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将手里的birkin包放在一旁,弯下腰,落座,双腿优雅地交叠。
    距离缩短,角度变化,郑西野的视线从女人墨镜侧边投如,注意到她眼角皮肤有一小片灼烧伤,与这张清冷美艳的面容形成对比,颇有几分狰狞。
    郑西野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又给唐玉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
    唐玉垂眸,视线淡淡掠过茶杯,开口道:“郑先生,有什么话想说就直说,不用跟我拐弯抹角。”说着,唐玉低眸看了眼手表,语气漠然:“现在是凌晨一点半,凌城两点前我一定要回烟雨,不然我的老板就会起疑心。除去路程,你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郑西野眼中浮起一丝诧异与兴味,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漫不经心:“我挺好奇的。你已经知道我在查你,为什么还能这么镇定,觉得自己能走得了?”
    唐玉凉声:“如果你不准备放我走,今天出现在烟雨的,就是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国安警察,而不是你只身一个人了。”
    郑西野眸色微寒,没有说话。
    “你们应该很害怕打草惊蛇。毕竟马上就是峰会开幕式,奥秘的首领给了我们整整十三颗摧毁力惊人的炸弹,你每天都在想,那些小玩意儿会怎么进入会场,你们又应该怎么拦截,怎么阻止一场极有可能改变全人类命运的惨剧发生。”唐玉墨镜下的红唇徐徐弯起,“我说的对吧,郑西野中校?”
    郑西野眯起眼,缓慢道:“蒋之昂手里的石头,是你放的,从蒋之昂死的那一刻,你就已经不再对黑弥撒忠诚。”
    唐玉傲慢又嘲讽地笑了声:“我以为我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全中国,能把石头玩儿出花的人,应该没几个吧?”
    郑西野思索须臾,蓦然间,一个名字跃入脑海。
    画展晚宴,出现在女画家身旁的儒雅绅士,享誉全球的石雕艺术大师。
    郑西野眼神犀利,笔直审视着唐玉,缓慢说出一个名字:“邱明鹤?”
    唐玉似乎对这个名字极是厌恶,仅仅只是耳朵听见,她眼底都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阴鸷与憎恨。
    郑西野将她的神态变化一丝不落收入眼底,淡淡道:“黑弥撒诡计多端。我怎么才能确定,这不是你合谋他策划的一场骗局?”
    唐玉闻言滞了下,脸上的冷静沉稳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她皱起眉:“我都已经告诉你奥秘组织针对气候峰会的恐袭计划了,我怎么可能骗你?”
    郑西野挑挑眉,不冷不热道:“这么害怕我不相信你?”
    唐玉:“……”
    郑西野端详着唐玉的神色:“你应该很痛恨黑弥撒,对他恨之入骨。所以想借我们的手,置他于死地?”
    对上那双幽深漆黑的眼,唐玉眸中万年难见地漏了一丝怯。她被说中心事,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将头转向一旁,道:“总之邱明鹤就是黑弥撒,他是反社会人格,最大的心愿就是世界大战全人类自相残杀。奥秘组织的首领要求我们把炸弹秘密运入峰会开幕式现场,伺机引爆。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郑西野冷声质问:“我们每天都会对会场内外进行四次地毯式探测检查,至今没见到炸弹的影子。你们究竟准备怎么把东西运入会场?”
    唐玉摇头:“黑弥撒很多疑,这一点他没有告诉我。我只知道,为了躲避各类探测器,他把那些炸弹四散分布在云城,具体位置不清楚。”
    郑西野静了静,没再说话,起身转头就走。
    听见逐渐远离的脚步声,唐玉猛地转过头,眼中闪现出几丝病态的兴奋与期许:“郑西野,你们是不是现在就要去抓邱明鹤?”
    郑西野脚下的步子稍顿,淡声说:“那十三颗炸弹就算不在云城大会场内爆炸,随便在闹市区或者居民区引爆一颗,也会造成巨大的伤亡。按你的说法,黑弥撒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确定所有炸弹的具体布设前,任何人都不能轻举妄动,不能拿任何一条人命开玩笑。”
    听完这番话,唐玉感到极其地震惊。她诧异得甚至笑出一声,不可思议道:“你们找了黑弥撒这么多年,现在我已经告诉你他就是邱明鹤,你居然不抓他?你要确定十三颗炸弹的布设?什么意思?”
