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习过大泽山的功法也就罢了,还能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这凤皇未免对大泽山太过上心了。青衣压下心底的疑惑,拱手道:“原来如此。”
    “本皇听闻……”凤隐顿了顿,才问道:“当年大泽山之乱后贵山山门已被元启神君的神力所封,不知仙君这一千年在何处修行?”
    青衣眼底一顿,疑惑地看了凤隐一眼,仍规规矩矩道:“自山门被封后,青衣想多历练历练,便没有留在元启师叔的清池宫,一直云游于三界。”
    凤隐是凤染的弟子,和他师叔元启也算是世交,青衣对这个从未蒙面的凤皇很是有些亲切好感。
    凤隐眼底一黯,当年的大泽山何等昌盛,如今唯一的弟子却连修行的山门都没有了。
    “凤岛灵脉天成,很适合修行,将来青衣仙君若是有空,可随时来我梧桐凤岛。”见青衣神情惊讶,凤隐道,“仙君不必多虑。东华上神曾赠镇魂塔为本皇淬炼魂魄,此恩本皇一直记在心里,今日和仙君相遇,也是缘分。”
    见凤隐提及此事,青衣恍然大悟,千年前他入大泽山时虽是童子,却也听过这桩旧事,遂向凤隐一揖,“多谢凤皇好意,他日有机会,青衣定去凤岛拜见陛下。”他说着朝凤羽的方向看了看,“陛下,刚才青衣急着去御宇殿参加元启师叔的寿宴,不小心冲撞了凤岛的仙子,还请陛下见谅。”
    “无妨,我们也是前去参宴,你少来天宫,怕是不识得路,凤羽,上前带路。”凤隐朝凤羽摆了摆手。
    凤羽一听这俊俏仙君要和她们同行,连忙笑弯了眼,也不避讳,就窜到青衣身旁朝着东面一处余音袅袅的宫殿指去,“陛下,御宇殿在那呢,我领着您和青衣仙君去。”
    她说着拉了青衣的袖袍就走,凤隐跟在两人身后,望着青衣清瘦孤孑的背影眼底拂过淡淡伤感。
    当年那个拉着她的袖子喊她师姑带着她漫山遍野窜的青衣,也成了如今这般老沉内敛的模样了。
    除了她和元启,偌大的大泽山,只剩下他了。
    凤隐行了两步,突然朝身后华清池上空微微一望,眸色微动,朝御宇殿的方向而去。
    待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石桥尽头,华清池半空中一阵仙力涌动,宴爽拨开仙雾,落在了桥上。
    以凤隐的神力,八成已经发现她了吧?
    为什么这个刚刚降世的凤皇会对大泽山如此了解?鸿奕又为什么让她来天宫向凤隐求救?
    她摩挲着腰间的金鞭,眼底泛起和青衣同样的疑惑。
    御宇殿里,一众仙君们等了足足半柱香才瞧见凤皇进了大殿。待看到她身后跟着的青衣时,不少老仙君们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千年前青衣被天宫上仙救起留在天宫修养,殿上的仙尊和掌教自然识得他。作为大泽山仅剩的弟子,这些年他几乎消息全无,想不到今日竟会出现在天宫。
    青衣向一众上仙行礼,御风亲自为他增设了席位。
    待凤隐和青衣坐定,青龙钟敲响,寿宴终于开始。
    华姝在钟声中回过神,撑起精神主持寿宴。
    御宇殿里宾客尽欢,仙姬乐舞,唯有高坐上的两人一直神情淡淡。
    南海老龙王是个人精,瞧着元启神色淡淡,突然举杯向元启敬酒:“神君,今日是您千岁寿诞,老龙王我有话想说,却不知当不当说?”
    “噢?何事?”元启饮下龙王敬得酒,笑道。
    “咱们南海表亲里尚有几位公主未曾婚配,神君至今未娶,正当盛年,不知神君可愿意纳几房妻妾入清池宫服侍神君?”
