,红了一片。
    长乐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站在远处,微微转过半个身体,很冷淡似的,“小玉,你知道从这里到京城,有多少艰难的路要走吗?不是像现在这样,还有人陪着你,没有人会陪着你,你只有一个人,许多危险,许多磨难,你不行的。你为什么还要往会走呢?那么多危险,无论哪一样,都能要了你的命。”
    他说的是真心话。
    乔玉抬着头,他很累了,却拼命笑了笑,思忖片刻,很认真道:“我知道这些,我也知道你们都是为我着想。可是我一想到这条路的终点站着殿下,就,就勇气百倍,不害怕了。”
    长乐是不相信的,他一直觉得乔玉是被引诱了,被胁迫了,哪里会有什么真心实意。
    乔玉抿了抿唇,他们是生死之交,他不希望长乐安平误会景砚,就说了自己从前的事。
    冬风凛冽,乔玉被吹得冻红了脸颊,鼻子尖像是个什么熟透了的果子,声音很平静,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我是乔家人,听说我家在陇南那个地方十分有名望,我也都记不清了,因为在八岁的时候,一家人去上香的时候遇到了劫匪,一个也没留下来。我贪看寺院的杏花,逃过一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时候也没想过以后,就被姨母冯南南接进宫了。她好像和皇后娘娘有仇,皇后娘娘好像又和我娘有仇,里头的关系乱的理不清,我就被送去了皇后娘娘那里,大约是当成泄愤的了,我那时候很害怕。可皇后娘娘是很好很好的人,她对我很好。”
    长乐愣了愣,他从没听过这些事,因为都不是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该知道的。
    乔玉一顿,他的声音忽然从这一刻忽然有了温度,又软又甜,“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我在宫院后头的小池塘边捉萤火虫,怎么也捉不住,一转头遇到了个小哥哥。他长得可真好看,比我高好多,他朝我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凶,我那时因为捉不到萤火虫,本来就很难过,又怕他骂我,就先发制人,求他帮我捉萤火虫。他答应了,那个晚上,帮我捉了一笼子的萤火虫,又闪又亮,漂亮的晃眼。他是殿下,是景砚,后来是我的,我的心上人。”
    他忍不住笑眯了眼,想着自己同景砚的第一回 见面大约是命中注定。
    长乐紧紧地皱着眉,他听乔玉接着道:“殿下待我很好,除了祖母之外,再也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我很喜欢他。再后来,就是元德十七年,那一年出了大事,皇后娘娘被囚禁起来,东宫人心惶惶,禁卫军要将所有宫人都清理出去。殿下让人给我换了小太监的衣裳,躲到太监所,还吩咐了许多事,我记不清了,就记得他说以后不再见面了。”
    他那时候难过的要命,却头一回没听景砚的话,“我不能见不到他,太监所要挑人去照顾殿下,我自告奋勇去了,万幸没被人发现,顺利进去了,和殿下表白自己自己的心意,一直在那里呆下去了。我那时候傻,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想来,殿下那时候就安排好了路,若是我没有去找他,缘分就断了,但我去了,所以才有现在。”
    乔玉低着头,没再继续说话,长乐走上前几步,就听乔玉压着嗓子,音调很轻,却很坚定,“我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很小还不懂事的时候就知道去追逐我要的东西,难道越长大还越活过去了吗?”
    所以即便害怕,即便胆怯,他也会继续向前走,朝有景砚的地方去。
    长乐似乎很震惊,他是没料到他们俩之间有这样的往事和感情,深沉而厚重,他叹了口气,问道:“你,那么相信他,爱慕他吗?”
    在他看来,景砚和乔玉之间的地位是不对等的,景砚可以轻易地说喜欢,因为讨厌的时候抛弃也不会有任何负担,更何况男子与男子相恋,本就与世俗规矩相悖。而乔玉不同,他只有一个人,无权无势,只要景砚愿意,就会被囚禁在深宫中。可乔玉不是贪恋权势的人,他从景砚身上其实什么都得不到,所以长乐才会固执地以为,他们不会有好结果。
    可现在不同了,他的心意改变了。
    长乐道:“我不是你,即便你讲得再真切,也没办法相信深宫里头那些贵人的感情。可也正因为我不是你,也没办法替你做决定。但我和安平是你的好朋友,你真的想要回去,只有那个人能叫你真的快乐,我就会支持你。”
    乔玉怔愣了好一会,他拿手指揉了揉眼睛,哽咽了好一会,“你们怎么这么好?”
    都说宫里无情,他却总是越到好人。
    长乐难得温柔地笑了笑,拉着乔玉起身,“因为小玉也很好啊。”
    自从说开了后,长乐就为乔玉日后的路程打算了起来。他本想叫乔玉待一个冬天,等到明年开春,天气暖和起来,路途也好走些,可乔玉不愿意,他太想念景砚了。他倔起来很倔,长乐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继续安排计划,攒银子,制冬衣,做干粮,而乔玉则是每天坚持跑步锻炼身体,以防倒在路上。
    等到乔玉真的要离开的时候,已经完全是冬天了。他穿了一身算得上轻薄暖和的好衣裳,外头罩着层经久耐摔的粗布,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里头是另一套衣裳、折好的铺盖和干粮水袋,银两则是装在贴身的衣服里。前些时候,为了户籍路引的事,长乐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没钱再为乔玉雇佣马车里,他得凭着一双腿走到京城。
    走的时候,乔玉哭的脸都冻僵了,还是安平替他打了热水洗脸,他自己还不熟悉在外行走,还要费尽心思教育乔玉。
    长乐看着乔玉瘦长的身影隐没在了群山之中,拍了拍安平的肩膀,轻声道:“回去吧,外头太冷了。”
    乔玉有他的路要走,他们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山高水长,此生大约不能再见面了。
    乔玉这一路走的格外艰难,他是被娇宠惯了,半点苦头也没吃过,可现在却不同,他白天必须加紧赶路,如果露宿荒郊野岭,遇到野兽劫匪之类,他根本没办法躲过去。
    不过也不一定,乔玉拿水壶打水,顺道瞧了一眼水面上的自己,又瘦又黑,全身只剩一把骨头,估计就连野兽也嫌硌牙。
    他好不容易才走出了群山,冬天的风刮得人脸疼,乔玉迎风而上,到了下午,日头完全消失,灰蒙蒙的天空落下了雪花。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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