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佣兵讥讽地笑了下,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道高大背影,恭恭敬敬地用英语说:“老板,人我们带来了。”
    蒋之昂抽完最后一口烟,随手将烟头丢在地上,吸吸鼻子,转过身,迈着步子慢条斯理地走到了黑色麻袋跟前。
    他眼睛还红着,脸色却冷漠无澜,比一个手势,底下人立刻上前将麻袋解开。
    里头的人两只手被反剪着绑在背后,双腿也被死死困住,胶带封嘴,黑布蒙眼,蜷缩在全是灰土垃圾的地上,瑟瑟发抖,仿佛一只任人宰割的蝼蚁。
    蒋之昂弯下腰,一把将中年人蒙眼的黑布拽落。
    中年男人双眼长时间处于绝对的黑暗中,骤然照进一丝光,晃得他眯起眼睛别过头。等视野清晰、看清蒋之昂的脸,中年人眸中霎时迸射出浓烈的惊诧与心虚惧意。
    “谷叔,别紧张。”蒋之昂脸色平静,双手伸出去,温柔地替中年人理了理衣衫,“是我,昂仔。”
    谷叔,也就是唐宅管家,他满头大汗目光警惕,死死盯着蒋之昂,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蒋之昂自顾自接着说:“您在唐宅待了这么些年,替唐玉打理着里里外外,那栋屋子里发生的任何事,都逃不过您的眼睛。这次请您过来,也没别的什么事,就是想了解一下,我妈死那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您只要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告诉我,我保证天亮之前把您从哪儿来,就平平安安送回哪儿去,行不?”
    谷叔内心千回百转,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蒋之昂朝谷叔竖了个大拇指,继而刺啦一声,替唐宅管家把嘴上的胶带撕去。
    蒋之昂:“说吧。”
    “昂少,蒋太太的死,唐小姐已经跟您说得很清楚了。”谷叔满脸的诚恳无奈,“她是年纪大了,心肌梗塞猝死走的,咱们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您节哀吧!”
    蒋之昂盯着谷叔,扬眉:“你说的是实话?”
    谷叔点头:“当然是实话。”
    蒋之昂安静几秒钟,闭上眼,抬手捏了捏眉心,然后便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手指。
    边儿上一个雇佣兵会意,立刻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将其中的视频连线画面展示到谷叔眼前。
    “爸爸!我好害怕,救救我,救我……”
    扬声器里传出一声接一声少女的哭泣哀求,破碎如夜莺在深夜唱响的哀歌。
    只一眼,谷叔两只瞳孔便骤然充血。他裂眦嚼齿,愤怒地大吼:“蒋之昂!蒋之昂你这个畜生!我女儿才十五岁,你对她做了什么!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雇佣兵撤走了视频。
    蒋之昂又点了一根烟,抽一口,呼出烟圈,说:“谷叔,你女儿长得很可爱啊,我手底下的人都很爱护她,祖国的小花朵嘛,当然要好吃好吃招待。”
    说到这里,蒋之昂倏的一顿,阴恻恻回转头来,轻声:“不过,要是你再不跟我说实话,她估计就没这么轻松了。”
    谷叔双目赤红,痛苦地哀求起来:“昂少,你别逼我了,算我求你,别逼我了,你知道背叛唐玉是什么下场,我如果背叛她,我会没命的。”
    蒋之昂用力吸吸鼻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好玩极有趣的事,蹲下来拍拍谷叔的脸,说:“跟我说实话,你可能死,不给我说实话,你女儿一定死。谷叔,你是个当老爸的耶,难道还打算牺牲女儿保你自己的命?”
    谷叔瞳孔剧震,半天说不出话。
    蒋之昂饶有兴味地歪了歪脑袋,揉揉鼻梁,道:“这样吧。我数三个数,这就是你的考虑时间。等我数到三,如果你还是不愿意改口,那你女儿的处境就惨咯。”
    谷叔:“……”
    蒋之昂竖起一根手指,“一。”
    谷叔内心天人交战,十根手指狠力收握成拳。
    “二。”蒋之昂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三根手指也缓缓往上升,“三……”
    “我说!昂少,你放了我闺女,我说,我全都告诉你……”
    想到女儿稚嫩的脸庞,谷叔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谷叔了解蒋家这个小少爷的疯癫阴狠,为了让女儿脱险,他再也顾不了那么多,痛哭流涕道:“蒋太太无意间闯进了唐宅的地下室,看见了boss的脸,所以boss才杀她灭口的……你也知道,boss谨慎多疑,这么多年,除了唐小姐和你爸爸他们,根本没人见过boss长什么样,蒋太太是犯了死忌啊!”
