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採光一直都很好,学校本身就在山上,图书馆就建在面向太平洋的方向,无数的落地窗几乎让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照亮整间图书馆,让馆内可以一整天不开灯也不会有人抱怨,除了一些照不到太多阳光的角落,那些地方才会亮着不搭的白炽灯光。
    竹雅就坐在这,她觉得一直被太阳照是很不舒服的事情,除此之外这里也不会有很多人,这样才可以安安静静的做她自己的事情,桌上散乱着各式各样英文的书籍,这一个月她都在忙这些,没有发生其他事情,如同她的心灵,很平静。
    她不再烦躁,所以她认真准备面试。这个月她去找舒苇的次数减少许多,一来是她必须准备面试二来是两个礼拜前舒苇传了讯息给她,他说他家里有事必须回家一趟,说他的爸爸从国外回来了。这是件好事情,竹雅很为他感到开心,自从那晚之后,舒苇改变了,变得不再这么遥远。
    她揉揉发痠的双眼,仰起下巴放松眼睛,一整个早上都在这里。今天是假日竹雅原本想待在宿舍里,可是邦妮拜託竹雅陪她来学校处理事情,竹雅不好意思拒绝她就跟着她到学校来了,不过也好,竹雅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实践她的计划。
    她起来走了一圈,就算是学校中的图书馆也找不到那么旧的书。她早就找过了,不过还好没有找到,如果真的找到却又没有办法带回去只会让她更懊恼。
    看到公告栏上面掛满了海报,其中最显眼的是毕业舞会的海报,不知不觉下个礼拜就是毕业舞会了,而毕业典礼就在毕业舞会的隔天,这代表这个学期也要结束了。邦妮就是在忙这个,她参加了毕业舞会的筹备活动。
    不知道为什么她跟言序的关係一下子又亲密了不少,可能是因为那天打架过后发生了一些事情吧?竹雅坐回位置上想着,言序在那之后退出了系上的排球队,不过他仍继续指导球队,他们也没有很在意言序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乐意让他指导。
    她翻开书随便翻了几页,看了一整个早上的时间让她现在没有什么心情继续往下看,她心中的计划不停扰乱她,这是她头一次为了这种事情烦恼,没想到会这么扣人心弦,所以她只好把包包中早就准备好的信纸拿出来,再次读了一遍……
    我知道我做这种事情很奇怪,可是这种事情我觉得还是用写信的方式会比较恰当,我自己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这么做的,就这一次,拜託你看到之后不要嘲笑我好不好?
    我们相处了一学期的时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多半都不严重,但都是由我引起的,我很谢谢你陪我渡过了这些事情的过程,就算你一再否认你没有做些什么,都没有关係,我还是想要跟你道谢。
    许多人说只要三个月的时间就可以看清一个人,这个理论似乎没有办法套用在你的身上,不过我相信只要花更多的时间我也可以理解你,我愿意如此。我想要了解你,我愿意痛改前非,虽然你说我们两个都很自私,都只会为了自己着想,但是这一次我想要帮助你。可能没有办法解决,因为我很笨拙,连自己的问题都不能解决,儘管如此我还是想要帮助你。
    就像你在我发生问题有困难的时候陪在我身边一样,我也想要陪在你的身边,可是如果我们继续这样的关係的话,彼此若即若离只会愈走愈远,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可能会有所戒备,你总是不相信人与人的互动,只是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了你的故事之后,我感同身受。虽然我没有资格与你比较,但是我也发生了一些人际关係上的困难,就跟你的观察差不多,我是个虚偽的女生,我承认。
    竹雅悬笔在空中,轻轻旋转着笔尖。她想了许多天才打算写这一封信,过了这么久都还没有写好,这种事情比想像中的难,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想要跟人告白。她发现自己愈是想要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就愈彆扭,反而让自己更加做作。
