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兰道:“家里的器皿摆设留了一部分,其余用不着的都卖了,老爷在咸宜坊买了处三进宅院,打算把家具和书籍搬过去,以后等阿汉长大了,兴许要回京科考,正好有个住处。”说罢笑了笑,“还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严清怡笑问:“什么喜事?”
    “是李婉,”常兰道,“李婉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老爷不想再耽搁她,就在军里找了个百户,今年二十六,年纪虽然大了些,可为人挺实诚。说给李婉听,她也愿意。这次顺便将她带过去,把亲事办了。”
    李婉是被云楚青算计了,说起来也够可怜的,白白被耽搁这些年。
    好在终于能有个归宿。
    严清怡道:“你几时走,到时候给我个信儿,大家凑在一起聚聚,再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常兰笑道:“我也正有这个意思,这次回来,总得跟你们几人都见见……”
    第167章
    过了中元节, 天气渐渐凉下来, 再过几日, 院子里的桂花树绽出米白色的蓓蕾, 进进出出就会沾得满身甜香。
    七爷却受不住, 闻到花香会接连不断地打喷嚏。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 严清怡心疼不已,吩咐青柏找人进来砍了。
    七爷不同意,说金桂飘香是好意头, 左不过每年只开大半个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严清怡也是爱着这满树桂花,可又不忍七爷受苦,便劝他到外院书房里暂住几日。
    七爷想想自己喷嚏连天, 怕扰了严清怡歇息, 遂点头答应。
    成亲这些天, 两人夜夜相拥而眠,乍一分开, 严清怡顿觉心里空落落的,翻过来覆过去好一阵子也不能入睡。
    正辗转反侧时, 听到院子传来惊天动地的喷嚏声,严清怡“腾”地坐起来,借着月色摸到衣衫,胡乱地披上去,又摸索绣鞋。
    不等穿上鞋子,七爷已大步进来, 手里捏一张帕子堵着口鼻。
    严清怡趿拉上鞋子,站起身嗔道:“七爷不是歇在书房,怎地又过来了?”
    七爷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解释,“那边没有替换的衣裳。”
    严清怡才不信,如果真没有衣裳,刚入夜小郑子就会过来取,现下都快二更天了,还用这拙劣的借口?
    可她并不说破,打亮火折子掌了灯,先替他脱了外衫,然后去净房里端出来一盆温水,绞了帕子伺候七爷净脸。
    洗过脸,另兑一盆热水让他洗脚。
    天气凉了,七爷身子寒,每夜临睡前习惯用热水泡脚。
    这些事情,严清怡总是亲历亲为,不曾假手别人。
    上了床,七爷吹灭灯,扑过去就寻她的唇,低低呢喃,“我刚才躺下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黑夜里,他双眸清亮,如同天边星子。
    严清怡问道:“那你也洗过脚了?”
    七爷含混不清地回答,“小郑子洗得不干净。”
    严清怡气结,“你使唤我玩呢?”
    七爷轻笑,“我喜欢看你服侍我。” 说着,手指熟练地去解她中衣的盘扣。
    月光如水,透过窗上的绡纱照进来,朦朦胧胧的。
    幽暗的帐帘里,严清怡美好的曲线如同连绵起伏的山峦,而七爷便是那精力充沛的旅人,一次次攀登着高峰。
    等终于到达快乐之巅,七爷搂着已有些汗湿的严清怡低语,“你别撵我去书房,我不想一个人睡”,声音里含着委屈,像个撒娇的孩子。
    严清怡静弯了唇角,往他怀里缩了缩,悄声道:“我也不想自己睡。”
    第二天,送了七爷上衙之后,严清怡吩咐人在树下铺上竹席,月牙踩着凳子将枝头桂花打落下来。
    桂花开得茂盛,足足收了三张竹席。
    晒干后,把其中夹杂的枝叶挑拣出来,其余的收进笸箩里。
    傍晚,七爷下衙回家,瞧着空无一花的桂花树大吃一惊,随即弯了唇角,施施然进屋对严清怡道:“辣手摧花,暴殄天物。”
    严清怡瞪他一眼,脸上又堆起笑来,“我打算酿桂花酒,先前是请五姑娘从醉仙楼要的,现下不好劳烦她,七爷帮我寻些酒曲来。”
    七爷欣然答应,“行,要来酒曲,我跟你一道酿。”
    转天青柏就送来两罐子酒曲。
    七爷顺理成章地不去上衙,连着四天在家里跟严清怡一道忙活酿酒,畅合院洋溢着浓郁的酒香。
    那一笸箩桂花酿了六坛子酒还有剩,严清怡到厨房烧半锅水,再加上白糖,等糖全然融了,咕嘟嘟冒泡时,捏一小搓盐进去,再将剩余桂花加进去,一边熬着一边搅动,最后熬制成晶莹粘稠的桂花酱。
    中秋节那天,七爷提着只青花瓷广口圆肚罐去了坤宁宫。
    万皇后笑问:“是什么东西?”
    “桂花酱,我跟三娘一起做的,”七爷颇为得意地掀开盖子,“院子里有棵桂花树,前两天还酿了桂花酒,等过年的时候拿来给皇嫂尝尝。这桂花酿馥郁甜香,蘸着馒头吃或者泡水喝都极好……本来三娘还炖了鱼汤,池塘里养的鲫鱼,可鱼汤凉了有腥气就没带过来。”
    七爷向来清冷淡泊,除了读书写字,再就这几年管管铺子,几时学会这种事情了?
