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不想骂你。」白鸿砚哄着已哭闹好一阵子的白宜晴,将一块饼乾塞入她小手。她马上嗑了起来,哭声才好不容易缓和。
    「我早就没差了。」杨子容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巴在白鸿砚肩头、脸上掛着眼泪鼻涕的小女娃──她出生时他正好在躲债。两岁的白宜晴眉毛弯弯,有高挺的小鼻子和噘得老高的红润嘴唇,遗传到几分她老爸的那种风流韵味。杨子容忍不住想,这女孩将来是否也会是个红顏祸水?
    他特意挑了白鸿砚的奶爸时间来访,这天程婕刚好轮班。两年多来只能透过电话联络的老友,相见之下自是另一番激动。白鸿砚听完杨子容连日来的曲折,张嘴想要碎念,却打住了,最后只是悠长一叹。
    「或许这方燁是亲自去中和堵你,才对媒体爆料的。通知讨债公司的人应该也是他,」白鸿砚沉吟,「他对瑞涵的那些说词根本是笑话。」
    杨子容双手一摊,「他要存心想整我,我也认了。不过他目的若是想搞到瑞涵跟我离婚,那真是有点多此一举。」
    「后来瑞涵怎样了,你那天回去之后?」
    「还能怎样,」杨子容苦笑,「她当下的情绪显然无法沟通,我只能跟她说,等她冷静之后再找我谈,就先离开了──房子的钥匙也还了给她。不过这几天打给她,她都没回应。」
    「再等看看吧,她需要时间。」白鸿砚说着放下在怀里挣扎的白宜晴,让她在客厅里围起来的游乐区玩耍。
    杨子容目光停留在白宜晴身上,以及那吱吱咯咯笑得不亦乐乎的小脸。看到这个多年好友当了爸爸,还是有点不太习惯。这一刻他忽然羡慕起白鸿砚来──并不是因为白鸿砚已经有了孩子,而是他的成家立业,一路都是如此中规中矩、水到渠成。相较之下,自己不论是家庭、事业或情路,都满是坎坷和荒诞。
    「小月呢?有跟你联络吗?」白鸿砚用下巴指了指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杨子容已把里头的sim卡拿出来还给他。
    「我不知道。那天传讯息给她之后,我到今天都没开机。」
    白鸿砚睨了他一眼。杨子容以为他终于要发作,结果却还是什么也没说。「你还去那间咖啡店上班?」白鸿砚问。
    「找到新工作前,还是先加减做吧。」杨子容说。
    「好吧,但愿接下来一切顺利。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再来找我。」白鸿砚说了这句,就蹲下来逗着白宜晴玩,眼里尽是温柔溺爱。杨子容心事重重地在一旁看着。虽然现在已恢復自由身,却莫名觉得心情并未轻松多少──甚至空盪盪地毫无着落。
    孙瑞涵拒接电话一星期后,终于联络上了。对杨子容提的离婚,她只冷冷表示:「杨子容,我是不会轻易签字的,就看你什么时候要回来。」便掛了电话。
    杨子容不禁愕然,好像今日才真正认识这个女人──然而静下来思考后,又渐渐觉得不是那么意外。当初她是怎么要求和他结婚的,这样的婚姻她都能要,好不容易到了手,当然不能轻易就放。
    白鸿砚知道后试图找孙瑞涵谈谈,却是被轰了一顿后直接拒绝往来。
    「她骂我多管间事,又自以为是……」白鸿砚无奈一笑,「其实说得很对,我也是活该被骂。」
    如今在孙瑞涵心里,他们就是沆瀣一气。杨子容只得拍拍他的肩。白鸿砚为他做的已经够多──对他的感激早已不是谢谢两字能说清,只能暗自决定,以后这个朋友倘若遇到任何困难,他绝对也是两肋插刀不皱眉头。
    孙瑞涵这边既陷入僵局,杨子容也只能先将离婚的事摆在一旁。过了月馀他就透过过去跑新闻认识的人脉,找到会计事务所的品牌行销沟通部工作──也就是做公关。
    翁可歆知道后直愣了好一阵,「你想去做我的老本行?我才好不容易逃出来……」
    「你是大老闆,前程大有可为;我没创业的本事,记者背景的人能做的也不过是去做做公关罢了。」杨子容苦笑。
    「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下个月。」
    翁可歆不语了。听他说决定回去过正常的人生,她原应为他高兴;但此刻却是怎样都开心不起来。
    她的不捨写在脸上,杨子容见状一笑,「这阵子承蒙你照顾,我是真心感谢。改天请你吃个饭吧。」
    「这可是你说的,」翁可歆立刻说,「就你跟我──你的欢送会之后另外单独一场。」
    「当然。不过千万不要帮我办什么欢送会,也先别告诉同事我要走了,我真没办法习惯这些。」