    龙王一族是出了名的喜爱广纳姬妾,这话虽不雅,却也是老龙王一惯的脾性,只是以元启的身份,区区南海的表亲公主又怎么配得上?况且如今谁人不知元启神君怕是心属凤皇?
    凤隐听见龙王的话,神色未变,只挑了挑眉。
    元启亦未料到老龙王突然有此一问,他愣了愣,婉拒道:“龙王盛情,元启心领了,只是元启并没有娶妻的心思,还请龙王勿怪。”他说着向老龙王回敬了一杯以示歉意。
    老龙王喝下酒,也不气恼,只笑眯眯感慨道:“神君这是不愿意娶妻呢?还是有了意中人,不愿随意再结下亲事?”
    这话一出,元启下意识朝一旁望去,恰好撞上了凤隐的眼。两人都有些尴尬,倏然移开了眼,各自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众仙眼底,殿上的人哪有瞧不明白的。
    “哈哈哈哈,看来神君心里头已有所好,是老龙我多事了哟!”老龙王摸着胡子哈哈大笑。
    见南海龙王笑得仿佛挖着了一座金山,一众仙尊们心里头忍不住暗暗唾弃这老龙,不愧是活了几万年的老怪物,论心思活络还真是无人可及。他这等于帮元启神君捅破了半层窗户纸,他日清池宫和梧桐凤岛若能结成亲家,元启神君倒是欠了南海一个大人情。
    殿上的仙君们各带笑意,心里几乎就要为这两家的婚事盖棺定论了,御宇殿外突然一阵妖力涌动,殿内众仙神色大变,尚未起身,殿外半空一道娇媚的女声传来。
    “狐族常韵,奉妖皇陛下御令,特来为元启神君贺千岁之寿!”
    妖风散去,狐族长老常韵一身火红长袍,领着十二个妖族高手立在御宇殿外石阶上,向元启的方向微微颔首。
    御宇殿内一片安静,除了元启、凤隐和青衣,几乎所有望向常韵的眼底都燃着怒火。
    当年妖族燃起罗刹地一战,杀死了多少仙族,血债累累。如今才过千年,妖皇竟敢遣人直入九重天宫,是欺仙族无人不成!
    就连向来稳重的御风上尊,亦想起了泉林上仙之死,眼底泛起怒意。华姝自澜沣死后,对鸿奕恨之入骨,这时见常韵这个狐族出现,长袖一挥怒而起身,“区区妖族竟敢擅闯九重天宫,仙将何在,还不把这狐族给本尊拿下!”
    华姝到底在天宫掌权甚久,她一令而下,御宇殿外的仙将长戟顿出,指向了常韵等人。
    常韵丝毫不为所动,她望向上座的元启,拱手而道。
    “我倒是没想到,有元启神君在座,一个区区天宫五尊也能越过神君,向我等下诛杀之令。”
    她看向元启,不卑不亢,“常韵想问一句,元启殿下究竟是天宫的神君,还是清池宫的主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常韵想问一句,元启殿下究竟是天宫的神君,还是清池宫的主人?”
    御宇殿上,常韵朗声而问。
    元启淡淡投下一眼,“本君是天宫的神君如何,是清池宫的主人又如何?”
    常韵看了一眼殿外长戟林立的天将,正色道:“若您是这天宫的神君,想必华姝上尊还无权越过殿下向常韵发难。若您是清池宫的主人……”
    她的目光回落到元启身上,笑了起来,轻轻一礼,“清池宫超脱三界之外,殿下的神光照拂的可就不止是仙族了,咱们妖族自然也在殿下照拂之列。殿下生辰,妖族遣使来贺,端是三界佳话,殿下以为如何?”
    这话常韵问得讲究,若元启真的应承他只是清池宫的主人,而非九重天宫的神君,仙妖两族相争时元启自是不能再偏帮仙族,可如今妖族有个十尾天狐入神的妖皇,且半点飞升神界的意思都没有,等凤染飞升神界后,仙界岂不是剩个任人揉捏的命途?
