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郑子也瞧见树下两人,暗暗叫声苦,大气不敢喘一声,默默地缩在马车的角落里。
    严清怡丝毫没有注意到斜对面的马路上,有辆马车停了数息,很快就离开,她也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林栝。
    她去荣盛车行找薛青昊,而林栝正好自荣盛车行出来,恰恰碰了个正着。
    既然遇到了,严清怡不可能当作没看见,便从马车下来,略略问过他妻子的丧事和辽东的情况。
    只不过寥寥数语,七爷掉头刚走,他两人也分手告别。
    严清怡在路边等了少许时候,薛青昊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林大哥明儿启程,秦师傅说跟我一道去送行,耽搁了会儿。”
    “我知道,”严清怡笑笑,“刚才正好在门口见到他,聊了几句。你想吃什么?”
    薛青昊无谓地说:“都行,要不买几个包子在车上吃,旁边有家包子店,做的青菜包子非常好吃。姐在这里等着,我去买。”说罢,撒丫子冲出去,很快地捧着个油纸包回来。
    两人上了马车,将包子分着吃完,又喝了盏凉茶。
    薛青昊抹抹嘴问道:“姐怎么想起去王府了?七爷隔天就过去溜达一趟,你怎么不跟他一道?”
    严清怡笑道:“我本来是打算叫上七爷的,可他另有别的事情。我自己走摸不清方向,就想接上你,也免得大热天你还得往那边走。”
    薛青昊“嘿嘿”地笑,“我对王府可熟悉,你想去哪里我带着你,不过我得先跟工头说一声。工头厉害得很,看见活儿干得不仔细或者偷懒,抬脚就踹。幸亏我学武反应快,不等他踢到就躲开了。”
    严清怡道:“那你是偷懒了?”
    薛青昊摸摸耳朵笑道:“天这么热,一直干活谁受得了?我就是偶尔歇一下,不过活计干得很仔细,我替你监着工呢,肯定没有偷工减料的地方。”
    姐弟俩说说笑笑,没多大会儿就到了积水潭。
    刘五将马车停下,月牙陪着严清怡跟薛青昊从平王府西路的侧门走了进去。
    上次,严清怡是从角门进的,只跟在七爷身边走,稀里糊涂的没辨清方位,这次带了图纸,每走一处便对照着图纸看一看。
    王府的西路和中路分别是大五进的院落,两路之间有条宽约七尺的夹道。院落后面是座后花园,其中建了七八处亭台楼阁。
    而新圈进来的东路,除了那面镜湖之外,另有处小三进的院子,和两处正对着湖面的五开间轩室。据说,当年的三皇子最喜欢请了戏班子在湖边唱戏。
    因为中路是正房,所以在原本的公主府门之外,又按照亲王府的规制建了座气派的宫门。从宫门进去,是府门,再进去穿过第一进院,是座五开间歇山顶的正殿,叫做中和堂。
    中和堂平日应该不开,只有祭祀或者大典的时候才打开。
    第三进是敞亮的穿堂,穿过穿堂就是原本叫做澹怀堂的畅合院。中间的明间是平常起居待客的厅堂,东边两间是卧室,西边两间布置成书房,摆着顶天立地四只大书架,另有书案书桌等物,最西头的梢间还安放了床榻以供歇息所用。
    厨房原本有两处,西路和中路各有处大厨房,此次修整,七爷又单另在畅合院后罩房开了间小厨房。
    这样饭菜做好了,就能够趁热吃,而且吩咐饭菜也方便。
    在后花园的最北面,盖着两处排房,是府里丫鬟的住处。至于小厮以及成家的仆役,西路旁边另外有数排下人群房。
    严清怡走了整整一下午,两条腿都快溜断了,终于将王府各处屋舍分辨了个清楚。
    夜里吃过饭,稍微消了消食,一头栽到床上。
    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醒,吃过饭又对照图纸把几处紧要地方记在心底。
