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有做过改动,如果之前看是第一人称视角的读者建议重读再看后篇哦
    桌上的手机震了两下,他回过神,伸手滑开随之亮起的提醒。与客人约好的时间就要到了。
    他收起杂乱的资料,只留下晚些要用的那一份,几句话就能概括的相关资料,这次的客人似乎有别于以往。经营「偿愿所」这些年来,最初也是有来嚐鲜的,但随着知名度与价钱的提高,还能来委託的大多不是善类,这种身份背景特别乾净的反倒显得可怕。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在意对方的身分,预先的调查只是更方便之后的「剧本撰写」。这份工作从不存在情感与多馀的互动,只有利益与交易。
    他站起身,最里头的隔间角落有个几乎察觉不到的隐藏门,二十乘二十的大小,门后只放了个更小的保险柜。他打开门,输入密码,把暗红色的拍立得拿了出来。
    到头来,得来不易的能力只沦为一种吃饭的手段。他摩娑着快门键上的图样,一枝古雅的羽毛笔,在图案显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那代表了怎样的意义。
    ——就像编剧总能自由操弄笔下的角色,那才是生命最理想的形式,有着这样心愿的他,得到了「剧本」。
    起初他是狂喜的,这样的能力完全吻合了他的心中所想。然而,在第一次为自己写下剧本之后,他就发现了能力的侷限性,「剧本」不能太多字,不能不合情境逻辑,内容不能被当事人看见,「剧透」便会失效。
    事实上,他并不是特别在意前两项,不能撰写「自己」的命运才是最令人失望的缺陷,这让他只能从妨碍自己的人身上开刀。假设要拉下第一名的尹若阳,他不能自拍写让自己成为第一的剧本,而是要拍到尹若阳,写下对方变成第二的剧本。
    他也想过自拍让人代笔,可又不放心,毕竟也无法亲眼确认,他无法,也不想相信任何人。
    而在其他持有者能力差不多成形后,大家就立下了互不使用能力的条约,他觉得可惜,但也不得不认同这项保障。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从长计议,以后各纷飞的成功才是成功。
    毕竟贸然破坏平衡绝非明智之举,即使他的能力相对有优势,被其他人同时针对也讨不到便宜。
    既不能写自己,也不能拍尹若阳,大概就在认知到现实的时候,他对追逐尹若阳这件事渐渐地感到了疲乏。可不代表他们的关係就能回到最初的状态,他更加疏远所有人,数着日子等待离开这些人,尤其是尹若阳的那一天。
    好吧,还是有个例外。在立下约定之前,他其实有对其中一人使用过能力,但不是尹若阳,而是无聊到家里找他的简梦昕——
    「我的相机是不是坏了!」
    见面立下约定的前一天,简梦昕的相机,快门键上还是一片空白。
    女孩显然不满意自己的「与眾不同」,趴在琴房的小沙发上发牢骚干扰他练琴。他停下手边的动作,有些不耐,他早就没有陪着简梦昕瞎闹的耐心了,只是念在这女孩曾经带给自己快乐过,他没有立刻就跟她切割乾净。
    「为什么小愿有我没有!」
    「怪我?」
    「帮我一下嘛!」
    这哪是帮不帮忙的问题?他虽想这么说,脑中却闪过了另一个念头。那天他帮简梦昕拍了照,名义上是帮助能力的生成,但或许简梦昕这辈子都不会晓得,在她开开心心地离开之后,他写下的却是延缓能力生成的剧本——
    无忧无虑,能力没有生成的契机与必要。
    以不想多个对手作为包装,埋藏着连自己都不愿察觉的真心,他写下了这句似祝福又似诅咒的话。
    那之后的日子,他就彻底跟所有人疏远了。高中开学,他选的是与尹若阳不同的资优b班,上下学自己通勤,钢琴班也换了时间,虽然就成绩上,他还是没能赢过尹若阳,但眼不见为净,心境到也逐渐平稳。
    他本以为这样的平衡一直到分别那天都不会改变,然而到头来,这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的妥协,还是轻易的被尹若阳给推翻了。
    时至今日他还是会禁不住想起当年的事情,尹若阳第一次请求他的帮忙,不管吃了几次闭门羹,甚至不惜用底片作为交换条件。
    当时的他对此并没有太过复杂的心思,只感到一股终于凌驾于对方之上的优越,但尹若阳不愧是尹若阳,这份优越感很坏就被打散了,即使在这件事上他们明显有着上下之分,尹若阳却能把事情谈得像是场对等的交易。
