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费了大半个月,花灯拆了做,做了拆,昨天终于做成了合心意的样子。而那四幅画,也被他细细地描在素绢上,糊成花灯。
    蜡烛点亮的时候,她的面容会散发出温柔的光芒,静静地看着他。
    花灯点了一夜,而他一夜未能成眠。
    及至醒来,床榻一片狼藉。
    他匆匆忙忙地换过中衣,逃窜般躲进书房。
    本打算要对账的,可翻开账簿,脑子里闪现得全是昨夜的梦境。
    他顿时坐不住,恨不得立刻赶到黄米胡同去看看她。猛然又想起今天是淮海侯府五姑娘发嫁妆,她一早就去添妆了。
    严清怡的嫁妆,他早就开始准备了,正好带给她过过目,也免得她羡慕别人。
    所以,吃过晌饭,他顾不得歇晌就来到淮海侯府门口等着。
    没想到……他只是情不自禁想要亲吻她,却被她如此的反感。
    他是想负气离开的,可他舍不下她。
    她是他的心魔,是他躲不过的劫。
    七爷长长叹一声,复转回头,温声道:“再去东边看看,那里有面镜湖,里头养着好几种莲花,你说沿着湖边种一片杏树好不好?春天时可以看杏花,夏天杏子熟了,可以摘杏子吃。”
    七爷六岁那年生过重病之后几乎没再吃过杏子,而他又受不得花粉。
    严清怡摇摇头,“我不喜欢杏子了,现在湖边种的是什么?”
    七爷回答,“是垂杨柳。”
    “那还是留着吧,再过一个月,就是杨柳堆烟了,到时候园子是不是就修好了?畅合院的窗子漆成绿色好不好,绿意生凉?”
    七爷应道:“好。”
    严清怡又道:“再往湖里放些鱼苗吧,鲫鱼长得慢,鲤鱼长得快,春天放进去,到冬天就能捞上来吃了。”
    七爷再应,“好。”
    严清怡咬咬唇,继续没话找话,“再建个暖房,不一定种花草,可以种菜蔬,淮海侯府的花房里就种了黄瓜和豆角。这样冬天也有新鲜菜蔬吃。”
    七爷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恨恨地瞪她一眼,“你就记得花房里的黄瓜了?”
    严清怡垂眸,少顷仰起头,开口问道:“还有豆角和菠菜,七爷是不是躲在黄瓜架子后面偷看我了?”
    “嗯,”七爷并不否认,想起当日情形,清俊的面容上露出浅浅笑意,“我听见你跟何家姑娘说话。”
    “七爷,”严清怡轻声问道,“要是重来一次,我又掉进湖里了,七爷还会救我吗?”
    七爷干脆地答:“不会!我一定躲得远远的,再不去招惹你,免得整天……牵肠挂肚。”
    牵肠挂肚啊!
    从那个时候他就对她牵肠挂肚了吗?
    严清怡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片刻轻声道:“那换成我救七爷好了,不过我不会凫水,以后七爷教我凫水吧?”
    七爷愣住。
    昨夜做过的梦,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脑海里。
    仍然是在那水汽氤氲的池子,她墨黑的青丝平铺在水面上,白净的手臂缠绕着他,水嫩的唇在他耳边轻唤“七爷”。
    而她娇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合着他,由着他予取予求……
    梦境是那么的好,可眼下,离那美梦似乎还遥远得很。
    七爷长叹声,适才或真或假的怒气尽都消散,留下的只有浓重的无奈和对她深深的渴望。
    复又捉过她的手,牢牢地握住了。
    ***
    回到黄米胡同,严清怡认真地翻看着嫁妆册子。
    这会儿倒是看清楚了,密密麻麻写着共十二页,单各样玉器瓷器就写了六页。
    其中大半是静娴公主的财物。
    静娴公主被圈禁后,家私全都查抄归到内库,这次既然把宅子赐给了七爷,万皇后趁机请康顺帝把原先的家具摆设一并赏给七爷。
    七爷将好的挑出来,写在严清怡的嫁妆里。
    而另一小半则是七爷收藏的字画,虽然只二三十幅,可件件是精品。
    这样算下来,比魏欣的嫁妆还要多许多,怕是得一百四十抬了。
    难怪七爷说,别人不会有机会轻视她。
    也难怪七爷会问,她到底有没有心。
    他的心就明明白白地捧在她面前了,可她的呢?
    严清怡正想得入神,便听旁边月牙禀道:“少爷回来了,在二门等着,想见见姑娘。”
    严清怡忙道:“让他进来吧。”
    月牙应声退下,没多久,院子里就响起轻快的脚步声,薛青昊大步流星地进来,笑嘻嘻地说:“姐,我今天看到你了。”
    “在哪儿见到的?”严清怡颇为奇怪,她从魏府出来,直接跟七爷到了积水潭。一直到快黄昏才回来,根本不可能见到他。
    薛青昊见她惊奇,得意地说:“是在平王府见到的,你和七爷站在湖边,我还看见你们拉手了。”
    “别瞎说,”严清怡恼羞成怒,斥道:“你闲着没事跑那边去干什么?”