    万皇后抬眸细细地打量着他。
    眉眼还是以往的眉眼,体态还是原先的体态,可眉目之间却蕴着掩饰不住的欢喜,行动间隐约有股茉莉花的淡淡香气。
    万皇后不由就想起七爷先前说过的话,“以后有了宅子,要栽一片杏树种两畦西瓜,杏子熟了把最甜的摘给她吃……”
    平王府没栽杏树,也没种西瓜,可七爷身上仍是有了温暖的烟火气息,体味到居家过日子的滋味。
    万皇后欣慰地笑:“严氏怎么没来?”
    七爷脸色红一下,“正打算跟皇嫂说,她身子不方便,怕殿前失仪。”
    是来了小日子。
    万皇后了然,笑道:“那就在家里歇着,等会你跟圣上说一声,晚上也不用过来了,陪着你媳妇过节。”
    七爷颔首笑应,“多谢皇嫂体谅。”
    待七爷走出坤宁宫,宫女笑道:“这两个月,七爷似乎长胖了些。”
    万皇后盯着那只瓷罐看了看,“去冲一杯尝尝。”
    宫女应声而去。
    万皇后感慨地叹了声。
    七爷长没长胖不明显,可他浑身洋溢着的快乐却是有目共睹。
    还好是依着他的心意娶了严三娘。
    想起严三娘,不免又想到恭王妃跟定王妃,两位皇子不太到坤宁宫,两位王妃却时不时地过来请安。
    恭王妃以前有过身孕,可因为跟侧妃斗气,孩子不足三个月就掉了,后来便再没怀上。
    她怀不上,也不想让侧妃怀上,所以恭王至今不曾有子嗣。
    叶贵妃气得要死,每次见到恭王妃都要教导她一遍。
    恭王妃在叶贵妃哪里受了气,回头就把气撒在侧妃及侍妾头上,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刻薄。
    定王生母已故,定王妃上头没有位高权重的婆婆,不用受这个气,但是定王却连接纳了两个地位颇高的侧妃。
    一个是昌平总兵的嫡次女,另一个则是辽王妃的表外甥女。
    定王妃的父亲是白鹤书院的山长,在士子中颇有名望,可地位离另两位却差得老远。
    定王妃时不时被两位侧妃排挤,变得越来越憔悴。
    万皇后只冷言看着,并不曾加以开解。
    七爷现在过得顺意,她也断了心底那从不曾明说的念头。
    至于这大好河山落在谁头上,她不关心,左不过是姓楚的,谁有本事谁去抢。反正她如果死在康顺帝前头,就百无牵挂,若是康顺帝先故去,她立马追随而去。不管怎样,总会有场体面的丧礼进到皇陵。
    万皇后的心思,七爷隐约猜到了几分。
    之前是因为身体不好,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未可知,自然全无想法。现在有了娇妻在侧,每天快活得似神仙,更不想沾惹朝政。
    再者康顺帝眼下仍是年富力强,他才不会做出忤逆兄长之事。
    可将来的事情,他并非没有想过。
    现如今康顺帝留京的三个儿子中,恭王能力最强,行事果断崇尚武力,只是性情暴躁听不得任何反对的声音。如果是在乱世,恭王定会是为平乱专制的君王。
    而眼下万晋国海晏河清,他这种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的作风只会使臣民人心惶惶。
    定王脾性倒软,能听得进人劝。他大智慧没有小动作却不断,此次辽王的试探,就少不了他在背后捣鼓。定王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主见,担负不起责任来,遇到事情只会推诿给别人,自己当缩头乌龟。
    至于年纪最幼的楚炤,就是个狂妄自大的蠢货。
    七爷心里明白,万皇后对自己有多好,楚炤就有多恨自己。如果楚炤登基,说不定头一个就是拿他开刀。
    与其把江山交在这三人手中,还不如在宗室里挑个堪当重任的子侄加以培养。
    只是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不管是康顺帝还是三位皇子都不可能看着帝王之位落在旁支手里。
    九月初九重阳节,七爷带着严清怡去爬香山。
    正值金秋,成片的枫林已被秋意染得半醉,火一般红,而黄栌则呈现出亮丽的金黄。站在山顶放眼四望,深深浅浅的绿,浓浓淡淡的黄,以及漫山遍野怒放的野菊,只让人觉得天地如此宽广,而自己却那般渺小与卑微。
    山间的风景有多美,下山的痛苦就有多大。
    回到家,严清怡的两条腿又差点断了。刚刚歇过来,听说常兰十月初要动身回榆林,所以她就定下九月二十六请一众好友聚一聚。
    严清怡头一次做主请客,格外慎重,而且魏欣又是怀胎之人,单是菜式就跟邱姑姑商议过三四回才确定下来。
    然后又安排玩乐的场所和节目。
    好在所请人数不多,又都是老朋友,彼此知道性情,倒不必太避讳什么。
    宴客当天一大早,常兰就带着两岁的儿子来了,她儿子名叫云楚瑜,见到严清怡像模像样地做个揖,“阿瑜给姨姨请安。”
    丝毫不认生。
    严清怡忍俊不禁,吩咐月牙取了块竹报平安的玉佩给他玩儿。
    不多久,何若薰跟魏欣还有许久不见的李妍一道过来。
    何若薰也带了她的儿子,陈泓。陈鸿比云楚瑜小半岁,话还说不利索,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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