    「你已经不用继续跑路了,还这么孤僻干嘛?」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多的。总之……让我静静离开就好。」
    不知为何,他冲着咖啡的身影看起来很是落寞。想到过不久就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画面了,翁可歆心下涩然,驀地一阵鼻酸。
    杨子容说要请吃饭,却竟是在最后一天上班、质咖啡打烊后,用店里的厨房亲自下厨做了培根时蔬义大利麵和野菇浓汤,还备了白酒。「是质咖啡菜单上没有的,」他端菜上桌时说,「今天算你幸运。」
    翁可歆不禁大为感动,尝了几口后更是讚不绝口,「天啊,没想到你这么有诚意!而且手艺比我想像得好……」
    「你是把我的厨艺想得有多糟?」
    「不是啊,我从没吃过你煮的东西……除了咖啡之外。」
    「你不嫌弃就好。」
    「该不会是当过煮夫给调教出来的吧?」
    「以前阿姨还在的时候,我偶尔就会做菜。」
    他神情淡淡的。翁可歆心里打了个突,怕是触动了他的伤心事;表面却不愿服软,只连忙说:「你……你其实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嘛!」
    杨子容微微一笑,「你现在才知道吗?」
    此刻他想到的却是几个星期前,他和钟月聊起下厨时,她流露出的渴望:「我也好想吃吃看你做的菜!」
    「有机会我一定天天做给你吃。」他笑着回答。只可惜两人的租处都没有瓦斯炉,他住的地方也仅有一个小小流理台而已。
    「我每天匆匆忙忙,都吃外食;连煎个蛋饼都能弄焦,远不及你贤慧。」钟月说。
    「改次你拜我为师,我一定好好指导你──」
    「谁要拜你为师啦!」她打了他一下。
    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机会吃到他做的菜……想起这些片段,只是徒添惆悵。
    翁可歆举起玻璃杯说:「敬你──未来一切顺遂。」
    他也举杯,「谢谢你,也敬质咖啡事业昌隆。」
    「喂林存乐,在你离开前,这问题我非问你不可」,」翁可歆一口饮尽,砰一声放下酒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是哪里不好?」
    她还是习惯用这个名字叫他。
    杨子容一怔,没料到她突如其来又提起此事,还如此单刀直入。
    想了许久后他才终于说:「你没有不好,只是我这人太念旧。」
    「为什么啊?是不是男人都喜欢柔弱的女人,才能激起保护慾?」翁可歆早听杨子容提过钟月这个人;前两次在他家门前的匆匆一瞥,更加深了这个印象。
    「不是的。有时候……当你发现自己始终会惦记着一个人,是因为她对你来说太特别,」他说得很慢很慢,「到底是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但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个特别的人,会让你念念不忘。」
    他说这些话时的眼神特别深邃,像两个黑洞般深不见底。翁可歆很不是滋味,只觉这人心里有太多事情她不明白;连他那个念念不忘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她也不明白。这个男人开始动摇她认知爱情的方式。
    她幽幽叹了口气,「罢了,我后来想想你这种人太难懂了,超出我能理解的范围。我向来不做麻烦的事,只好祝福你了。」
    ──其实是不做苦苦倒追这种有伤自尊的事。她真正的想法,杨子容心里有数,便笑笑不语。
    「别再这么不长眼了,」这顿饭接近尾声时他才说,「不论是控制狂男友或是潦倒跑路的有妇之夫,都不是你该感兴趣的对象。」
    他没提打算离婚的事,以免招来她不切实际的期待。
    「不用你说!」翁可歆慍道。她已有几分微醺,「你还是快走吧,免得我又反悔。」
    然而直到曲终人散,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融入夜色,她还是禁不住整颗心揪了一块,鬱鬱沉沉的像是失落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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