    再过一天,钱氏带着人牙子上门。
    严清怡与钱氏并辛姑姑三个人齐掌眼,瘸子里面挑将军,终于选定十六人。
    辛姑姑在宫里当差多年的经验有了用武之地,受命教导这十六人的规矩礼仪。
    而严清怡的小日子如约而至。
    许是因为连日劳累的缘故,这次竟然有些痛,而且拖得时间长,足足延续七天才完全利索。
    癸水一走,严清怡便痛快地泡了个热水澡,等她神清气爽地从净房里出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再过一天就是过大礼的日子。
    而她已经有许多时日不曾见到七爷,也不曾收到他送来的只言片语了。
    这些天,七爷也没闲着。
    平王府终于修缮完毕,瓦工跟木匠尽数撤了出来,他早就委托青松安排好的护院住了进去。
    除去畅合院喜房里的家具留待发嫁妆那天抬过来之后,其它屋舍的家具尽都摆放妥当,又吩咐婆子们仔仔细细地擦过两遍。
    各处假山怪石花木藤萝也都一一整理修剪过,一派繁盛。
    严清怡忙得想不起七爷,七爷却时时惦记着她,想得狠了,便吩咐青松驾车到黄米胡同转一圈,也不进去,就停在门外静静地待上两刻钟。
    小郑子想不明白,私下里跟青柏嘀咕,“七爷这是怎么了,都走到门口了,要是生气就进去训一顿,要是想念就进去看一眼,在外头瞎转悠有什么用?他来来回回好几趟,严姑娘根本不知道,岂不是白跑了?”
    青柏笑道:“男女之间的事儿你不懂,以后你有了喜欢的姑娘就知道了。”
    小郑子“切”一声,“我怎么不懂,针工局里的喜鹊就喜欢我,前两天送我一只香囊,她模样长得还行,就是太黑了。”
    青柏忍不住笑:“她是想跟着去王府,前天还给李宝业送了只荷包。”
    小郑子脸色涨得通红,甩着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
    下聘那天,严清怡跟钱氏带着两位婆子,对照着礼书单子将聘礼一一核对过。
    聘礼大都是金银首饰,玉器瓷器、绸缎布匹以及茶叶药材等物,并无大件东西,只盛了八只箱笼。
    核对完,严清怡又原样将箱笼封起来,打算发嫁妆的时候再抬回去。
    相比严清怡的忙碌,七爷倒显得轻松自在。
    按制,王府可以用五十个内侍,七爷不打算用那许多,只想着把和安轩用惯了的带上,再加上神武门跑腿那个叫做宝全的小火者。
    万皇后打算把身边的邱姑姑和梅姑姑送给七爷。
    邱姑姑会做药膳,调得一手好汤水,而梅姑姑女工极好,往常万皇后贴身穿的小衣多出自她手,只不过近些年岁数大了,眼神不如以前,这才放下手。
    万皇后一来不放心七爷在宫外住,让两人照顾七爷,二来也有让两人荣养的意思。
    两人自打康顺帝在潜邸的时候就伺候万皇后,一晃就二十多年了,不能让人老死在宫里。
    七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万皇后正要将两人唤出来先跟着七爷过去熟悉几天,就听得宫女进来禀报,说钦天监的何监正来了。
    何监正是来送五皇子楚炤跟云楚青的八字。
    先前,楚炤选定了几位有意向的姑娘,万皇后分别要了她们的生辰八字来。云度在榆林卫,写信过去一来一往就一个多月,期间因云度没在卫所又耽搁了二十多天才回信。
    何监正犹豫着道:“云姑娘的八字有些奇怪,先后测算了好几遍都说是寿数不长,乃短命之人。”
    万皇后不在意,先前护国寺住持说七爷也短命,不也活到成年了?可见先天的寿数是其一,后天的运道也有很大作用。
    遂问道:“这两人八字合不合?”