    好一个狐族长老常韵,倒是把狐妖的狡黠诡辩发挥得淋漓尽致。殿内坐着的一众老神仙们顿时吹胡子瞪眼,差点不顾身份要将这常韵灭成渣渣。
    “我们两族休战已有千年,来者是客,不论是殿下的清池宫,还是这九重天宫,既为贺寿而来,常韵长老上座便是。”
    无声的沉默中,御风朗声开口,挥手让天将退下。
    当年阿音被逼死在罗刹地后元启便一步也未曾踏进天宫,如今虽然凤隐回来了,可元启心底怎么想的御风还真没底。况且若当年真有魔族从中挑拨,仙妖一千年前那场交战当真是糊涂又愚蠢,御风一向以仙族和天宫安危为重,这次在一切查明前,断不会再重蹈覆辙。
    见御风开口息事宁人,华姝愤愤坐下,眼底的怒意难以消散。
    “上座便不用了。”常韵见御风挡了这一问,不再硬找元启要个说法,她摆摆手,一旁的妖君手持紫盒呈上前。
    “神君,这是我们陛下为您备下的生辰贺礼,紫气凝神露。”
    常韵话音一落,殿上仙人脸上便露出愕然之色。
    紫气凝神露?妖皇是被棒槌敲了脑袋吗?还是在元启神君的寿宴上成心捣乱?紫气凝神露乃三界闻名的降火安神的补药,一般都是给垂垂老矣又心火大的老神仙老妖君进补用的,送给正当盛年的元启神君做什么?
    元启眼一眯,望了望那十个妖君手上满满当当的紫气凝神露,眼底露出些许莫测之意来。
    自千年前开始,他和那只狐狸就两看生厌,今日整这么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常韵被元启这一眼望得有些惴惴,偏生这次来天宫所有的事儿都是鸿奕提前交代好,自家陛下积威甚重,他的交代常韵是半点折扣都不敢打。
    “来者是客,送者是礼。妖皇的礼,本君收下了。”元启淡淡开口,摆了摆手。
    一旁的仙侍上前接过妖君们手上的紫盒后退了下去。
    惊雷上君是个脾气暴的,他对妖族半点好感都没有,又无御风的好脾性,板着脸冷冷道:“寿也贺了,礼也送了,常韵长老,你既不愿意上坐,便请回吧,我九重天宫便不留你喝这杯寿酒了。”
    “惊雷上君急什么,神君的寿礼送完了,可妖皇陛下交代我的事儿还有一桩。”常韵不急不恼,道。
    “你还有什么事?”惊雷一脸愕然,随即脸上露出一抹警惕,“鸿奕又想做什么?”
    常韵微微一笑,都道天宫的惊雷上君是个实诚人,还真是半点不假。她区区一个狐族长老领着十来个妖君出现在九重天宫,他便这般直白的如临大敌。
    惊雷回过神也觉得自己过分谨慎了,这满座的上君天尊,难道她一个人还能翻出浪花来不成,遂愤愤地坐下了,哼声如雷道:“妖皇到底还有何事?”
    “这第二桩事儿,本来常韵是要亲至梧桐凤岛向天帝禀明的,既然凤皇恰在此,向凤皇说亦是一样。”常韵不再理会惊雷,向一直在高坐上看热闹的凤隐看去,行了个礼。
    见常韵扯上了凤隐,殿内众仙亦皱起了眉。狐族前族长常沁和天帝是至交好友,可常沁一千年前就死了,难不成如今狐族还想和天帝攀交情不成?
    “哦?常韵长老,你有何事,说来听听?”凤隐眼底亦有疑惑,以阿玖的性子,断不会在当年的事查清前暴露她是阿音的秘密,那他大张旗鼓地让常韵来见她做什么?