    唐玉冥思苦想几秒,愕然回过神:“你要再等二十几个小时,等到峰会正式开始,因为那个时候,所有炸弹就都会往会场集中,范围缩到最小,就可以一网打尽?郑西野啊郑西野,我真不知道是你对你们的军警系统和排爆专家太过自信,还是你太愚蠢。现在抓了黑弥撒,你又可以立下一个大功,而且小老百姓的命能值几个钱?参加峰会的政客名流全部来自世界各国,他们的命比那些普通人的命重要多了吧!”
    郑西野微侧目,面无表情道:“像你们这种唯利是图的叛国分子,永远也不会明白,在中国军警眼里,人民至上,生命从来没有贵贱之分。”
    唐玉整个人都愣住。
    “回去继续演好你的戏,配合我们。等一切尘埃落定,警方会对你从宽处理。”
    冷冷撂下这句话后,郑西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
    云城的夜空难见星河,不过,今晚的月色却很好。
    踏月而归,郑西野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他步子轻,出电梯时也没惊动楼道的声控灯,整个世界漆黑而安静。
    走到大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房门开启的刹那,郑西野敏锐察觉到什么,眼底顿时浮起丝惊异之色。
    本应该昏黑灰暗的客厅空间,玄关处却神奇亮着一盏夜灯,暖橙色的光线,轻轻薄薄地洒下来,照亮了他回家的路。
    骨血里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奇妙而温暖。
    郑西野日常的工作极为繁重,半夜晚归是家常便饭,这是第一次,母亲去世后的第一次,有人为他留了灯。
    换了鞋,安安静静绕过置物柜,一抹蜷在沙发上的娇小身影,映入眼帘。
    已经开春,姑娘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圆领长睡裙,厚实的棉服外套盖住肩膀以下。她姿势像只小虾米,又像只小猫咪,身子蜷成半圆形,浓密的眼睫毛在雪白脸蛋上投下两圈阴翳,呼吸平缓,甜甜好眠。
    郑西野看她一眼,眸中的霜雪冰棱便消融殆尽,连带着心也软成团棉花朵子。
    他走到沙发旁边,弯下腰,怕吵醒睡梦中的小姑娘,还刻意将动作放到最轻最柔,一手穿过她腿弯,一手揽住她的脖颈肩颈,将人往上托。
    女孩骨架娇小,肉也不太多,轻飘飘的像只小猫崽,郑西野几乎没怎么用力便将她给抱离沙发。
    然而刚转过身准备往卧室走,怀里的人却醒了过来。
    许芳菲明显还困得很,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含混地说:“欸,回来了。”
    郑西野低头亲她的脸蛋,柔声道:“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突然跑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许芳菲胳膊搂住他脖子,脸颊在他军装领子上轻轻蹭蹭,嘀咕:“提前跟你说了,你肯定就会提前回来。”
    郑西野挑眉:“在你心里我这么昏庸恋爱脑?为了陪你会直接丢下工作?”
    许芳菲捏了下他的颊:“不是丢下工作,是加班加点。八个小时的活三个小时干完,我是心疼你,怕你累呀。”
    说话的功夫,郑西野抱着姑娘进了卧室,弯腰将她平放在床上,扯过被子将她裹严实,然后上床抱住她。
    许芳菲往床的里侧挪了挪,掀开被子,小手在身旁拍拍,让他也睡进来。
    郑西野在她唇瓣上咬了口,摇头轻声道:“我这身作训服三天没换,不贴着你,一会儿把你也弄得全身灰。”
    许芳菲眨眨眼,问:“那你要不要先去洗澡?”
    郑西野漫不经心地说:“不。我只想抱着你,和你待一会儿。”
    姑娘脸蛋霎时微红,嘴角往上翘,隔着被子乖乖钻进男人怀里。须臾,她仰起脖子,在他喉结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轻声道:“最近是不是很累?”
    郑西野双臂拥紧她,闭着眼懒漫嗯了声,稍顿,又补充道:“不过再累,看见你也就好了。”
    小姑娘安静趴在他怀里,脑袋贴着他胸口,没有接话。
    郑西野垂眸,目光柔和,瞧着她毛茸茸的脑袋顶:“怎么忽然跑来找我?”
    姑娘嗫嚅一阵,支吾挤出三个字:“想你了。”
    郑西野轻嗤了声,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贴近过去:“是实话?”
    男人挑着眉,眼神灼灼,锐利如同翱翔于高原的鹰,许芳菲与他对视两秒,视线便开始飘忽躲闪,没一会就心虚地把脸蛋躲进他颈窝。
    她小声:“确实也因为想你了。”
    郑西野指腹游移,来回摩挲她精巧细腻的下颔皮肤,懒耷耷地搭腔:“除了想我,还因为什么?”