    那些可以轻松告白的人还真厉害。竹雅由衷地想着,就跟阿健当年跟她告白一样,真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觉悟才可以从嘴巴中说出『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他难道不会去想告白如果失败该如何是好吗?他不担心告白之后反而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也许比起这样胶着的模糊,告白似乎可以解除不少问题,成了就成不成就不成,是一是二很明瞭,不会这样曖昧不清。
    竹雅想着舒苇的生日,她打算在学期结束前跟他告白。
    这样之后的面试才可以轻松一点。
    竹雅灵光一现,突然想到可以解决烦恼的办法。
    她开始收拾东西,拿出手机传送讯息给邦妮跟她报备之后就匆匆离开学校。
    竹雅跟从不久前的记忆来到邦妮爷爷所住的地方,没有人帮她指路所以竹雅花了较长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她把机车停在上次的位置,走进满是山雾的小村落中。
    穿过老旧的商店街,闻着茶香嗅着雾气,再度经过小小的学校。
    「哦,你是小邦妮的那个朋友?」
    竹雅才刚踏入店中邦妮的爷爷就朝她喊道。看来他今天没有很忙,不像上次来的时候在柜檯后面整理书籍。
    「嗨,爷爷。不过今天只有我一个人,邦妮她没有来。」
    「这样啊,没关係你自己好好逛。」爷爷微笑。
    竹雅也对爷爷报以微笑。
    然后她走去上次的旧书柜那,埋头书堆之中。
    她专注地寻找,每一本都拿起来翻阅,这是她的习惯,就算不是她想要寻找的书她还是会拿起来翻个一两页,这是她装乖学生的一步,有点难以戒除,其实也不算是坏习惯,但是就现在的情况来说,这种习惯会让她浪费不少时间。
    每一本书都黄的很明显,书页粗糙难翻,纸张的纤维磨擦出岁月的声音,竹雅有系统的把每一本黑书衣的书都拿起来过目。每个书柜找完也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最后她终于在倒数第二的旧书柜中找到了那本书,初版的《夏天,烟火,我的尸体》,黑色封面有着细条的烟火,跟舒苇形容的一样。
    她很快跟爷爷结了帐,很高兴终于找到了这本书。趁着这个心情,她来到上次看书的露天平台,依然可以看到满山满谷的雾气。她面对雾气坐了下来,拿出包包里的信纸继续往下写。
    但是我在你面前都是真实的,我没有办法在你眼中隐瞒任何事情,因为我的心不允许我这么做,从开始到最后都是如此,那些都是我真实的表现,不管是对于阿健或是羽珊,一个是不甘心一个是忌妒,两者都是我不曾隐瞒的心情。
    也许我不该这样为我自己辩驳,我相信你很聪明,很会察言观色很懂得分析别人的想法,我认为我已经被你看透了,不过正因为被你看透的关係,我才能维持真实的样貌在你面前的吧?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确实如此。
    这本书送给你,我在想礼物的时候第一个直觉就想到这本书,你曾经说过你很想要这本书,我不知道原因,不过如果你想要跟我分享的话我很愿意听,希望你会喜欢。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我愿意与你分享我的故事,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最后我必须再度感谢你。
    竹雅停笔,叹了一口气,她还是没有办法把喜欢你写进这封信里,这就变成了道谢的信,感觉差了许多,不过这样他应该也多多少少可以感受的到她的心意吧?竹雅消极地想着。
    听到声音,竹雅抬头看着邦妮的爷爷端着一壶茶走过来,浓浓的香气让人精神振奋。
    「信纸?真稀奇,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写信了。」
