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诺是在朝乾殿的门口出现的。
    马车驶过朝乾殿门外的甬道的时候,陆钧诺带着养居殿、翊坤宫的宫人内侍们以及他自己的几个小太监,跪在路边拦驾。
    陆离扶着苏轻鸢一起下了马车,缓步走了过去。
    陆钧诺抬起头来,小脸绷得紧紧的:“请皇上恕臣弟欺君之罪!”
    陆离眯起眼睛,似笑非笑:“‘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你可知道?”
    陆钧诺低下了头。
    苏轻鸢糊涂了:“什么‘欺君之罪’?钧儿做什么了?”
    陆离冷笑道:“咱们离京没几天,京城里就通过金甲卫传来消息,说这小子的心疾犯了,危在旦夕,叫咱们快点回来呢!”
    “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苏轻鸢有些恼了。
    陆离叹道:“告诉你做什么?让你一边惦记儿子、一边担心钧儿,两头烦恼吗?”
    苏轻鸢气急:“可是万一……”
    陆离攥住她的手,无奈道:“他以为朕不知道呢!所谓‘心疾’,只不过是先帝苏贤妃为了避祸,编出来骗人的谎话而已!他一个小屁孩,哪里来的什么‘心疾’!”
    苏轻鸢瞪着陆钧诺,见那小子心虚地低下了头,便知陆离所言不假了。
    “钧儿,你在搞什么鬼?!”苏轻鸢有些恼怒。
    陆钧诺扯住她的衣角,急道:“钧儿不是故意说谎害姨母担心的!定国公偷偷跟我说,皇兄已经留下了退位诏书,要把皇位传给钧儿,不回来了……钧儿不想当皇帝,不想皇兄和姨母在外面不回来,所以……”
    苏轻鸢伸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头:“所以你就假装犯了心疾,骗我们回来?这是谁教你的?”
    陆钧诺忙道:“是师傅教的!小狗子也说这个主意好,因为南越江山后继无人,皇兄是一定会回来的!”
    苏轻鸢抬起头,看着躲在人群后面的段然,眯起了眼睛。
    陆离叹了口气,向苏轻鸢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冬妹子带回来了吧?如今钧儿身上几乎没有了正常孩子的顽皮稚气,只剩下了一些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坏心眼!他那个混账师傅和那几个调皮捣蛋不干正事的小太监,可以拖出去砍头了!”
    段然哭丧着脸,唉声叹气:“不是吧?亏我还绞尽脑汁帮钧儿想法子骗你回来——早知道你要砍我,我干脆让你死在外头算了!”
    陆钧诺扯扯苏轻鸢的衣袖,可怜巴巴的。
    苏轻鸢心软了,忙扶他起来,叹道:“你皇兄吓唬你呢!钧儿最乖了,一点也没有坏心眼!”
    陆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还要向着他说话?慈母多败儿,你懂不懂!”
    “慈母?”苏轻鸢微笑。
    陆离的脸上立时绷不住,又笑了:“我的意思是,长嫂如母!将来钧儿若是不成器,你要负一大半责任!”
    苏轻鸢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我家钧儿怎么会不成器!”
    陆离知道今日这案子是没法办了,只好叹气,认输:“罢了,你愿意宠他就宠他吧!”
    “谢皇兄!”陆钧诺高呼一声,跳了起来。
    苏轻鸢扯扯陆离的衣袖,低声道:“你其实还是担心钧儿的,否则不会这么着急赶回来。——我都知道。”
    陆离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笑了。
    这时,乳母抱着小聿修下了马车,立时引起了一片欢呼。
    苏轻鸢有点儿吃味了。
    这帮老东西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她和陆离两个人平安回来,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小娃娃让他们欢喜吗?
    嫉妒之余,她又有些得意。
    她是孩子的娘,当然乐于看到自家孩子受欢迎的。
    翊坤宫众人已经喜极而泣。淡月扑上来扯住苏轻鸢的衣袖,一个劲地问:“那是小皇子吗?你真的把他找回来了?”
    落霞她们只顾忙着围上来看那小娃娃,连准备好的吉祥话都忘了说。
    还是朝中群臣有眼色,忙跪了下来,齐声道贺。
    段然早已忘了刚刚差点被砍头的危机,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哟,还真给找回来了?给我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陆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回来:“你还是不要看了。我听人说,孩子小时候看见丑八怪,长大之后容易变丑。”
    段然目瞪口呆。
    和靖公主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嗤”地笑了出来。
    段然立刻委屈巴巴地回到了她的身边:“我,丑吗?”
    苏轻鸢大笑不止。
    落霞等一众小宫女终于想起了苏轻鸢,忙簇拥着她,嘻嘻哈哈地拐到了旁边往永安殿去的路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苏轻鸢觉得莫名其妙。
    彤云笑道:“淡月姐姐果然没说错,娘娘已经把日子过糊涂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苏轻鸢回头,看向远远地跟在后头被段然缠住了的陆离。
    后者抬头笑道:“你忘了?今日是修儿过百晬。”
    苏轻鸢愣住了。
    陆离追过来牵起她的手,笑叹:“时间过得真快,是不是?”
