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想起她写的书信,又想到她这些日子的操劳辛苦,不免有几分懊悔。
    那天,他看到她跟林栝站在树影里,男的英武女的温婉,俨然一对璧人,心里着实是有些吃味的,可又拉不下脸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去黄米胡同质问她,便狠下心晾她几天,盼望着她能想通了跟他说几句暖心的话。
    她倒是写了信,可信上除了王府那些琐碎之事,半句甜言蜜语都没有。
    他在户部主事,往来公文上有时候还会写几句王爷祺安等话,她却是连公文都不如。
    七爷前气未消,又跟自己较上了劲,这次非要逼得她说出两句好听的来。
    可谁知,到后来竟是连信也没了。
    这一置气又是一个月。
    算起来他已经三个多月没好好跟她说过话了。
    而今看到她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心里怨气尽数消散,而喜悦却犹如发酵过的面团,慢慢膨胀,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七爷叹口气,温柔地道:“凤冠太重,我帮你取了吧。”说着上前,托起凤冠,有几缕发丝被挂住,他轻轻地扯了开,生怕扯痛了她。
    看着他这般小心翼翼地动作,又闻到他身上浅浅淡淡的松柏香味,严清怡越发觉得委屈,却强忍着不发作出来,低声问道:“七爷还要到外头待客吗?”
    七爷“嗯”一声,“我去转一圈即刻便回来,安郡王和礼部的人在,有他们招呼着就行。你把头发散了松快松快。”
    严清怡应声好,先将七爷送出门,叫了月牙进来。
    月牙一边伺候着她脱掉喜服,卸了钗环,一边絮絮说起王府的事儿,“和安轩的人也是今儿一早过来的,共二十七人,其中郑公公和李公公是贴身伺候七爷的,有四人专门伺候七爷饭食。郑公公很客气,说来了王府以后就听王爷和王妃吩咐……还有两个三十七八岁的姑姑,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
    严清怡想一想,便道:“七爷吃惯了那四人的饭,就把他们安排在小厨房,先前那两个婆子调到大厨房去。至于那两位姑姑,等明儿问过七爷再说。这几天,你跟辛姑姑多经点心,看看下人们有没有偷懒耍滑或者眼高手低的,毕竟才教了不到一个月,怕混进来不好的以后麻烦。”
    月牙应声离开。
    严清怡去净房用热水擦了把身子,又净过脸,等出来时,七爷已经回来了。
    他脸色有些绯红,而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显然是吃过酒。
    严清怡顿时想起魏欣说的话,何大哥吃过酒,嘴里会有桂花的香味儿,脸上不由红了下,问道:“我伺候七爷更衣,还是请郑公公来?”
    七爷张开手臂。
    严清怡走近前,解开他腰间束带,又弯了腰解内里的系带。
    不等解开,七爷已抱起她放到铺着鸳鸯戏水的大红喜被上,而他的身体重重地覆下来,唇正对着她的唇……
    第163章
    严清怡尚未来得及思索, 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七爷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身子立刻变得紧绷,目中也换上戒备的神情, 默默叹口气,站起身将身上半掩着的喜服脱下来,搭在椅背上。
    屋里的温度骤然冷下来。
    严清怡死死咬着唇, 说不清心里到底是种什么滋味, 想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默片刻, 将被子整齐地叠好, 另外取出两床棉毯。
    正是酷暑的天气,先前铺着被子是为了喜庆, 夜里实在用不着这么厚的被子。
    七爷默默看着她的动作, 往床上一躺,沉声道:“早点睡吧, 明天要进宫。”
    严清怡觑着他的脸色, 小心翼翼地问:“要很早去?”
    七爷道:“不用太早,卯正时分上朝,下朝约莫辰正, 咱们辰初过去就行。”
    严清怡又陪着小心道:“七爷往里面挪挪,我睡外头吧, 夜里端茶倒水方便。”
    七爷扫她一眼,“我夜里不喝水。”
    严清怡只好从他上边往里头爬, 刚爬过去, 七爷一把撩开自己身上的棉毯, 将她密密实实地包了起来。
    严清怡本要推拒,心念一转,没敢反抗,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
    他的中衣是用府绸做的,贴上去柔软细密,有淡淡的松柏香味沁入鼻端。
    这味道让人安心,还有些……想念。
    严清怡吸口气,轻声问道:“七爷是不是生气了?”
    七爷默了会儿,“嗯”一声,却是用力将她拥得紧了些。
    她的手推拒般抵在他胸口,隔着府绸中衣,能感觉到他单薄的身体,还有他一起一落的心跳,就在她的掌下。
    严清怡收回手,将脸贴过去,静静地听了会儿,低声道:“七爷还记得上元节,曾遇到郭鹏的家眷?”