    竹雅微微倾身,从爷爷手中接过茶壶,爷爷这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其实不稀奇啦爷爷,我们生日的时候都会互相送信的。」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那根本就不是信,那只不过是贴贴照片的卡片罢了,信是像你这样,写满了文字。」
    竹雅乾笑几声,内心其实有点认同。
    「通常写信的人都有很多话要说,才会选择写信,那怕一张两张三张,信纸上满满地抒发自己的情绪,希望可以随着信封传到思念之人的手中。信是永恆地记载了写信者当时的心情,所以信是有生命的。」
    「爷爷果然很会说故事呢。」
    爷爷正在倒着茶水,沥乾茶叶渣,没有抬头便问:「果然?」
    「邦妮说的。」
    「我可爱的孙女最喜欢听故事了,做爷爷的当然要好好磨练自己的口才。」
    竹雅接过茶杯,茶水意外地不烫,淡淡地微温从茶杯传到手掌心中,很香。真不愧是生活在茶园中,连泡出来的茶都与眾不同。
    「这种茶叶适合用温水泡还可以冰着,不过我是不喜欢喝冰的东西,所以没有冰起来。」
    竹雅小啜一口,苦口。但是在喉咙中化出淡甜。
    「这很好喝!」竹雅惊叹地说。
    「喜欢的话可以常常过来,顺便带着我那可爱的孙女一起,她愈来愈少过来看我了。」
    「不会啦,只是她最近比较忙。」
    「喔,我知道,她是在准备那什么舞会来着。说到这里,那小姐你怎么有这个间情逸致来这里写信呢?」
    「我没有参加……」
    「抱歉,我以为那是每个人都会参加的,因为邦妮没跟我说太多,所以我不太清楚。」
    「不过,我是想要参加的。」
    「那怎么说你没有参加呢?」
    「我的舞伴,还没有决定。」
    爷爷牵起满是皱纹的微笑,「心目中的舞伴是这封信的收信者吗?」
    竹雅默认。
    「那这封信可要好好写了,一定要把自己真实的话写进这封信里,这会是一封重要的信。以前我们在写信的时候总是要琢磨许久,想把自己最好的近况分享给对方,每次写信的时候都会做这件事,只不过不见得都好。」
    「为什么呢?」竹雅疑惑地问。
    「那我说个故事吧?那是发生在一对远距离恋爱的情侣身上的故事,他们是青梅竹马,但是有一天女孩搬走了,那个时候手机还没有普及,所以他们维持着互相写信的关係,每一封每一封信都写着自己发生在身上的美好,像是在学校很受欢迎朋友很多分享课后活动之类的。但是殊不知那些都是骗人的,两个人在学校的日子都过的很平凡,甚至不好。」
    「女孩搬走之后家里就离婚了,单亲的母亲负担不起学费让女孩半工半读,男孩在学校跟别人起了衝突被勒令休学,他们都编造了虚偽的美好生活只为了给对方知道,自己过的不错。虽然都是假的,那些信中写的都是他们心目中的生活。」
    「最后终于相遇,男孩坦承一切都是骗人的,他说信里面写的通通都是骗人的,那些只不过是想要让女孩安心才编造出来的故事,女孩也同样说出自己的虚假,他们在学校的日子都过的不好,那些维持几年的信都是假的。」
    竹雅专心的听着,爷爷苍老的声音讲起故事来抑扬顿挫很有吸引力。
    「不过之后他们的关係更好了,他们更爱彼此。」
    「咦?因为他们互相坦白了吗?」
    「他们接受了彼此的真实,之后写信更不需要做假,巨大的罪恶感从两人之间消失,他们的相处更加自然了。所以你写信的时候一定要把你最真实的想法写进去,不只为了对方,也是为了自己。」
    喝完了茶,爷爷收拾茶具离开,山雾跟上一回一样已经染上黄昏。
    竹雅的眼角有点温热,她想了许久,考虑许多,她知道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但是她有勇气吗?
    她拿出修正液,涂改了信纸的最后一句。
    最后我想要跟你说,我喜欢你,我很喜欢待在你身边的感觉,喜欢和你做爱的感觉,喜欢你无神地眼睛,喜欢你毫无忌讳地批评,喜欢你的真实,喜欢你这个人。
    她把信纸摺好,不愿再多看它一眼,把书跟信封跟随着心跳好好地放在袋子中,她精心地包装起来,将完成品抱在胸前,心跳不断。
    不知道他收到会有什么样的表情,竹雅不安地想着。
    肯定是一脸厌恶吧?
    她浅浅地微笑,朝着夕阳,朝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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