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跟轮子的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有人急匆匆从附近跑过。
    刺鼻的药水味,跟彷彿来自四面八方的电话声、说话声、小孩的哭声,将一瞬间飘远的意识硬生生拖回现实,达被从正前方经过的一群人给惊醒,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自己短暂打了瞌睡,还有,他现在是坐在医院急诊室的走廊上。
    「急诊……」
    视线四下兜转,医护人员各自在不同的诊区忙着,护理师推着器具车从这圈帘子走到另一圈帘子,中途还被抱着小孩的父母亲拦住。「快点!我女儿很痛!」跟「先生,你那边稍坐一下,医生马上就去看」之类的交谈在空中飞来飞去,但谁也不靠近达所在的这个区域。他坐的位置离人声鼎沸的诊疗区还有一小段距离,是走廊的底端,惨白的灯光照亮三步距离外关得死紧的双扇门,上头的红灯还不熄灭。
    「上次……我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头隐隐作痛,应该是睡眠不足加上神经紧张的后果,达稍稍按了一下头侧,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不对……那时候……」
    「致达!」
    脚步声再度打断达的自言自语,这次是亚莎和亚莉,姐妹二人沿着走廊向他走来,亚莉停在两步外的位置,亚莎则直接坐到达的旁边。达没有接住她伸出来的手,先把视线投向亚莉:「手续办完了?」
    亚莉简单点了个头:「这边呢?还没出来?」
    「还没,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未免太久了吧?」
    「这样没关係吗……?」
    「这真的不知道了,毕竟他在办公室里面不知道躺了几个小时才被我们发现,实在很难讲。」
    亚莎咬着嘴唇,眼睛有点泛红,达拍拍她的手背,但他其实也没心情多说什么,目光还是向着那扇毫无开啟跡象的门。他想起星期天的早晨,杉没有在赶工的时候,会睡懒觉,头埋在枕头里面,整个人在被子底下缩成一团,达要把他喊起来得花上一番功夫;或者,杉会打开电视转到音乐频道,开着音乐当背景音,手抓着素描簿跟铅笔蜷缩在椅子里画图。达有时候会故意从他手中把素描簿跟笔抽走,杉也不会生气,顶多就是随手捡起平常他会看的时尚杂志随手翻阅,翻了几页之后就又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笔,在纸片或者杂志页面的角落开始涂鸦,达很记得杉的客厅,在椅子旁边跟底下都散放着笔跟杂志,被他翻过的杂志一定会有至少一页会出现他手写过或者画过的痕跡。
    那才是达认知中的星期天早上。
    杉应该要在他的住处接待达,从冰箱里面挖出咖啡跟牛奶做三明治当早午餐,而不是被送进医院的急诊手术室,半天都不出来──
    门开了。
    达立刻站起来,亚莎也跟着站起来,亚莉往前一步,他们一路跟着将杉送进病房,看着护理师为他接上各式各样认不出名字的点滴跟机器。
    「原因是过劳,但因为发现得晚,而且一直没有恢復意识,可能会有什么后遗症,还需要观察一阵子」。
    亚莉和亚莎週日还有别的行程,达送她们离开,但他自己没有走,一个人留在病房里,坐在陪病家属用的椅子上,眼望着杉仍然没有恢復血色的面孔,心里反芻着护理师离开之前说的话。
    伸手去握杉的手,仍然是凉的。手腕附近薄薄的皮肤底下隐约感觉得到脉搏。
    「杉。」
    达对着病床喃喃自语。
    「我上次进医院是什么时候,你记得吗?上次像这样坐在谁的旁边是什么情形,你记得吗?」
    杉没有回话,达将他的手握在自己两隻手里。
    「……我记得很清楚。是五年前。你知道的──就是我妹走的那个晚上。我记得我们一起搭警车,一起去医院,我坐在我妹旁边,你就在我后面。」
    他将手握得更紧了些,彷彿希望这样可以让杉睁开眼睛。
    「你记得吗?我妹走之前,我跟她大吵一架,冷战了好几个月,你那时候一直劝我不要闹脾气,至少去看她的期末公演,我也没去;结果她就那样走了,我到最后都没能跟她说上一句话。」
    他暂时停顿了几秒鐘,放开右手,探身出去抚摸杉的头发。
    「结果现在又是这样……我们没有吵架,我知道。你不喜欢跟人吵架,尤其不会跟我吵架,这我是晓得的,可是,那跟吵架有什么两样?五年前是我妹,现在又是你,杉,你不是才说你没有要离开我,现在这是怎样?」
    他的问句换来的仍然是沉默,默默运转的机器的声音让病房显得格外寂静;然而这寂静没有维持超过一分鐘,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门外。达才察觉到异样,病房的门就开了,走廊上的灯光照出两个中年男人的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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