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召儿常往孟家跑,说是教孟雪沅扎绒花,今天一早又去了。
    陈杳从女萝那里得到这样的答案,点头了然,随即传来了魏羽。
    “那人的事,查得怎么样?”陈杳问。
    “七八成。”魏羽拱手回禀。
    “去见见他吧。”说着,陈杳起身,摆了摆可拢清风的两袖。
    自来情操高雅之士,大多钟爱清静自然,何况鼓琴之人,更加喜好幽静,才能把瑶琴的声音聆听到极致。
    寻至郊外,陈杳从马车上下来,便听到高山重峦间萦绕着一阵旷远的琴音。
    慢慢移近,细细倾听,原是《梅花引》。曲调流畅,柔中有劲,静中有动。
    一声清缓的尾音做结,简朴院落里的人不疾不徐问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陈杳缓步行到弹琴之人面前,从容说:“桓先生琴音高妙,不忍惊扰。”
    对此夸赞之语,桓邕习以为常,不置可否,只觉得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有些眼熟,一边示意他入座,一边问:“公子找在下有事吗?”
    “为了内子。”陈杳闲然坐好,如是回答。
    听到此话,桓邕心下一顿,方才想起了此人,原是那夜太暗没能太看清。
    桓邕微有彷徨,“你……是谁?”
    “我姓陈,家中排行第五,封地在齐国。”
    “齐王?”桓邕愕然,“那召儿……”
    跟着昭华公主入陈,还成了齐王的爱姬?什么样的爱姬,能当得起齐王一句内子?
    天下的男子,大抵都不会乐见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有什么关系。
    思及此处,桓邕不想给召儿生事,忙乱闭嘴,改口说:“那夜,只是认错了而已。我们既不相识,更无瓜葛。”
    “没有瓜葛吗?”陈杳瞥了一眼桓邕的伏羲琴,“你没教过她弹琴吗?《长相思》《凤求凰》……”
    念到这两首琴曲时,陈杳语气有点生硬,接着说:“人认错了,名字却叫对了,又是什么道理?”
    桓邕放在琴弦上的手指一颤,发出一声非常轻微的弦音,几乎不可闻。
    此人是有备而来,难怪这几天老感觉有人跟着。
    桓邕只得如实交代:“我与殿下爱姬确实认识,不过只是朋友,绝无……”
    “爱姬?”从桓邕的一言一行中,陈杳终于意识到此人完全不明状况,于是打断桓邕的话,试探性地相告,“她是我的侧妃,你们梁国的昭华公主。”
    “昭华公主?”桓邕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她,不是吗?”陈杳盯向桓邕,语气眼神中隐隐透出一股危险。
    一瞬讶然,桓邕明白其中的不简单。稍有不慎,他们这群人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齐王来者不善,是要向他探问召儿的真实身份吗?
    桓邕干笑,忙说:“她是,她当然是昭华公主。我在梁国当过一段时间的乐师,教过公主弹琴。”
    陈杳收回目光,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沉声道:“记住你这句话。无论谁问起,她都是昭华公主,不是别的任何人。”
    此话也听来奇怪,桓邕从中体会到另一层含义:此人心若明镜。
    “你都知道?”桓邕不解,“那你找我到底要问什么?”
    “我没有什么要问你。”陈杳根本不屑问桓邕什么,包括他和召儿的过往,他自会去听召儿说。
    陈杳眼神示意魏羽,赠于桓邕千金,足够他富裕一生。
    “离开都城,永远不要回来,”陈杳道,近似一种命令,“也不要再想她的事,就当你这个故人,是已故之人。”
    闻知此话,桓邕自嘲一笑。他当齐王是来试探的,不成想是叫他滚蛋的。可齐王赠金的举动,也未免太小瞧他了。
    桓邕婉拒道:“齐王厚赏,受之有愧,还请齐王收回。我会离开此地,只是想请问,是否可以允我见她最后一面?”
    “不可以。”陈杳说完,冷漠转身,与魏羽离开了此处。
    身后,又幽幽响起了《梅花引》的声音。
    随从的魏羽回首看了一眼,不甚放心,“殿下,就这样放他走吗?”
    “不然呢,杀了他?”
    抹掉过去的一个人容易,抹掉一个人的过去难。没了桓邕,也还有别的人。
    陈杳原以为来日方长,现在看来,不容再缓了。
    魏羽也有同样的忧虑,“公主这件事,就像道催命符,于殿下也是头上利剑,该如何是好?”
    陈杳不苟言笑地说:“她死了,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旁边的魏羽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只见殿下神态自若地上了车,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回到齐王府,已是后半午。陈杳在雁影榭转了一圈,还是只见到女萝,失望问:“公主还没回来吗?”
    女萝微微欠身,低头回答:“还未。”
    “她回来了记得立刻告诉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她说。”
    “是。”
    交代完,陈杳便回了长天阁,隔三差五差人去雁影榭问一句。
    日暮时分,人还没回来。陈杳无端心有些扰,便叫人直接去孟府找。仆从回来,却道孟府的人说并没有见公主。
    登时,陈杳心脏一沉,赶去雁影榭,口口声声呼着:“女萝!”
    房中梳头的女萝动作一顿,怔怔地嘀咕了一句:“这么快……”
    怒形于色的陈杳直接冲了进来,开门见山地质问:“召儿去哪儿了?”
    女萝没有起身见礼,而是继续对着铜镜梳发,回答:“她去找孟小姐……”
    “我已经派人去孟家问过,”话未说完,被陈杳打断,“她今天一天都没去过孟府……”
    倏忽,陈杳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极端的想法,连忙召来魏羽:“去看看桓邕跑了没!”
    半刻,魏羽去而复返,回禀桓邕已经不知去向。
    两个一起跑了?
    陈杳顿时怫然,一把扣倒女萝的铜镜,冷着声音,堪比冰雪,“我再问你一次,召儿到底去哪儿了!”
    盛装的女萝抬袖掩笑,乜着陈杳,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一顿一挫地说:“他们,私奔了,回,南梁了……”
    短短九个字,似用光了她所有心力。女萝突然口角流血,呼吸困难,趴倒在了妆台前。
    站在一旁的陈杳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探了一把女萝的气息,对着傻站着的众人吼道:“宣太医!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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