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叶知昀道,“我不会撂担子,也不会离开你。虽然再怎么义正言辞,这江山实际上还是用阴谋诡计夺来的,你说得对,奸臣昏君配一对,我们早就分不开了。”
    “你要记住你说的话。”李琛眼眸深沉,一把拉过他,“日后你要是后悔了,我死也不会放手的。”
    叶知昀刚想说让他安心,对方炙热的吻便落在唇边,耳鬓厮磨,李琛高挺的鼻梁、光华内敛的深邃眼眸近在眼前。
    他的耳畔全是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脸烫得快要冒烟,他微微转开目光,偏偏李琛还在低声呢喃,带着沙哑的磁性:“知昀,你快加冠了吧,我想能不能……”
    “啊?啊啊啊……”叶知昀反应过来,一时间窘迫的近乎头晕眼花。
    李琛朗声大笑起来。
    “好热、这个天气怎么这么热……”叶知昀心慌意乱,掩饰般地端起旁边的羹汤,掀开盖子,挡住对方的视线。
    李琛往椅背上一靠,微微眯起的眼眸狭长,像野兽盯着猎物一样看着他。
    叶知昀握紧手,掌心里全是汗,只要是跟对方在一起,就变得非常纠结,各种各样的想法都冒了出来。
    实在是太被动了,他念及此处,索性反客为主地冲李琛笑了一下,趁着对方怔住,把一勺汤全部塞进他的嘴里,“瑾行,你慢用,我去处理奏折。”
    李琛差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呛到,咳了几声,对方已经绕到案几的另一头去了,只好怨念深重地拿起笔,在纸上心不在焉地勾勾画画。
    “对了,开恩科一事交给谁去办?”叶知昀坐在他对面,把奏折摊开。
    李琛想了想,“沈清栾他人呢?听你说他不是想当官吗?”
    “经过这么多事,他恐怕对当官提不起来劲了,跟着胡女在一起跑商队呢,昨日传信,似乎已经到了幽州一带了。”
    幽州到处都是胡人,李琛垂下眼帘,“也是,他做的事比当官要重要多了,监考事宜就交给他爹礼部尚书吧。”
    “还需开垦荒地给南下的百姓提供生计,粮食还是不够。”
    “嗯。”他看叶知昀另抽了一张纸,飞快写着什么,“怎么?”
    叶知昀把纸递给他,“来我府上做客送礼,以及有意依附于我的官员名单。”
    李琛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微微紧缩。
    “日后这些人会越来越多,我在官场处事必须要圆滑,拒绝他们就等于亲手把他们推给另一方势力,不如招揽下。”叶知昀笑了笑,“而您,则需要借助开恩科,除去一些旧弊,尽量肃清朝野,重新聚拢清流。”
    他顿了顿,“至于制衡,我发现瑾行你早就精于此道了。”
    李琛露出一个笑容。
    叶知昀又翻了几本折子,“粮食和土地的问题,会得罪地方望族,他们对新皇登基和潘家叛变的事似乎颇有微词,我需要亲自跑一趟。”
    “不行。”李琛想也不想一口拒绝,刚浮现出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了,“你也说了我们聚少离多,如今安定了,还成天往跑外跑。”
    “瑾行,你知道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持安定。”
    “那也不是现在,这事暂押,先将潘志遥他们解决了,把叶大将军的案子查清,呈堂供证,还当年发生的事一个真相。”
    叶知昀的眉头微微皱起,复又展开,“好。”
    两人将成堆的奏折清理完毕,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候在一旁的宫人将饭菜端上来,叶知昀看着他把碗里堆满菜再推到自己面前时,不由发笑,“怎么吃得完?”