    何监正道:“算不上绝好,但也是中上。”
    只要不是彼此相克就好。
    万皇后将何监正测算的批文交给身边宫女,“送到乾清宫,问问圣上的意思,若是觉得合适,就把亲事定下来。”
    宫女应声而去,过得两刻钟,气喘吁吁地回来,“圣上说,婚姻大事在乎天意也在乎人为,世上哪有那么多天作之合,测算出中上已经不错了。”
    万皇后点点头,“你再往西五所跑一趟,把圣上的意思知会五殿下一声。”
    不多时,宫女带回楚炤的话,他愿意迎娶云家姑娘。
    万皇后笑笑,“既如此,就选个好日子把亲事定下来,我也算尽到责任了。”
    七爷附和着笑。
    他记得清楚,四月间,青柏曾禀告过他,云楚青与郭进私下在云水庵见过面,而且还不止一次……
    第160章
    在青柏禀报之前, 七爷从不曾听说过云水庵这个地方。
    打听之后才知道就在智化寺附近。
    智化寺本是开朝之初有名的大太监王真建的家庙, 因为王真极受太~祖皇帝宠信, 朝臣也多有巴结, 慢慢就有了名气, 太~祖皇帝还御笔赐名智化寺。
    直到现在,智化寺的香火仍然昌盛。
    依附着智化寺周围有五家尼姑庵,多是穷苦人家弃掉的女婴, 也有合离或者被休弃的妇人为家人所不容, 自愿脱离红尘削发为尼, 后来周遭人家把家里不守规矩的女儿也送到那里奉佛清修。
    这几家尼姑庵良莠不齐, 时不时有公子哥儿或者泼皮打着去智化寺上香的旗号在庵堂附近闲逛, 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碍于种种原因不敢捅破那张窗户纸而已。
    云水庵在这五家尼姑庵中, 是顶不起眼的一家。
    七爷微笑着回到和安轩,吩咐青柏:“打听着五皇子几时出宫,给他露点口风过去, 该怎么处置是他的事儿,吩咐咱们的人沉住气,不能乱动, 免得五皇子脸上不好看。”
    青柏一点就透, 而且他做惯这种事情,简直是得心应手, 遂笑道:“七爷放心。”顿一顿, 又道:“林栝妻子过世了, 他是回来奔丧的,前两天刚办完七七,今早启程回辽东。”
    七爷立刻拉长了脸,嘟哝一句,“不爱听,”起身走进书房。
    小郑子幸灾乐祸,“谁让你多嘴提那人,看吧,被甩了脸子。”
    青柏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年轻,不懂。”
    七爷以前无欲无求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丝浅笑,如高山遗雪般清雅,又如九天仙君般俊逸,可不管是高山还是九天,都离人间太过遥远。
    而现在,七爷会动怒,会赌气,会因着那个女子忽悲忽喜忽怒忽乐,会轻易地被那个女子拨动心弦。
    这样的七爷才是真实的,存在于红尘人世的七爷。
    况且,七爷说是不爱听,其实还是听进去了。
    青柏所料没错,七爷得知林栝是奔丧回来,松快了许多,嘴里却仍是嘀嘀咕咕的,“偏生就那么巧,只回来这些天,就能在大街上见到?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知道避讳……”边嘀咕,边提笔将黄历上的日子涂黑一天。
    只剩下半个月就成亲了。
    哼,成亲以后再不许她私下里见林栝。
    要见也得他陪在旁边,他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七爷想起那堪堪一拃的细腰和被嫩粉色袄子包裹的美好轮廓,心头热热地荡了下……真好,他们就要成亲了。
    要朝夕相处,要耳鬓厮磨。
    他要让她的周遭全是他的气息他的味道,把林栝留下的痕迹完全抹掉。
    相较七爷的清闲与期待,严清怡却是无比焦虑。
    宗人府跟礼部将嫁妆单子上的物品一箱箱送了过来,西厢房堆得满满当当,根本塞不下,而原本秦四娘住过的东厢房也塞满了,另外一些放在后罩房,而东西仍是源源不断地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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