    许芳菲犹豫了会儿,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定定神,像是鼓起巨大的勇气般重新抬眸看向他。
    她郑重道:“还因为,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郑西野勾了勾嘴角,指背爱怜滑过她的脸蛋:“嗯,你说。什么事?”
    许芳菲说:“所里有个任务,准备派我去雾白基地待一段时间。”
    听见“雾白基地”四个字,郑西野眸中的柔光瞬间凝固。
    短短几秒光景,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下几分,眉心紧拧成一个川字,问:“你知道雾白基地是个什么地方吗?”
    女孩的神色淡然而平静:“我知道,是核武器研究基地。”
    郑西野动了动唇还想说话,可字音滚到舌尖,又被他咽回。他侧过头缓了下,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往日的温和。
    郑西野:“你们单位为什么派你去?”
    许芳菲说:“上级下达的任务叫‘雏鲲计划’,要求十七所选出九位信息专业的同志,组成一支学习队伍,去雾白基地实地学习核武研制技术,成为核武研制储备力量。我在九人组的名单里。”
    郑西野沉声:“你们领导有没有跟你说清楚,雾白基地的工作对身体机能会有损伤?”
    许芳菲笑了下,语气柔婉:“我都了解清楚了,大家平时都在工作活动都在生活区,现在的防护措施也很完善。辐射量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会对身体有太大伤害。”
    郑西野:“伤害大小,损伤多少,全是因人而异。有人在微辐射的环境里工作几十年,依然能长命百岁,也有人待个几年几个月就出各种毛病,崽崽,你怎么确保自己就是最幸运的那一拨人?”
    许芳菲笑意浅浅,反问他:“你每次出生入死的时候,也能确保自己最后可以平安无事吗?”
    郑西野唇紧抿,盯着她,突然无言以对。
    许芳菲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说道:“阿野,我们都是军人,都有自己肩上的使命。是你教我的,身负重任,不可退缩,不可放弃。我现在以及未来做的所有事,都只是在沿着你,你母亲,以及无数先辈的足迹在前行。作为一个女兵,作为你的妻子,我追随你的脚步,保家卫国,责无旁贷。”
    郑西野瞳色沉寂,没有说话,只是深沉凝视着许芳菲的容颜。
    微凉的月光将年轻姑娘笼罩其中,她洁白、轻盈而柔美,仿佛天神无意间遗落人世的一场绮梦。
    如果是数月之前,郑西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阻止许芳菲。
    她哭也好,闹也好,伤心也好,生气也好,他不会允许她去雾白,不会允许她去接触哪怕一丁点的伤害与风险。
    她是他的小姑娘,是他的小崽子,是他捧在掌心千辛万苦呵护大的毕生挚爱。她只需要永远天真无邪,永远无忧无虑,活在他的羽翼下,安稳度过一生。
    但此刻,郑西野明白自己不能。
    她十八岁时,青涩年少,懵懂无知,他在任务最后关头的临别之际,送给她一句祝福——希卿生羽翼,一化北冥鱼。
    当年那朵阴暗迷雾里开出的稚嫩小花,已经完成了他对她的期许,也完成了她和他的约定。
    她彻底长大了。
    已经能独当一面,也已经能随时做好准备,为这片被他们视为信仰的土地,做出一切牺牲与贡献。
    这一次,郑西野没有再阻拦他心爱的姑娘。他只是沉静地注视着她,伸手替她挽起一丝垂落的黑发,捋到她耳后,然后倾身低头,深深吻住了她。
    他们就这样亲密相拥,唇舌交缠,拥吻了很久很久。
    好半晌,郑西野才放开女孩微肿的唇瓣。
    他柔声问:“什么时候走?”
    许芳菲伏在男人怀里,指尖轻轻描过他肩上精致的刺绣肩章,回答:“下周。”
    “什么时候回?”郑西野又问。
    “五月底。”许芳菲手臂支撑着身体,趴起来,凑过去“吧唧”一口亲在他漂亮的薄唇上,明眸闪闪发光:“我都算过了,时间刚好,到时候我就直接回学校答辩,参加毕业典礼,然后……。”
    郑西野直勾勾盯着她,明知故问:“然后什么?”
    “然后就跟教导员一起打结婚报告。”想到要和他结婚,小姑娘那个开心呀,嘴角的弯弧压都压不住,抱住他左亲右亲,笑吟吟:“婚检、登记、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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