    尽管早有猜测,但当事实真相如此鲜血淋漓地呈现在眼前时,蒋之昂仍旧痛心疾首,悲愤交织,无以复加。
    他揪住谷叔的衣领,愤怒得声嘶力竭:“妈的!说,给老子说!黑弥撒到底是谁,你在唐宅这么久,你不可能不知道!”
    谷叔颤声:“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boss只有每个月的13号会来唐宅,每次来,也只见唐小姐一个人,我要是见过boss,我也早就没命了……”
    蒋之昂闭上眼。
    短短几秒间,无数关于母亲的回忆画面,支离破碎,从他眼前飞速闪过。从他咿呀学语蹒跚学步,到他惹下大祸被老爸暴揍扔去凌城,再到蒋家被郑西野背叛,老爸被实施死刑,而他在监狱里度过暗无天日的数年……这近三十年起起落落狗屎般的人生,唯有母亲是他蒋之昂唯一的温暖。
    而现在,他的母亲死了。
    死在了黑弥撒手里。
    蒋之昂感到无比的凄凉与讽刺。蒋家为黑弥撒做牛做马数十年,到最后,他老爸只身一人扛下所有,叛国罪间谍罪组织□□罪数罪并罚,挨了枪子儿,他孤苦病弱的老妈作为遗孀,非但没有被厚待,反而还被黑弥撒灭口。
    黑弥撒……
    蒋之昂缓慢眯起眼。他忽然意识到,造成蒋家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其实不是郑西野,而是黑弥撒。
    这时,谷叔又开口了。他在肮脏地地面蠕动着身躯,问:“昂少,我知道的我都说了,求你放了我女儿,求你!”
    “不急。”蒋之昂阴沉地弯起唇,平和道:“我要你再帮我做一件事。”
    *
    临近春节,年味愈发浓,春运也轰轰烈烈拉开了序幕。许芳菲抱着手机一通蹲守,手速网速双速加持,终于提前抢到了她和郑西野回老家的机票和高铁票。
    除夕前两天,许芳菲的年假和春节假期连休,两人带上行李一起坐飞机先抵达泰城,再从泰城转乘高铁回到了凌城。
    阔别多日,这座边境线上的小城又有了新变化,老楼推了一群又一群,高楼建了一座又一座,随着“边境旅行热”的兴起,许多内陆地区的有钱人开始将投资的目光投向凌城,来这儿买房,连带着整座城的房价也蹭蹭往上飞涨。
    喜旺街的拆迁计划也终于提上了日程。
    这个消息,是许芳菲和郑西野到家后吃午餐时,听乔慧兰无意间说起的。
    “咱们这一片,说拆迁说拆迁,说了几十年,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真的。”乔慧兰拿公筷给两个年轻人夹排骨,絮絮叨叨唠家常,“不过咱们这儿就算真要拆,也是棚户区改造,赔不了几个钱。”
    许芳菲在高铁上有点晕车,整整一路没吃过东西,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把排骨囫囵个儿放进嘴里,捂住嘴含糊接话:“妈,如果拆了,咱们是不是要在凌城另外买房子?”
    郑西野侧目,见姑娘小小的腮帮子被塞得满满当当,看着就像一只在用嘴巴搬运松果的小松鼠,不禁弯了弯唇,说:“吃完再说话,小心噎着。”
    “买房什么的再说吧。唉,在这儿住了这么些年,真要搬,我还怪舍不得。”乔慧兰跳过这个话题。
    她视线望向女儿身边的英俊青年,脸上立刻笑开一朵花儿,乐呵呵道:“阿野,你姨做的排骨你吃了这么多年,吃腻没有啊?”
    郑西野淡笑:“阿姨这手艺,我吃多久都吃不腻。”
    乔慧兰直乐呵,连夸他会说话嘴巴甜。
    许芳菲在旁边往嘴里塞米饭,见妈妈和郑西野相处得融洽和睦,和亲母子没两样,也不禁开心地抿嘴浅笑。
    吃完饭,郑西野主动提出要洗碗,被乔慧兰给拦下,要去洗水果切水果,也被乔慧兰给拦下。
    郑西野对此有些无奈,笑说:“阿姨,我又不是外人,您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有什么家务活尽管使唤我干。”
    “阿姨可没拿你当外人,只是我们年纪大了,在家里洗洗碗切切水果,也是一种运动,你就别跟我抢了。”乔慧兰指了指外公的屋,道,“你去跟菲菲一起陪外公说话,阿姨洗完进来找你们。”
    不多时,一家人在外公的卧室里落座。
    老人躺在电动护理床上,满目慈爱地望着对面的一双小情侣,笑眯眯问:“阿野,刚我听菲菲说,你这次回凌城,是有事情要跟我和她妈妈说。说吧,什么事?”