    “你多吃点,我怎么感觉你是不是公务太繁重,好像越来越瘦了。”李琛摸了摸下巴。
    “是。”叶知昀点头,也给他夹菜,“瑾行也请多用饭。”
    窗外夜色漫漫,乌云笼罩了月色,像是蒙上一层轻纱。
    天牢里远远回响着滴水声,干草泛着股股腐臭味,角落里耗子在悉悉索索地乱窜。
    潘怀低头坐在牢房里,他一身锦衣玉带已经除了干净,只剩下脏兮兮的囚衣,头发不知多少天没洗了,黏腻的糊在一起。
    狱卒将几个馒头扔在他面前时,他才慢慢有了动作,抬眼看了看滚落在脏水里的食物,伸手去捡,递到嘴边却半晌没有吃下去,维持这个姿势片刻,骤然将馒头狠狠砸到墙上。
    狱卒见怪不怪,关在这里的人差不多都是死囚,他嘟囔一句,“疯子。”
    送完饭,狱卒回到桌子前坐下,就着花生米下酒,听见同僚开门的动静扭头一看,几个金吾卫开门走在前面领路,灯笼的光照亮了阴森的地牢。
    狱卒眼睛一亮,迎了上去,“大人……”
    离近了他才发现立在金吾卫中的官员竟然是皇上新擢升的尚书仆射,连忙行礼:“参见叶大人。”
    叶知昀抬手让他起来,“不必多礼,带我去见关押在这里的潘氏长子。”
    “是。”
    潘怀被那光线刺到了眼睛,待视线明朗看清来者后,微微勾起嘴角,“还真是好久不见啊,来给我送行吗叶大人?”
    叶知昀道:“你还没那么快死,我爹的旧案重翻,需要你画押供呈,以及潘志遥种种罪行,由大理寺蒋大人拿你问审,我是来劝你早着认罪,免得多吃苦头。”
    潘怀盯着他,嘴角那点笑意淡了去,“还真是一副胜利者的嘴脸啊,叶知昀。”
    “落到这种境地,只能说是你们自己自作自受。”他道,“朗朗乾坤,岂会容你们潘家乌云盖顶?”
    潘怀的眼神阴鸷得可怕,“终有一日,你也会和我一个下场,你信不信?”
    叶知昀背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你以为李琛登上帝位,你就能安然无虑了?但凡帝王,终究是会被权力所蛊惑,猜忌、容不下任何威胁到他地位的人。”潘怀道,“等着吧,这一天不会太晚的!”
    叶知昀两边的金吾卫当即厉声:“大胆!休得妄议陛下!”
    潘怀站直了身体,走上前抓紧了围栏,完全不顾严阵以待的金吾卫,低声笑起来,“或者说,你会按捺不住你的狼子野心,先一步把李琛扯下皇位,我倒挺期待的。”
    “潘怀,你就会挑破离间这些招数了吗?”
    他僵住,发现对面的叶知昀丝毫没有受影响,看他的目光更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叶知昀听见对方的话该是恼怒的,可当下不知为何却心如止水,有些感慨道:“李琛当这个皇帝的确是不太称职的。”
    他想起进宫时看见的徐皇后和小皇后,李琛不会不清楚会留下何种后患,却还是选择放过他们,这家伙肃杀果断的外壳下,一直以来都是深藏难言的温柔。
    潘怀本以为对方会恼火发怒,没想到他只有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反而激怒了自己,“你究竟知不知道……”
    叶知昀没兴趣听他说什么,扭头向外走去,“把他押去大理寺。”
    第74章
    三个月后。
    晋襄元年, 秋末三堂会审将潘家的罪状一一罗列,文帝年间在汝南大肆屠杀,后又私造铁器、拥兵造反, 谋害先帝, 将证据分下给朝廷百官赫然引起满座哗然,除了这些之外, 还有部分为了维持住皇家颜面的血债未曾公布。
    刑部以及大理寺除了整理叶朔烽被潘志遥设伏,污蔑谋反外, 还有平反当年程嘉垣之父平良侯虎符一案, 将一切事态原委昭告天下。
    潘志遥、潘怀和一众党羽处斩那一天, 叶知昀没有去监斩,为了防止生变,附近布了三四百员禁军, 他和程嘉垣一同站在远处的楼阁上观看。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把刑场围得密不通风,这些年潘家的所做的恶行太多,民间怨声载道, 如今罪有应得,骂声接连不断。
    监斩官朗声读完圣旨,一声令下:“行刑!”