    七爷伸手拂着她柔顺的长发,应道:“记得。”
    严清怡又沉默片刻,含混不清地道:“以前我做过一个梦,梦见被发卖到郭家为奴,郭蓉每天非打既骂,而郭进他……”声音一哽,却是说不下去。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七爷正凝神听着,忽觉胸前一片湿热,大吃一惊,低头瞧见严清怡耸动的肩头,忙安慰道:“阿清,没事了,做梦而已,没事了。”
    话虽如此,可脑中一片清明。
    上元节那天,跟郭家人只匆匆打了个照面,他是后来听青柏提起才知道郭鹏的儿子名叫郭进。
    严清怡却是如何得知?
    还有三年前的桃花会,依着严清怡的性情,她绝非那种得理不饶人飞扬跋扈的人。
    想必那个梦并非只是梦,而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七爷心头升起浓浓的怜惜,探起身寻到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她的泪,柔声哄道:“都成亲了,还因为做梦掉眼泪,等以后把这事告诉儿女们,岂不让他们笑话?”
    严清怡闻言哭得更凶,抽泣着道:“他亲我的脸,扯我的衣裳……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七爷低低道:“作恶的人总会有天谴,他已经死了。”
    严清怡愣住,仰起头,泪眼婆娑地问:“真的?是几时的事儿?”
    七爷点头,“就是这个月初,原本老五相中了忠勇伯府的姑娘,就快要下诏书了,顺天府正巧接到密报说云水庵有人行腌臜之事,就过云水庵那边察看,一共抓了十好几人,有男有女。其中便有那位云姑娘和郭进。就在押往顺天府衙的路上,正巧遇到老五,老五一气之下将这十几人尽数杀了。”
    严清怡心头顿觉松快了许多,就好像压着多年的大石终于被搬走一般,却仍有些不敢置信,迟疑着问:“云楚青跟郭进一道?都死了?”
    七爷再度点头,抬手将她腮旁两滴泪珠拭去,唇角弯一弯笑道:“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不用去想,往后只过好咱们的日子就成……我且问你,你知道我的名讳表字是什么?”
    严清怡尚未从适才的讶然中反应过来,想了想才道:“七爷姓楚,单名一个瑭字,表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七爷盯着她的双眸,一字一顿道:“昶安,昶是永日的昶,安是平安的安。往后记得了,不许再跟别人一样叫七爷,要叫相公或者名字。”
    “这个,”严清怡脸上显出几分为难,“我不习惯。”
    七爷道:“勤加练习,很快就习惯了。”
    严清怡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七爷说这着闲话本是打算开解她,说着说着又记起前仇来,板起脸问道:“上次,在荣盛车行门口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和林栝唧唧歪歪说半天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严清怡讶然道:“七爷看到了?”
    七爷冷哼一声,不作声。
    严清怡急忙解释,“没有说半天话,我去车行接阿昊,刚巧林大哥从车行出来,碰了个正着。我就问了问他几时走,在辽东过不过得惯?”
    七爷粗粗地呼口气,“那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严清怡毫不犹豫地回答:“有。”
    话出口,自己都诧异了几分,随即心底不期然地酸软起来,又重复一遍,“我想着七爷。”
    “想着我连封信都没有?”
    严清怡道:“我写过信,都打发刘五送去的,难道七爷没看到?”
    七爷没好气地说:“那能称得上书信?我看跟公文差不多,还不如公文……以前就算了,往后记着,写信的时候开头称夫君,落款写娘子,信首要问安,信末要写……想念我的话。”
    这是在说她写的信没有哄着他?
    严清怡恍然大悟,不由启唇一笑,腮边梨涡也随之跳动一下。
    她才始哭过,被泪水浸润过的双眸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清澈而明净,其中又映了满屋子的大红,呈现出别样的娇艳明媚。
    七爷心底热热地荡了下,飞快地在严清怡腮边啄了下。
    严清怡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反应过来,七爷已经退了回去,她下意识地摸了下七爷适才啄过的地方。
    是干的!
    七爷瞧见她的举动,板起脸道:“你这是嫌弃我?”
    “没有,不是,”严清怡急忙否认。
    怎么可能?
    他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清贵得犹如高山遗雪。
    而且长相如皎皎明月,只要他肯,京都的世家女子,哪个不想着嫁给他?
    不管从家世还是人才上,他们都算得上云泥之别。
    她又哪里来的底气嫌弃他?
    严清怡再度重复一遍,“我没嫌弃七爷。”
    “那就好,”七爷趁热打铁,再度垂下头。
    严清怡已有准备,双只手本能地抵在七爷胸口,防止他靠近。七爷不理会,依然决然地凑上前,双唇贴着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直直地扑在她脸上。
    严清怡如临大敌,身子绷得紧紧的。
    七爷仿似不曾察觉,慢慢移到她面颊,轻吻浅啄。
    片刻,对牢她的眼眸,低低柔柔地道:“阿清,我想你了,想你想得紧,你想不想我?”
    声音如同窖藏的陈年女儿红,醇香馥郁。
    那双素日沉静如寒潭的眼眸里,清清楚楚写着对她的思念对她的渴望。
    严清怡心头一软,低低应道:“想。”
    只这瞬间,七爷已飞快地侵入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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