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结论而言,达料错了。
    深夜十一点半,站在寂静的、只剩下一盏日光灯的走廊底端,达将耳朵贴在杉的门上,隔着门板听到门铃的声音在屋内回盪,还带着浅浅的回音,然而,杉没有来应门。
    达有短短的一瞬间──精确一点地说大概是一分半鐘──思考过是不是杉又像之前一样,躲在屋子里故意不出来应门,或者是睡着──不,更有可能的情形是画图画到听不见门铃声;但是一分半之后,他判断两者皆非。因为隔着门板,他能听见轻快的铃声在屋内的回音渐渐散去,没有碰上任何阻碍,不管他怎么仔细聆听,都感觉不到那扇门后面有人的气息。
    最后他终于得出结论:杉不在家。
    「那个傢伙……」
    这个结论首先引发的情绪反应是愤怒。达握紧拳头、一拳捶在杉的门上,发出钝重的「砰」。
    「给我躲到哪里去了!」
    他的怒骂跟第二拳再度撞击杉的家门,只震得周围的空气嗡嗡作响。
    杉的住处在公寓大厦高楼层的边间,已经算是相对僻静的位置,但只要是在公寓就免不了会有邻居,达这两拳下去,馀音还没散尽,他身后三大步就已经隔着墙和门传来怒骂声:「你要半夜回家我管不了,但给我安静一点!小孩子被吵醒了怎么办!」
    达转头怒视着身后那扇陌生的门,在心里把杉对门邻居的大妈快速地以他所能想到的所有脏话诅咒一遍,之所以没有大声说出来,是因为他毕竟还知道自己理亏。
    不过那位大妈证实了达的结论:杉真的不在家。
    「明天早上我必须陪亚莎去拜访客户,无法在你的门口过夜,今天就放过你。」他对着门,压低声音,每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但你别想跑。我一定会再来。」
    他说到做到,第二天晚上十一点半准时出现在同个定点,然而,按门铃仍然只听到屋内空荡荡的回音。
    第三天也是一样的情形。
    达决定等一个晚上试试看。他将公事包放在地上,背靠着杉的门坐下,仰头望着昏黑的空气。深夜的公寓大厦走廊底端静得出奇,偶尔听见下面楼层传来电梯的「叮」或是「咚」,有人早出、晚归,在远远另一端的走廊上有隐约的脚步声;或是隔三间门的墙后面传来音乐,跟大妈的怒吼「半夜把音响开那么大是要给鬼听的吗!小孩子睡了!给我安静点!」。
    「我就赌你家小孩不会被邻居的音响吵起来,要被吵醒一定是你害的。」
    达这句话是用低声说的,并未引来第二人的反应。
    他从西装外套口袋里取出手机,line安安静静的,没有新讯息。亚莎早在一个多小时前就传过互道晚安的讯息了,虽然媒体不会管时间是不是週末的午夜,照样发稿,然而达把通知关了,连看都不看。那是李夏的专长。
    他跟杉的对话聊天室里,全都是他自己在这三天传出去的讯息,一封都没有显示为已读。关掉,再打开,仍然一样。
    寄出去的信也没有回。杉之前在纽约的时候,虽然也同样不回达的私人信件、不读讯息,然而工作的讯息他会看,公司内群组有人找设计总监时,就算迟了几小时他也会留下短讯,可是达将三天来工作群组内的讯息倒带,都没有看到杉讲一句话。
    手机当然也没有接,只听到「帮您转接语音信箱,嘟声后开始计费」的机械式语音。
    腕錶上的指针一格一格往前走,达很记得杉偏好机械式的鐘錶,更胜于电子鐘,杉的床头小几上就有一个造型很老式的圆形闹鐘,叫的时候不是电子合成的音乐声,而是很响亮、很清脆的铃声。他还在那间屋子里过夜的时候,杉熬夜工作后,经常一睡就是大半天,只有在那种时期,就算闹鐘的铃声响彻全屋、吵到达都想按掉它,杉还是照睡不误。
    他也还记得,四天──还是五天?──前,他最后一次进门,在那间屋里过夜的时候,凌晨三点鐘,杉躺在他怀抱里,在短促的呼气和断续的呻吟当中,非常突然地将手伸向那个鐘。达没有让他如愿,抢在他成功之前抓起那个鐘远远丢开,硬是将杉的全副注意力都拉回自己身上。
    「我说过的。」
    儘管说话的对象不在场,他还是忍不住要把话说出口。
    「十年前我就说过了,我绝对不放你走。我要你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在达听力勉强可及的范围边缘,电梯响起清脆的「叮」,停在达所在的楼层。达反射性地将头转向走廊,然而只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往反方向走,没几秒鐘就再也听不见。
    「还有,你也知道的,我确定你一定晓得──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可以想别的事情。」
    黑眼睛稍稍瞇了起来,有短短一瞬间掠过一丝锐利的亮光。
    「但是你现在还是违反我的命令。你总是这个样子,不断地从我手中溜走。我非等到你出现不可,这次绝对不会再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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