    随着刽子手一刀劈下, 泼洒的血液顺着石阶淌下来。
    叶知昀的视线从那滩红得刺眼的血移开,仰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长长出了一口气。
    程嘉垣转身朝楼下走去,他承袭了平良侯的爵位, 现在朝中官任户部侍郎,道:“这边的事情解决,你马上就要启程去西川了吧。”
    “是啊。”
    “还回皇宫吗?”程嘉垣问。
    叶知昀摇了摇头,“外面马车已经备好了。”
    程嘉垣那张冷淡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你一走,我们这些叶氏‘鹰犬’就不一定能过得安稳了。”
    “还有这种说法?”叶知昀笑,“那你们自求多福。”
    两人走出客栈,外面艳阳高照,马车边候着几个侍卫,小厮掀开帘子。
    “据我所知,西川那边的世家难对付得很,对于新皇及新政的态度连阳奉阴违都不屑于装一下,流言蜚语都传到我的耳朵里去了,你想动那边的土地……”程嘉垣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叶知昀笑眯眯地说:“你似乎觉得我解决不了?”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筹备周详一些,比如从尚书台给他们施加压力,再逐一派官员过去挟制。”
    “治标不治本,再说我等得了,那六十万百姓可等不了。”叶知昀上了马车,“再说了,总要做些实事才对得起我如今的官位。”
    程嘉垣淡淡道:“我看你只是想为皇上聚拢人心罢了。”
    叶知昀不置可否,朝他微微颔首,便吩咐车:“可以走了。”
    马车向远处驶去,程嘉垣站在楼下,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抬眼望去,经过几朝狂风骤雨,这座偌大的长安城依然如故,锦绣成堆,宝马雕车香满路。
    李琛泡在扎堆奏折里,旁边新选进来的陆公公小心观看他脸色,敏锐地察觉到这位新帝心情十分不佳。
    最近朝堂上令人焦头烂额的政务一出接一出,还有大臣进言后位不可空置,选秀填充后宫。
    李琛一边催叶知昀,写信故意问他觉得哪位大臣家的女儿更端庄标致。
    一边对朝臣们声称一日不收复北方一日不娶亲,雷打不动,一副为国为民的正直态度。
    李琛抬手揉了揉眉头,他坐了太久,整个肩膀手臂都是酸的,稍微一动,背脊骨头发出咯嗒的响声。
    放在陆公公的耳朵里,那是听得心惊胆战,小心问:“陛下用不用休息一会儿?”
    “去泡杯茶。”李琛往椅子里一摊,把塞满了政务的脑海放空,望着上方,漫无目的地想到若是以前的自己一定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一连待在皇宫数个月哪也不去,叶知昀一走,竟然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可谓是高处不胜寒。
    “皇嗣啊……”他喃喃,目光一点点地移到案几上,手指弹了弹角落里陈列的袖珍编钟,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
    陆公公端着茶盏回来,犹豫一下,道:“陛下,曹御史大人求见。”
    这个曹霄原从庐州知县做到知府,一步步调到都城,官拜御史大夫,已是五十多来岁,上个月奉旨和叶知昀去西川整改荒地,结果事还没有办成,便早一步回来请求面圣。
    李琛对他进宫来干什么心知肚明,叶知昀为平民百姓谋生路,得罪了大部分世家官绅,而这位曹御史刻板迂腐,对他出格的行为处事不满至极,早就参了他一本。
    这回无非又是来告状,给叶知昀的所作所为按上条条例例的罪名。
    “让他进来。”
    “是。”
    随着侍卫一层层传召下去,巍峨森严的殿门向两侧打开,曹霄将身上的官袍整了又整,才躬身迈步进去,随着领路的太监来到书房,屏息静气地叩首伏地,“臣曹霄参见陛下。”
    屋里一片安静。
    半晌等到曹霄脑门冒汗,上面也没传来半点声音,他摸不准情况,小心翼翼地抬起视线往上一看。
    皇帝穿着一袭常服,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眼底深邃清冷,正专注地拿着一卷书翻阅,像是没有留神外界的动静。
    曹霄不由在心里掂量起来了,他对这位扳倒潘家的新帝非常忌惮,揣测不出圣意,谨慎地重复道:“臣曹霄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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