    不过一张照片可以换一副底片,这么好赚的生意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还是答应了尹若阳,而对方的目标着实令他讶异。
    莫声,那个永远走在父亲前头的男人。
    还真是什么人都兜到了一起。他嗤笑着这莫名的命运,一面与尹若阳拟定计画。
    说是计画,也没有多复杂的心思,尹若阳负责引莫声出来,他负责在暗处偷拍就完事。素材很容易就能取得,重点还是剧本的内容,尹若阳希望莫声能出个住上几天院的意外,并附註了「他的秘密将会于此段时间被揭露」。
    秘密?什么秘密?尹若阳的计画充满了令人不解的曖昧性。剧本愈是具体效力愈高,他必须在有限的字数内描绘出合理,也吻合尹若阳要求的情境。揭露秘密的意外岂是说发生就能发生的?看着照片他反覆思索,画面中是争执的莫声和尹若阳——
    他心底妥协于现实的黑暗又开始蠢动了起来。
    他发誓,他答应的时候并没有藉机把心思动到尹若阳头上。可尹若阳的「剧本」就在眼前,就在他的笔下。
    当意识到机会近在眼前,他发现自己还是没能放下,他还是想赢,他想跟尹若阳站在一样的高度,甚至更高。那个夜晚,或许是心虚,也或许是亢奋,他颤抖着完成了「剧本」。一个合理,也罪恶的剧本。
    那年的钢琴比赛,他终于拿到了第一个冠军。
    但实际上,这并没有想像中来得令人开心,前来道贺的人夸讚他,却也惋惜着尹若阳的缺席——即使得到了第一,他还是没能逃离尹若阳这个阴影。
    这个世界是多么令人窒息。他崩溃地带着奖盃到医院,或许只有看到尹若阳的狼狈才能稍微得到出口,他恨不得看到尹若阳的愤恼与落魄,他期待那张总是游刃有馀的脸蛋崩毁的瞬间,他想看到尹若阳的不甘,想看到对方经歷他所嚐过的每个痛苦——
    但尹若阳只是静静的坐在病床上,不论他如何冷嘲热讽,那双眼中都不见一丝波澜。尹若阳甚至没有怪罪他,他所有的话语与至今的行为,全都无用地打在了一个根本感受不到重量的地方。
    他就是如此无足轻重,是吗?
    「谁叫你要相信我——活该。」
    这是他对尹若阳说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他只是想赢这么一次。他没想过让尹若阳失去听力,他不至于想要毁掉尹若阳的人生,他的剧本远远超出了预期的强度,像被魔鬼添上了无形也更加恶劣的细节。
    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解释也于事无补,看尹若阳的反应,似乎也没有解释的必要。而不论是莫声的死,还是尹若阳的残缺,这世上没人,没有法律会为此怪罪他,唯一能怪罪他的,在出院没多久后就出国离开了,再无消息。
    往后的日子,他如愿以偿地过上了第一名的生活,没了尹若阳,他终于站到了最前头。他不再需要用手跟墙壁过不去,也不再需要站在谁的后头,只是他会梦见尹若阳,梦见最后那张冷静而淡漠的脸。
    他还是不晓得尹若阳图的究竟是什么。但每回想起那时候的尹若阳一次,他就愈是感到有一双双无形却又沉重的手,不断地抓着他往深渊扯去。
    他开始吃药,但生活还是无虞地持续着,他的父亲倒没那么幸运,莫声的死并没有让他父亲成功,反而将莫声的遗作拱上了更加坚不可摧的地位。或许,再多个几年,等到莫声的风潮退去还有翻转的机会。但他父亲等不到了,成年之后,他就替这烦人的父亲写了剧本,把男人送去了精神病院。
    他把房子转卖的钱拿去买了间小套房和一间隐密的工作室,读大学的同时也开始了用能力赚钱的人生。毕业的时候,偿愿所的名声也经营了起来,他转换了营运策略,变成现今的高价少单的模式,一如最开始的计画,他必须节省底片的消耗。
    他还是会弹琴,偶尔写写剧本,不过,只要是这样悠间地过一日的那晚,他就会梦见当年尹若阳。不晓得是第几次从梦中惊醒,他终于去打听了尹若阳的消息。
    尹若阳的状况比想像中好很多,完成学业也有了工作,他本想去实际看看尹若阳生活的环境,甚至买好了机票,只是最后还是作罢。他对尹若阳始终抱持着矛盾的情感,恨,愧疚,或许还有在那没有「杂讯」的孩提时光,他们肩併着肩一起练琴,当干部的友情。
    或许,他们总有天会再见的,只是并非现在。他的心中永远存在着许多理想而无用的假设,现实中的他始终软弱。
    与客人约定的时间真的到了,手机的震动提示再次响起。站起身,他迈开有些蹲麻了的脚,拿着暗红色的相机步出隔间——
    ——〈底片一:会客前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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