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他无奈说:“我知静书与您一向感情深厚,我本不愿揭穿,可每每想到她,我就会想到那个小女孩,她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可这些年,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连一句谢谢都未对她说过,这对她公平吗?”
    宁远候侯夫人双眸通红,僵怔在原地,久久才在婢子服侍下落座在长椅。
    这段话给她带来的震撼太大了,她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娘,您身子要紧。”贺卿之上前两步,站在她身侧半懊恼说,“静书那边您依然可以与她母女相称,毕竟这是她爹娘的计谋,那时她尚且年幼,无法辨明是非曲直,所以她也算无辜。至于首辅夫人那边,儿子会去当面道谢。”
    宁远候侯夫人捂着胸口点点头。
    她此时完全没了主意,一会怨恨赵家,一会又舍不得静书。还有儿子嘴里的那位首辅夫人,当日在宫中她是见过的,看上去是位伶俐善良的年轻夫人。
    “母亲,您先喝杯茶。”亲自斟茶,贺卿之双手呈上,“儿子不孝,惹您伤心了,请您千万保重身体。”
    宁远候侯夫人摇头疲惫说:“我明日,还是得去郡王府一趟。”
    虽赵静书当年年幼,但她不可能不知情,宁远候侯夫人一想到这些欺骗,心底便不是滋味。
    夜静静逝去,第二天天刚亮,宁远候侯夫人就迫不及待乘着一顶软轿,急急前往郡王府。
    她昨晚通宵未眠,偷偷抹了几次泪。
    正如她儿所说,哪怕她舍不得静书,也断不能委屈真正的救命恩人,这事儿必须弄个明白。
    软轿停在府邸门口,无须通传,宁远候侯夫人三步并作两步行去后院。
    然王府内情况却有些不对,她询问一个匆匆跑出来的丫鬟,才知承郡王宗浚大半个时辰前昏倒了,请来的御医束手无策,正准备去请别的御医。
    宁远候侯夫人大惊失色,顾不得旁的,忙去看承郡王。
    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她心中,承郡王就是她嫡亲的孙儿。
    疾步踏入承郡王安歇的内室,一股呛鼻药味扑面而来。
    “静书,承郡王怎么了?”宁远候侯夫人望向坐在床畔的清瘦女子,眸中掩不住心疼,“听说陈御医刚离开,他怎么说?”
    “没怎么说。”
    “怎么会没怎么说呢?好好的孩子昏倒,他不该开药方不该好好诊治吗?”
    “他们治不了。”
    “不可能,一派胡言,我们多请些御医大夫,总会有办法的。”
    紧紧握住床榻上孩子的一双小手,赵静书苍白的脸上突然划过一丝不甘和悲痛,她知道,当初这个孩子的到来本是她一意孤行,是她靠夺福向老天抢来的孩子,可既然给了他生命,为什么又要收回去?这不公平……
    猛地起身,她眸露凶狠地朝外跑去。
    “静书,你去哪儿?”
    推开阻拦的宁远候侯夫人,赵静书踏出门槛前冷声说:“娘,浚儿劳烦您照顾一下,我去去就回。”
    语罢,吩咐奴仆准备马车,她准备去找整件事的核心人物陈老三。
    这夺福的邪术由他而起,他肯定知道该如何救下浚儿。
    穿过无数条街巷,马车急急停在偏僻的宅门前。
    赵静书没有闲情再等,示意奴仆直接将门撞开。
    “砰”一声,琐屑纷飞。
    照往常,她必是嫌弃不已,可这会已经没有时间,赵静书飞快提裙迈入,一边扬声高喊:“陈老三,陈老三……”
    良久,无人回应。
    气急败坏地推开他的寝居,赵静书陡然发觉不对。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搬没了,只剩些木桌与木柜孤零零躺在地面。
    怎么回事?
    她仓惶四顾,在窗下案牍上发现一封书信,用半破的花瓶压着。
    身体冷到极点,赵静书无法控制情绪地粗暴撕开。
    陈老三倒会些书字,却写的不好,勉强能认出。
    “赵静书,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离开。当初在泖河村,我为了荣华富贵跟你上了京城,本意是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但你却远比我想象中更加贪婪狡诈,我早说过夺福必有反噬,若谨慎而为还能苟延残喘,可你偏偏不满足于现状。再这样被你连累下去,只怕我也得死在这里。你身上的那些瘀痕已经开始腐烂了吧?这就是征兆,你逃不掉了,至于承郡王,他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这些年我帮着你做了那么多孽,我也逃不掉,我做好了死的准备,所以以后我们阴间再见,你们先去,我再享受享受这世界的美好再来。”
    看着最后的“陈老三留”四字,赵静书猛地把纸张揉成团,疯狂用力地将之扔出窗外。
    陈老三这个贱人,她要让他不得好死。如今竟敢把所有的错处推到她身上,难道他不是同样贪得无厌吗?
    浑身气得颤抖,赵静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错,尽管陈老三离开之前帮她找到了下一个夺福之人,可她再恢复不到以前,她的身体会连肉带皮的一点点腐烂,或许再不久,她就会化为一堆白骨,也可能连白骨都不剩!想到这里,不禁有些瑟瑟发抖。
    靠在墙面,赵静书死死闭上双眼。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前无出路,后无退路。难道真如陈老三所说,是她太贪心了?
