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人是什么来路?」

    周围的老臣们答道:「小齐大人是礼部的,圣驾跟前红得很。」

    「小齐……捐来的散官怎么比几位阁老还忙碌?」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此时早朝已散了很久,真正辅国治朝的重臣们都散得差不多了,剩下来还没挪步的泰半也就是此一闲差或是小角色,镇日闲闲无所事事,削尖了脑袋也没等来飞黄腾达的机会,倒是把朝廷襄的各家派系恩怨背得清清楚楚。

    几位「老前辈」一边步出大殿一边一摇一摆做出副以老卖老的姿势:「小齐是陛下才能喊的,记住了。咱们得管人家叫小齐大人,连陆相都这么叫,别喊错了。」

    「这么大的恩宠?」有人咂舌。

    「嘿,对咱来说是天一般大了,对人家可不算什么。御书房是什么地方?四位阁老、陆相、方载道大人、秦老元帅还有从前的顾太傅这么些个股肱之臣才进去议事的地方,咱小齐大人一个七品官也是常客。您说是多大的恩典?」

    「这……这是个什么门道?」

    暧昧的笑声低低地泛开,崔铭旭跟在众人身后,看到人们又似发现了什么秘宝般团团围成了一圈:「这个嘛,红口白牙可不能瞎说,只能有这么一讲,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历朝历代也都有……」

    「就是,没有才叫怪了。史书上都有。」

    「究竟是什么?」

    「呵呵,您几位都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书可比我们几个老匹夫念得热。那史书上不是专门分了一部叫……佞幸吗?」

    笑声苍蝇般「嗡嗡」地散开,「佞幸」两个字石破惊天,崔铭旭猛然收住了脚,听到几个呆头呆脑的还不依不饶地问着:「有这种事?怎么会?」

    「有什么不会的。宫里头的事……谁能说得清,能说清楚就不在这里做人了,都到下头做鬼去了。一个七品官,会治国?会打仗?会安民?说笑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陛下走到哪儿就把他带到哪儿,大半夜的还留在御书房里,带着出宫时,一走就是大半天,干的什么事谁知道呀?要不,就凭这位小齐大人的才干,哪能在这朝堂里站到现在还好好的?人家一世英才的顾太傅还没个好收场呢!」

    唏嘘声四起:「看不出来呀。」

    「叫您看出来了还是皇家的行事吗?这官场里的事啊,什么时候要聪明,什么时候要不聪明,学问大着呢。咱可没这位小齐大人的福气。」

    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口,还生离死别似的没有要散的意思,话语越发的不堪入耳,「弄臣」、「男宠」、「小倌儿」……夹杂着猥琐的笑声一个接一个地跳进耳朵里,攒紧了拳头也不能消减丝毫的怒意与酸意。

    崔铭旭伸开双臂隔开堵在自己面前说得唾沫星子飞溅的家伙,一个箭步冲向了宫门外的轿子,轿帘险险就要被用力扯下:「回府!」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干涩得似乎从出门到现在都没喝过水。

    「哟,这么傲!」

    「呵,这位崔小公子,状元没中上,听说心上人也跟着旁人跑了。」

    「有这种事?哈……」

    轿子晃悠悠地抬起来又晃悠悠地晃上了大街。轿里昏沉沉一片墨绿,崔铭旭张开嘴大口呼吸。虽然明白是捕风捉影,方才听到的话还是盘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佞幸、陛下走到哪儿就把他带到哪儿、大半夜的还留在御书房里……难怪他昨夜去齐府时他还未归,多晚的时候,月牙在半空弯成一抹寡淡的笑,城南那条寂静无人的小巷里几乎漆黑不见五指,这么晚,齐嘉还留在宫里,能干什么?

    暧昧又诡异的言语在脑海里扎了根,胸口一阵接一阵的气闷。吸取与呼出的气息越来越短促,两道剑眉快在眉心处打上一个结,轿帘在手里越抓越紧。

    「嗳嗳,崔小公子哟。」前方有人拦住了轿,昨晚还哭得惊天动地的春风嬷嬷顶着双桃核般的眼睛站到了崔铭旭面前。

    「嬷嬷有事?」崔铭旭昨晚一夜未眠,见了她,倦意更是铺天盖地而来。

    「是这么个事,有样东西我不方便拿去当铺,只能劳烦崔小公子你来认认。」春风嬷嬷急急说道,手掌一翻,雪白的掌心上多出了一串鲜红的手珠,红得晶莹剔透,光芒四射。

    崔铭旭腰杆顿时挺起,一双乌金鎏黑的眼睛严厉地扫向被他吓了一大跳的女人:「哪里来的?」

    「你认识这手珠?」春风嬷嬷被他盯得后退半步,一手捂胸,小心地问道。

    当然认识。春风得意楼下,他在幽暗的小巷里看到齐嘉把手掌紧握成拳,挑着眉问他:「你猜猜这是什么?」难得他笑得狡黠又伶俐。只为崔铭旭酒后一句醉话,齐嘉跑遍了京城才找来这么一串,这鲜红的一颗又一颗好似就是齐嘉的心血,他受之有愧。那夜的心潮澎湃至今还记忆犹新,怎么能不记得?

    「哪里来的?」崔铭旭再次问道,口气更阴沉下一分。

    「是于简之送来的。啊不,我看着那穷小子给飘飘带上的,飘飘走的时候又留下了。我谅那穷小子也送不起什么好东西,可又觉得不错,拿不定主意……」

    「于简之送的?」明明是齐嘉的。

    那么,就应该是齐嘉又转而送给了于简之。心念电转,紧绷的脸庞再沉下几分。他帮着于简之给玉飘飘赎身?满城皆知玉飘飘是他崔铭旭的妻,那个傻子明明前一刻还惨白着一张脸问他和玉飘飘的婚期是什么时候。一回头却助着于简之抢先一步把玉飘飘带走,让他在全京城面前再丢一次脸!他左思右想傻乎乎地候在齐府外苦苦地等,齐嘉却在宫里不知干了些一什么。

    齐嘉!火红的珠子映上墨黑的眸,好似两簇火苗跃跃欲动。崔铭旭手中用劲,墨绿色的轿帘「撕拉」一声,最终还是被扯了下来。

    第八章:

    镜湖在月光下粼粼地闪着波光,好似星辰落了凡间。

    去年三月三,绿柳抽了新芽,院中的桃花初开了两三朵,崔铭旭就在这湖中救得了齐嘉。是缘抑或是孽?百思不得其解。

    握着酒坛的手无力地抬起,晃荡的酒液溅湿了衣襟,崔铭旭一把扯落早已歪斜的凌云冠,俯下身,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脸色青白,发髻散落,潦倒又落魄。心烦、焦躁、忿怒,再甘甜的酒入了喉也是苦涩难忍。如果没有齐嘉该多好,他照旧做他傲气凌人的翩翩公子,宽袖的锦衣,高冠蛾带,整日里斗鸟觊花,不识忧愁滋味。

    齐嘉,满心满眼都是齐嘉,压抑过深的的情绪啧薄而出,湖中点点波光都映出一个齐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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