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母露出了个思考的表情,随后,有些激动地说:「确实有,那天在掛断之前,你妈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前一句话还在讨论聚餐要穿什么,下一句话,你妈问我,塔罗牌的结果能不能被改变,如果能,要怎么做。现在想起来,你妈那时候的声音听起来突然很着急。」
    听见这个问题,沉亦的脑神经好像忽然绷紧,他沉声问:「阿姨你怎么回答?」
    「我问了她是哪张牌。」
    「然后呢?」沉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发出了答答答的急促声响。
    「改变不了。」苏母的声音和脸色在剎那间变得异常冰冷,「听到她说是吊人牌之后,我和她说改变不了,就接受现况吧。」
    「那你知道我妈自杀的原因吗?」
    「不知道,你妈不是那种会把心事摊开来讲的人。」苏母露出抱歉的表情。
    沉亦心一沉,无力地靠上椅背。
    到头来,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妈妈会自杀,而他妈妈的死果然跟塔罗牌有关。
    「怎么会改变不了。倒吊人的绝望只是一时,过一段时间就会变好的,但是那段时间当事人会过得像在苦牢一样痛苦。」沉亦忽然觉得有些恼怒,「阿姨你会塔罗牌吧,那种时候,怎么能那样和我妈说,说点鼓励性的话也好,也许我妈就不至于在那时候想不开。」
    「你也会塔罗牌,那你也应该懂,你妈在那种情况下,不论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苏母并没有因为他朝她发火而恼怒,依旧平淡地说。
    沉亦烦躁地往后抓了抓刘海,深呼吸后,他才重新开口:「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我是为了你女儿而来。」
    「允诺怎么了?」苏母的表现一点也不惊讶,「但也真有趣,小蓉大概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成为占卜师。」
    沉亦没有理会她的第二句话,直言道:「我会负责允诺的所有治疗费,所以请你不要阻止你女儿接受治疗。」
    「看来你和你妈一样,都想要改变命运。」苏母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你的好意我明白,但请你不要这么做,你改变不了的。」
    「万一有合适的心脏出现,难道你也不同意——」
    「宝剑九,高塔,圣杯五,宝剑十。」苏母打断他的话,「我替允诺算过了,这是她从三月开始到六月的牌,还有今天到后天的牌是,宝剑三、宝剑四和吊人牌。听到这些牌,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如果你觉得我什么都没有替她着想,那现在听到这些牌明白了吗?她的未来就是这么糟糕,还不如死了算了。」
    沉亦的内心好像被投了一颗炸弹,他震惊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苏母说的第一组牌,和他妈妈生前最后替自己抽的月份牌一模一样。
    「很有趣呢。你早就知道苏允诺的未来并不顺利,可是你竟然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你的女儿陷入危险。」
    「反正都已经这么糟糕了,又能改变得了多少。我知道有些结果可以被改变,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运,至少我女儿不能。」苏母边说边从座位上站起来,桌上的饭菜她一口都没动,「你妈很善良,所以她不适合当占卜师,每当占卜出来的结果不好的时候,她比当事人还要痛苦。你和你妈一样,算出允诺的死亡也让你感到痛苦吗?人习惯将无法解释的事情归咎于命运,这样就不用去思考为什么,或是这是因为谁的错,你不妨也试试。」
    「我不能理解。你女儿快死了,难道不是应该好好把握生命最后的时光吗?就算不接受治疗,她也不该再和之前一样那么拼命的工作。」
    「那我们家的那些债务,还有允安唸书的钱怎么办?既然她活不了,那没有必要再把钱拿去治病。」
    「阿姨!」
    「不要再说了。如果你还有点职业道德,你应该也知道,占卜已经结束,我女儿和你没有任何关係。」苏母的声音比沉亦还要不耐烦,她抓起自己的皮包,「我得回去公司了,祝你用餐愉快。」
    职业道德?
    苏母走后,沉亦摀住自己的脸,遮挡在手掌下的嘴唇弯成了一个痛苦的弧度,既像苦笑又像是嘲讽。
    如果十年前他提前知道妈妈会因为自己的牌走上绝路,他一定会阻止她这么做,就算改变不了母亲,起码他会再多花时间陪妈妈。
    苏允诺最亲的人明知道她会死,怎么可以这么冷静,这么平淡地继续过原来的日子,他不能理解。
    这是一趟寻找答案的旅程,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在原地坐了一会,沉亦重重一抹脸,起身准备返程时,他忽然想起苏母不经意间提起的话。
    「还有今天到后天的牌是,宝剑三、宝剑四和吊人牌。」
    今天的牌是宝剑三……
    不好!
    沉亦急促地收拾随身物品,沿着原路跑向公车亭,同时拨通电话给jackson。
    「小亦?你跑去哪里了?今天工作室客人很多耶!」电话一接通,立刻传来一串抱怨。
    「我有点事,先别说这个,你现在立刻去医院,陪在允诺旁边!」
    jackson惊呼:「现在?我刚不是说工作室客人很多!思央今天也请假。」
    沉亦低沉的嗓音显得迫人,「对,你没听错。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在我回去之前,不要离开允诺半步!」
    「我知道了,那你快点回来!工作室真的很多客人!」
    掛断电话之后,沉亦依旧不放心传了讯息给苏允诺,吩咐她今天没事不要离开医院,如果有事一定要立刻联络他。
    经过苏母工作的工厂前,沉亦被一群人挡住了去路。喧嚷的声音很大,路边停靠着几辆轻型机车和厢型车。
    沉亦注意到有人肩上扛着摄影设备。
    「不好意思,请问是苏允诺的母亲吗?」
    「你拒绝让女儿接受治疗,替苏允诺保了鉅额保险这是真的吗?」
    「生重病的女儿放弃学业,在外面接了很几份打工,这件事你知道吗?是你逼迫的吗?」
    苏母被围绕在中心,站在人群前排的人手上都握着麦克风,争先恐后地丢出问题,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还要尖锐。
    刚才还十分冷酷坚毅的苏母,现在缩紧肩膀,面露惊恐,像个落魄无助的落难者,早已没了先前的焰气,对于四面八方拋掷而来的问题,她一句话都没有回答,肩膀颤抖得厉害。
    工厂里走出了一些职员试图要驱散记者,但反而被记者追问了关于苏母的问题,因此后来,工厂的人也不敢出来帮忙。
    沉亦本能地往前跨了一步,离他最近的一名男子发现他,惊呼:「喔,这不是沉亦吗?」
    旁边扛着摄影机的男子闻声,把摄影机转了过来。
    沉亦连忙低下头,闪避摄影镜头。
    「沉亦,你来这里是因为苏允诺的关係吗?」
    「或是沉亦你也知道苏允诺的妈妈替她保了鉅额保险的事吗?你怎么看这件事?」
    更多人发现沉亦,也将镜头对向他。
    这场闹剧直到工厂的老闆请来了警察才解散,等人群走散后,沉亦依旧立在原地,他的衬衫在刚才的推挤中被挤出了很多皱褶,袖子重新落回了手腕处,步鞋上被人踩了几下,白鞋上全是灰黑的鞋印。
    他想对苏母说几句话,但苏母很快就被同事带回工厂,离开之前,苏母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充满了责备之意,彷彿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怪罪到了他头上。沉亦没办法替自己辩解,也来不及,铁灰色的铁门降下,将他隔绝在外。
    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沉亦低下头,打开手机,他站在阴影处,手机的蓝光将他的脸打亮,他的面容在剎那间近乎死白。
    所有的事都还没结束,四强赛是个开端,而现在还不到谢幕的时候,甚至连半场都还不到,下一幕才刚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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