    没有时间再浪费,哪怕浚儿一开始不该活在这世上,可他是她的亲生孩子,她不能置之不顾。
    至少在死前,她要为浚儿铺一条后路。
    想到这里,赵静书生出一股气力,咬着牙离开宅院,重新回到马车,启程回郡王府。
    郡王府西苑的偏僻暗室,正是每次施邪术夺福的地方。
    遣开奴仆,赵静书独自提着灯进入。
    随着她点亮一路上的长明灯,黑黢黢的暗室逐渐显现出轮廓。
    在东面,一根根长度不一的红烛罗列摆放着。
    每根红烛便代表着一位福运之人,一旦燃尽,则说明此人的福运气数已告竭不存于世了。
    在陈老三一次又一次的叮嘱下,除却当初的豆苗儿,赵静书没想过要害死谁,每次夺福,她都会在合适的时机截然而止,切断夺福,以免过于损害自身。
    起初她大概也是惴惴不安着,可慢慢地,心就变得麻木,为了唾手可得的恩宠权利和地位,她迷失在了这些红烛里。
    深吸一口气,赵静书上前去点燃最外围的红烛。
    那是陈老三前不久新找的福运之人。
    为了替浚儿接下来铺路,她不能那么快就狼狈地死去,她需要活着,然后将陈老三给找出来。
    然而——
    竟然点不燃?
    这是怎么回事?接连试了三四遍,全部以失败而告终。
    赵静书恐慌地站定在原地,这可是最后一位可夺福的人选,没了陈老三,她如何分辨得出下一位福运之人?
    暗室凉飕飕的,阴风阵阵,赵静书一动不动,仿若鬼魅。
    此时,不同于承郡王王府的气氛凝重,首辅府邸则轻松许多。
    今日小皇帝宗潜借太后之名,将沈慕春接入宫中小住几日。本来上午陆宴初在御书房与他商讨最新拟定的官员升迁条例,只是小皇帝心神不宁频频出神。陆宴初又哪不知原委,只得识相告退。
    这一出大概让小皇帝也很不好意思,便特准陆先生休沐半日,回府陪伴家人。
    “你是说慕春进宫了?”
    “没错。”花园凉亭下,陆宴初在教福宝下棋,一大一小埋着头,很是用功。
    旁边豆苗儿为他们剥着时令的香橙,笑着道,“这我便放心了,她待在皇上身边,只怕那恶人想作祟也不成。”
    “这是为何?”陆宴初抬了抬头,奇怪道。
    豆苗儿轻咳一声,略不好意思地压低嗓音说:“福泽庇佑,当初我总缠着你,不就因为这个原理吗?”
    第83章
    泖河村的往事,两人如今已心知肚明。
    但这更像是他们不敢轻易触碰的结,谈及便让人生出避讳之意。
    加上福宝在这里,更是不会多说。
    豆苗儿将剥好的橙子分成瓣儿,淋上蜂蜜,放在浅碟,递给两人。
    福宝专心致志盯着棋局,根本无暇顾及吃食。他举着枚白子苦思冥想,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放在哪里,可刚要落棋时,又迅速反悔地后撤,小脸揪成一团,求救地望向豆苗儿,嗲嗲喊:“娘……”
    “观棋不语真君子是也。”豆苗儿爱莫能助地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橙子,笑问,“甜不甜?”
    “孩儿现在愁得哪还尝得出味道?”生气地把橙子咽下去,福宝翘嘴哼哼唧唧说,“甜。”
    被母子二人互动逗笑,陆宴初弯着嘴角,略一挑眉,说:“你与你娘可以结成联盟,只要能赢我,我任凭你们处置便是。”
    “爹,此话当真?”
    “当然。”
    福宝立即眼前一亮,转身扯豆苗儿袖摆:“娘亲您可听见了,我们得齐心协力一起打败爹啊,万不能教他得意!”
    豆苗儿无语,她向来棋艺不精,只略懂一二罢了,十个她与十个福宝联手,怕也斗不过陆宴初。
    不过气势上自不能输,见福宝神采奕奕,豆苗儿笑了笑,坐到福宝旁边,两人窃窃私语商量对策,许久,才出了一子。
    陆宴初含笑不语,风淡云轻落棋。
    母子俩愣住,顿时急得不行,连呼后悔。
    一时之间,欢声笑语洋溢在园中。
    他们难得放松惬意半刻,但邪术的阴影仍笼罩在陆宴初心尖。
    得之不易的线索就这么在赵家断了,哪怕他仍觉古怪,却也不知下一步该从何查起。
    两日转瞬即逝。
    因慕春仍留在宫中,豆苗儿绷紧的神经暂时得到缓解。
    在此期间,宁远候侯府世子贺卿之前来拜访,与人同时送来的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箱笼,全是谢礼。
    知首辅夫妇二人必不愿接受,贺卿之挑拣的礼物大多是为福宝准备,譬如千金难求的名人字帖,又有各种从外族得来的稀奇精致玩意儿,还有一匹娇憨可爱的极品汗血小马驹,也亏他花了不少心思,竟然打听到陆宴初确实在为福宝挑选马驹练习骑射的消息。
    如此厚礼,全为了答谢当年豆苗儿的救命之恩。陆宴初想了想,站在侯府角度考虑,确实无可厚非,他们想做的是补偿,倘若不如他们所愿,怕日后也会有其他牵扯,陆宴初不愿涉及朝堂,遂让豆苗儿不必介怀,都收下就是。
    豆苗儿听从陆宴初建议,照单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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