    薛青昊索性不再卖关子,“青柏给我找的活计,跟那些匠人一起修缮房屋,每天上午我隔天去秦师傅那里,隔天去章先生那里,下午就到平王府干活,青柏说每天六十文的工钱。”
    “你能干好?别是青柏特意照应你吧?”严清怡颇有些怀疑。
    薛青昊不高兴地说:“姐别小看人,你忘了,我可是正经跟爹学过手艺活的。青柏还夸我的活计做得好呢。”
    严清怡顿时记起,薛青昊是学过木匠活儿。
    他是跟着严其华学的,严其华品行不端,可一手活计还是相当不错的。
    倏忽间,她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严其华了,要不是薛青昊提起,恐怕她也不会想到这个人。
    而此时济南府的涌泉胡同,张氏正跟严其华提到严清怡……
    第156章
    且说李实回到济南府后, 头一件就是想带秦四娘回家把她的身份给明确了。
    李太太本来是千般挂念他, 得知他好端端地回来了, 那股子挂念尽数变成了怨气,吩咐下人挡在门口。
    李实回家可以,但秦四娘不能进门。
    李实扭头就走,在东四胡同薛青昊屋子里住了两夜。
    第三天,春风楼门前敲锣打鼓, 鞭炮喧天。
    四个半大小子扯着嗓门喊:“我们家掌柜定亲了,连摆三天席面,每天席开八桌, 不收礼不要钱, 想吃的赶紧来, 坐满了就不让进了。”
    大家将信将疑,但抱着“有便宜就沾,不沾白不沾”的想法进去了。
    还真是头等的席面,六道冷菜六道热菜六道荤菜, 外加两坛子酒。
    饭可以随便吃,酒喝完了却不再上。
    李实穿一身崭新的锦袍挨桌抱拳,乐呵呵地说:“不是爷不舍得, 是酒喝多了误事。几位爷吃饱之后,给我宣扬宣扬,就说我李实跟秦四娘定亲了, 三月初九成亲, 到时候再请几位吃席。”
    头一天, 八张席面没坐满,第二天还不到饭点,众人就排着队在外面等着。
    七爷亲笔书写的婚书以及钦天监核定的婚期被李实找人裱糊起来,就摆在春风楼进门处。
    凡是进出之人,都能看见。
    三天席面摆完,李实定亲的消息就传遍了济南府的大街小巷,自然也传到了新任知府的耳朵里。
    陈知府是不太相信的。
    李丰显这人他知道,就是仗着溜须拍马,而且是济南府土生土长的人,根基厚,才在司狱司干了三十多年。要说他能跟七爷扯上关系,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
    可街面上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连钦天监的官印以及七爷的私印都说的像模像样。
    陈知府索性亲自到春风楼去查证一番。
    如果是假的,就告李实伪造文书冒犯皇室,趁机再将李丰显拉下马,换成他的人;如果是真的……据说前任张培源就是走的七爷的路子,以至于一步登天竟然到户部当了侍郎。
    陈知府也想在三年任满往京里活动活动,也不求升迁,能平调即可。
    陈知府外放前在翰林院当过庶吉士,自然认得钦天监的官印,这一查证不要紧,竟然是货真价实的真文书。
    陈知府二话不说,当即备了四色表礼送到李丰显府上。
    李丰显原先也只以为李实犟脾气上来在胡闹,正召集了八个小厮,打算将李实押回家好好教训他一顿。
    见陈知府亲自上门道贺,李丰显顿时傻了眼,送走陈知府之后就到春风楼找李实。
    李实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处宅院和八千两银子,另外让李丰显给秦四娘置办一副体面的嫁妆。
    李丰显虽然肉疼,却不得不答应下来,连哄带骗地把那两份文书拿回家准备供在祖宗祠堂里。
    没过几天,七爷跟严清怡的亲事定下来。
    可是因临近年关,驿站不通,一直到过了上元节,才传到济南府。
    李实更是得瑟上了天,充分发挥他纨绔本色,使出银子在春风楼门口架起两层灯塔,以示庆贺。
    他本来还打算把严清怡送他那件长衫穿出去显摆显摆,被秦四娘厉声喝住了,“你消停点吧,先前因为这件衣裳七爷就给你个没脸,你再往外穿,我看你头上脑袋不用指望了。”
    李实想起七爷看似淡然却冰冷可怕的双眸,顿觉头皮发凉,麻溜儿地脱下来,吩咐人浆洗干净,收到箱笼底下准备传给儿孙。
    有了李实的大肆宣扬,涌泉胡同的男女老少很快就知道了。
    这一天严家族长来到严其中家里,朝着严其中劈头就骂,“你们怎么还能坐得这么安稳,不赶紧到京里去?”
    严其中听得莫名其妙,“去京里干啥?”
    “隔壁老二家的三妞要成亲,他腿脚不灵便,你这个当大伯的不跟着张罗张罗?”
    严其中木着脸道:“三妞早不是咱家人了,张罗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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