    苏轻鸢低下头,黯然良久:“是啊……”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上将军府的柴房里奄奄一息呢。谁能想到短短一年时间里,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
    仿佛只是打了个盹的工夫,她的儿子,居然已经三个多月了。
    苏轻鸢扁了扁嘴,有些委屈。
    她自己还是个宝宝呐!
    陆离察觉到苏轻鸢的情绪不太对,立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苏轻鸢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陆离牵着她避开众人,走到园中凉亭里坐下,笑道:“小英子已经去拟旨了。咱们今日便把修儿的储君身份定下来,免得那帮老东西惦记着。”
    苏轻鸢抿了一下唇角,笑道:“其实你可以不用定那么早。万一你还要活八十岁,修儿岂不是要在东宫的位子上坐八十年?他会疯的!”
    陆离抬手在她的额头上拍了一把:“再活八十岁?你是想看我变成老妖怪吗?”
    “那万一呢?”苏轻鸢忧心忡忡。
    陆离失笑:“这样吧——等修儿到二十岁的时候,我便把这个苦差事交给他,咱们俩找个世外桃源隐居起来,专心生娃,好不好?”
    苏轻鸢前面还在笑,后来就黑了脸。
    专心生娃?
    他准备干什么?生一支蹴鞠队吗?
    迎上陆离求表扬的目光,苏轻鸢咬牙切齿:“要生你自己生去!”
    “阿鸢——”陆离用下巴蹭她,撒娇。
    苏轻鸢捏着他的下巴,磨牙:“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呢!二十年后我都成了老太婆了,你找旁人生去!”
    陆离有些委屈:“我倒想找旁人,只怕你不肯……”
    “嗯?”苏轻鸢瞪眼。
    陆离慌忙举起双手:“我的意思是说,到时候我会找人照顾你啊,而且二十年很快的,那时候你还不到四十岁,哪里就变成老太婆了?”
    苏轻鸢“哼”了一声,背转身去,怒气未消。
    陆离环住她的腰身,笑道:“这次咱们消失了两个月,把那帮老东西吓坏了。他们张罗着给修儿办百晬宴,是为了向咱们——尤其是向你——示好呢!”
    “我可承受不起!”苏轻鸢闷闷地道。
    陆离揽着她在假山石上坐下,笑道:“怎么承受不起?你是咱们南越的皇后娘娘!”
    苏轻鸢撇了撇嘴:“这个‘皇后娘娘’名不正言不顺,他们的心里还不知道要怎样骂我呢!”
    “你放心,”陆离正色道,“他们今日认了你,就没有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只要史官笔锋一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模糊掉你进宫和修儿出生的时间。你一直是我的皇后,修儿是咱们嫡出的皇长子,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姨母,姨母!”陆钧诺在不远处大叫着,向这边跑了过来。
    陆离拉着苏轻鸢站了起来。
    陆钧诺气喘吁吁地跑到面前,急道:“姨母,弟弟哭了!”
    苏轻鸢急了,拔腿便走。
    陆离忙拉住她,无奈道:“那小东西一天能哭十八遍,你次次都要急成这样?”
    苏轻鸢站定,叉腰:“你说谁一天哭十八遍?我儿子什么时候那么烦人了?”
    陆离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道:“昨天就是……”
    苏轻鸢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说!昨天要不是你抢着抱他,他能哭那么多次吗?我抱的时候不哭,乳母抱的时候也不哭,只有你抱他才哭!”
    陆钧诺眨眨眼睛,大声叫道:“我知道,弟弟不喜欢皇兄!”
    陆离黑脸:“再给你一次机会重说!”
    陆钧诺吓得打了个哆嗦,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弟弟、弟弟他……”
    陆离伸手将他拎了过来:“你执意要提‘弟弟’两个字,今后可以考虑改口叫我‘皇叔父’。”
    “咳咳咳……”苏轻鸢在旁边扶着假山石,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离忙丢下陆钧诺,转身来帮她拍背。
    苏轻鸢拍着胸口,边咳边笑:“陆离,你还真是厚颜无耻!”
    “明明是钧儿屡教不改!”陆离觉得自己很委屈。
    陆钧诺更加委屈。
    “母后”不许叫了,他只好改回“姨母”;如今“弟弟”也不许叫了,他又该改叫什么?
    复杂,麻烦,不明白。
    苏轻鸢到底挂心儿子,勉强忍住了笑,便牵起陆钧诺的小手,急匆匆地赶到了永安殿。
    只见小聿修被乳母抱着,正揪着一个老臣的胡子,“咯咯”地笑得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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