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兰匆匆离开岸边,她避开了人群,躲进别墅里。
    多么幸运,屋内一个人都没有。
    她连忙给自己倒一杯水,一杯不够,她又喝了第二杯。
    解渴了,接着却换成皮肤痒得难受,像是有千万隻蚂蚁爬过她全身,可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不断地挠着苍白的肌肤。
    抓红了,她开始不停地在屋内走动,想找个不那么温暖的地方,最好是冰冷了身体,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迷迷糊糊之中,一扇黑桃木门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毫不犹豫便打开了门,可见到里头的模样,她屏息凝视,放在门把的手缓缓放开。
    这是一片沉默又狭窄的地方,唯一的一扇窗也避开了阳光进来,一本本书排满两侧书架,与门口相对的是个书桌。
    没有阳光,这地方却一点都不冰冷,像是被时间暂停了一般,一直都是如此,而她身上奇异的痒也消失了。
    不经谁的同意,她走了进去,桌面上放着一本老旧的笔记本,墨绿色的硬壳书皮都经歷时间,些微退色了。
    她轻轻地拾起那本书,翻到了最后落笔的那一页。
    那是一首诗,一个还活在过去的人,写下的诗。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钟兰连忙转过头,那个人就站在那里。
    「阿兰,这里不能进来。」莫云淮看了她手中的笔记本一眼,平静的说。
    他穿着全黑的西装丧服,她则是一身黑色洋装,他们和大部分人穿得一样,可偏偏他语气中对她隐约的温柔和亲密,在他人眼中就像一对情人。
    ……情人吗?
    「这是什么,你写的作品?」钟兰随意问道。
    「随手写下的东西,你不用在意。」
    「诗这种东西,含蓄又露骨。含蓄的是,字词里埋藏着真正的意思;露骨的是写诗的人,内心都让人窥见了。」
    「那你看见了什么?」他沉着脸,语气淡漠的说。
    「你又想要我看见什么?莫云淮。」
    莫云淮缓缓地朝她走来,接着猛然往前贴近,下一秒她便困在双臂之间,动弹不得。
    他看着她的眼,少女的眼珠漆黑却又耀眼,那是他的钟意,如今也倒影出他一身死寂。
    「你还是一样,过分任性。」他啣恨说道。
    「阿兰,你看清楚我是谁了吗?」他却又忽然咧嘴一笑,笑得好看。
    钟兰则是死死盯着他,未置一词。
    九年前
    「哎,那个谁,最新的衣服拿出来了没?小姐来试穿了。」
    不顾那呼喊声,那垂掛而下的几盏昏黄,照亮那小而歷史悠久的店铺里,包括那一件件美丽旗袍。
    那盈盈海棠红褪不去脸羞怯,转眼片片月黄映入青碧湖面上,又点点棕红染遍秋色枝叶晚,而后浓浓霜色却见荼蘼开。
    一双骨瘦的手,轻轻地拿出四件色彩、剪裁都不同的旗袍,灯光抚过少年高挑削瘦的背影,他眼神低垂,每一个动作皆是那么温柔,宛若手中的衣便是他的衷情。
    「我的衣服?」一名少女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双手托腮就靠着檯子,对上少年的眼。
    「这件如何?钟小姐。」少年也不惊不慌,从四件旗袍当中挑选了那件白底绣上荼蘼的斜襟旗袍。
    「好。」少女一眼都没看,便拿起衣服直接走进一旁的更衣室。
    几分鐘,少女忽然从里头出声道:「莫云淮,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钟小姐?」少年上前问道。
    少女拉开遮挡的布帘,侧身对着少年,而那件纯白的旗袍正穿在她身上,每一丝都完美贴合她玲瓏的曲线。
    「这领扣我扣不起,能帮我吗?」她转过头,不自觉微勾起的一脚看起来有点俏皮,有点漫不经心。
    「抱歉,是我疏忽了。」少年欠身,面不改色地上前替少女扣上。
    短短一瞬间,时间走得缓慢,那双纤细的手离她红润的脸庞很近,彷彿真的相碰一起,隐约感受到他手指的冰冷和脆弱。
    转身,他便退后一步,一如既往对她说出一句:「很适合你,钟小姐。」
    「怎么样的适合?」
    她也一样这么问他,少年便好似真心说道:「这衣服只有小姐穿得好看。」
    少女听得却是浅浅一笑,那么的心花怒放,她倚靠在身后的大片镜子上,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年。
    「因为是我,所以我适合,对不对?」少女含笑问道。
    不等少年回答,少女突然接着说:「我钟意你的眼睛。」
    「没有我喜欢、漂亮的色彩。」
    我喜欢的你都没有,因为没有所以喜欢。
    「钟小姐,还有其他款式很适合你。」少年扭头过去,像是没听见她的告白。
    「你敢走,莫云淮。」少女斥道。
    少年脚步一停,没有看她。
    「我不爱听别人说我合不合适,钟家的大小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对吧?」
    沉默了片刻,少年猛然转过身,伸手狠狠地掐住少女脆弱的脖子,她整个人被压在镜子上,背都撞疼了。
    外头的监视器拍不到他们,没有人知道里头的状况,成了一个祕密。
    少年凑到少女的耳边,依稀还能闻见她香甜的发香。
    正当少女以为自己要死在对方的手里,坦然迎接死亡时,她听见了一阵嗤笑,距离她很近很近,就在耳边,冰冷冷的刺骨。
    「你怎么认为不适合,你身上流的血让我讨厌却又让我羡慕。所以你还想演到什么时候,任性的钟小姐?」
    少年的手终于松开,少女急促地呼吸,怒瞪着眼前面容俊秀的少年。
    她喘着气说:「我都知道你陷害其他钟氏员工,用尽各种方法让他们身败名裂,你为了名利是不是什么都能做?」
    「你又听谁说的呢?钟小姐。」少年睥睨她一眼,反问道。
    「有人视而不见,不代表你所做的事就不会被发现。这么多年来,你忠心耿耿为钟家工作,就是为了你工作疲劳死去的母亲,等待有一天亲手毁了钟家吗?」
    你不问我,连我为什么做的原因都替我想好了。
    「钟小姐,你还钟意我吗?」
    少女自嘲一笑说:「人的钟意值多少钱?你我的钟意,更是一毛不值。」
    原来你是这么认为。
    「所以你想要我掐死你,再毁了钟家?」
    少女眸光一暗说:「你毁了钟家,你的母亲也不会回来。但我的死要是能让你感到那么一点惭愧,我很乐意。」
    你啊,自以为什么都懂了。
    「你不会为了我而死。」
    「谁知道呢?祝福你快乐。」少女扬起甜甜的笑,她突如其来的祝福在当时的少年耳里听来,只是一句讽刺。
    谁知在某个春天,少女真的死了。
    当钟意变得要死要活那一刻起,便注定会爱得疯狂。
    如今,他抬手轻轻地抚平她那变得些微不平整的衣,不经意的贴心,最温柔的语气。
    「我钟意你的眼睛。」
    他还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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