    郑西野神色温和地望向两位长辈,说:“外公,阿姨,我这次回凌城,其实是来向二老提亲的。”
    乔慧兰和外公微微一怔,眼中露出讶色。
    许芳菲脸也飞起红霞,两只手局促地绞了绞衣摆,悄悄垂下头。
    郑西野正色续道:“原本,这件事应该是我父母和我一起来做。只是您二位也知道,我母亲是烈士,十几年前已经为国捐躯,我父亲目前也还在接受治疗,没办法过来,所以只能由我出面,代表我整个家庭。”
    郑西野说:“我和菲菲认识了很多年,我也喜欢了她很多年,从凌城,到云城,从喜旺街,到云军工,我们彼此的身份一直在发生改变,但我对她的心意,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郑西野说:“我认定她是我这辈子的唯一,我希望能娶她为妻,也希望您二位能相信我,放心将许芳菲交到我手里,往后余生,我将尽我所能,照顾她,爱护她。”
    说到这里,郑西野稍微一顿。
    他取出一个黑色钱夹,打开来,抽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张卡片,拿在手上。
    许芳菲见状,微微皱眉,伸手轻轻掐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不用这个的吗?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郑西野捏捏她的指尖,也压低声,安抚道:“上门提亲,三媒六聘是最基本的。不管你和妈妈外公收不收,这是我对你的心意,也是必尽的礼数。”
    许芳菲无言扶额。
    郑西野双手将银行卡递给乔慧兰。
    乔慧兰愣住,一时间竟有些无措,摆摆手,推辞婉拒:“阿野,咱们这儿不兴这个,你快拿回去。”
    “阿姨,这是我给菲菲的聘礼,是我对她的重视与珍爱。”郑西野温声道,“请您务必收下。”
    乔慧兰见推不了,只好将卡收过来,直接又塞到了许芳菲手里。
    许芳菲茫然地抬起脑袋:“妈,你这又是……”
    乔慧兰说:“给你的聘礼,你自己收着。”
    “阿野。”乔慧兰眼眶泛起湿气,牵起女儿的手,郑重其事放进郑西野掌心中,哽咽道:“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我闺女的眼光,你俩的事就这么定了。以后,都要好好的。”
    郑西野五指收拢,紧紧握住许芳菲的手,含笑道:“谢谢阿姨,谢谢外公。”
    *
    下午两点多,一阵敲门声从大门处传来。
    许芳菲起身打开房门,往外瞧,一身深灰色呢子大衣的江叙领着小萱回来了。
    见到许芳菲的刹那,小萱原本晦暗的大眼睛霎时绽放出亮光。
    小少女飞扑进许芳菲怀里,小小的双手用里抱住许芳菲,带着哭腔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许芳菲想起小丫头这段日子经历的种种,怜惜又心酸,也伸手用力抱紧小萱,轻轻哄道:“嗯,姐姐回来了,小萱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萱正要说什么,又听见客厅方向传来一道男性嗓音,低沉清冷,很是好听,唤她:“小萱丫头。”
    小萱疑惑地扭过头。
    郑西野高大身躯懒洋洋靠着墙,唇畔微勾,向小小姑娘展示着手里的全球限量版《冰雪奇缘》正版芭比。
    “漂亮哥哥!”小萱兴奋地几乎跳起来,一下又冲进了郑西野怀里。
    郑西野弯腰,一只手便将小丫头给抱起来,将爱莎公主的芭比娃娃递给她。
    小萱开心得直拍小手,将爱莎公主抱进了怀里,又新奇又激动,爱不释手地观摩打望。
    许芳菲安静望着不远处的一大一小,目光温柔。片刻,她收回视线看向江叙,低声询问:“江警官,最近都是你带小萱去做心理治疗,她情况怎么样?”
    “你那个同学医术水平还可以,小萱去他那儿做了几次疏导,明显能感觉到小丫头的情绪比之前好了很多。”江叙答道。
    许芳菲闻言略微安心,点点头:“那就好。”
    “不过……”江叙忽然又皱了下眉,似乎在斟酌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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