    “凤皇陛下。”常韵轻吸一口气,突然上前一步,“一千多年前,陛下尚未涅槃降世之时,天帝陛下曾在静幽山和我族常沁族长有约,若陛下降世,恰为女君,便和我狐族结秦晋之好,许万世之约。”常韵顿了顿,抬头看向凤隐,“如今老族长已故,今日常韵来见陛下,便是为狐族履行一千年前的约定,为我皇向凤皇陛下求亲。”
    她说完,掌心幻出一块火红的王冠,双手奉上前执,“陛下,这是我狐族王冠,狐族愿为聘礼,迎陛下回静幽山。”
    常韵一席话铿锵有力,在满殿仙人惊讶的目光中一句不落的说了个痛快。
    仙妖相争上千年,凤族却早已跳出两族之争,若是妖皇能把凤皇娶回去,两界的天平顿时便倾斜了大半,说起来常韵是很愿意走这一遭的。
    就是……常韵瞅了瞅凤隐和元启,这几日她也听了些传闻,不知道自家陛下挖墙脚的打算能不能成功?
    殿外,隐在白玉长廊后的宴爽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眼底满是惊讶,徐徐竟化出滔天的愤怒来。
    鸿奕让她来天宫看一看凤隐是何许人,难道就是让她来亲眼瞧着他求娶凤隐?她在妖界陪他千年,他难道就半点不曾察觉过她的心意?
    御宇殿内一阵沉默,待众仙回味过来常韵的话时,一股脑地全朝王座上的元启望去,那整齐划一的画面,想来都甚有仪式感。
    元启神君,这妖皇都胆大包天地挖墙脚挖到九重天宫来了,您倒是说说话啊?
    岂料元启一句话都没说,只在众仙巴巴的凝视中敛了神色,朝一旁王座上的凤隐看去。
    他目光深沉,带着几许莫名的意味。
    常韵一开口,他便明白鸿奕已经知道凤隐是谁。否则鸿奕怎么会在他寿宴之时当着满界仙人求娶凤皇?鸿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他之前,还是在他之后?
    一千年前的尸山火海在元启眼底渐渐褪去,只剩下那个宁死也要护在鸿奕面前的孱弱少女。
    他的目光犹若实质,带着无声的质问和晦暗不明的情绪。
    偏生整座殿上最应该如坐针毡的人,这时候稳稳当当坦坦然然地坐在王座上,在一殿瞩目中,望向了常韵。
    “妖皇陛下要求娶本皇?”王座上,终于有了声音。
    “是。陛下,我家殿下诚心求娶……”常韵一听这调调,心底一突,忽觉这梧桐凤岛的凤皇,怕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自家陛下贸然来求娶,该不会惹怒她吧?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诚心不诚心本皇知道。他遵的是我师君和前常沁族长的约定?”凤隐挥了挥手,懒洋洋打断常韵。
    “是。”
    “那感情好,既然是我师君约定的,你让鸿奕去梧桐凤岛求娶我师君便是。”凤隐笑了笑,拖着下巴眯了眯眼,俯身望向常韵,“我师君天人之姿,容貌冠绝三界,神力滔天,如今这年岁更是韶华芳盛,我师君都未嫁娶,我这个当徒弟的,急什么。若论匹配,我师君那般的女君,才能配得上贵族的妖皇陛下。”
    凤隐毫不歇气一口气说完,笑眯眯望向常韵,挑了挑眉:“常韵长老,你说是也不是?”
    千里之外,海外凤岛石屋里抱着镇魂塔小心瞅着塔里景涧魂力越来越盛的的凤染突然觉得一阵透心凉。
    她隐下心底若有若无的不安,大大打了个喷嚏,又喜呵呵地抱着自家媳妇儿的小灵魂乐去了。
    天宫御宇殿里,凤隐一句落定,大殿里突然几声抑制不住的笑声悄悄响了起来。不少老仙君们着实想不到小凤皇竟是个这般直率又不讲究世俗目光的。竟一句话把前来求娶的妖皇和许下婚约的天帝陛下都给埋汰进去了。平日里他们定觉得有违礼仪尊法,这时候却都忍俊不禁,一个个心里头忒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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