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七月时跟报社申请留职停薪,回到草屯搞老宅復原计画,弄了一两个月。就是在那时候,小月回来草屯,刚好就遇上了。」白鸿砚轻声叹息,「后来没马上告诉你,是怕你心情受干扰。你都结婚了,还为了蔚晏焦头烂额的……这是我擅自的决定。」
    杨子容慢慢收回目光,「她好吗?」他只问得出这句话;一如三年前他在医院和白鸿砚重逢,他也只能问这同样的一句话。
    「她有提起你。」
    杨子容身子一颤,眼皮又抬了起来,「你没……」
    「放心,我没告诉她你的现况,」白鸿砚旋即说,「她没问。」
    「噢……」杨子容淡淡一笑,「那是自然了。」
    「她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她不敢知道你是不是身边有别人了。我想她还是先别知道比较好。」
    「有什么差别吗?」杨子容忽然笑了出来,「她知不知道,与我何干?与她又何干?再说,你凭什么说她不敢问,她是早就过去了──」
    他笑里的酸苦逃不过白鸿砚的眼。「她还是在乎你。」白鸿砚静静说道,「而你也还在乎她。你心里也很清楚,我不会看不出来。」
    「所以呢?你想说我们还有可能吗?大情圣?」杨子容笑问。
    「这种事我可不敢说,」白鸿砚还是静静的,「我不过说说实话。」
    杨子容在公园凉亭里来回踱着步,心里的激动终究还是藏不住,「你还和她联络吗?」
    「不常,但至少她现在愿意理我了。如果……她跟我问起了你,你要我说什么?」
    「如果她真的问起了我──」
    杨子容止了步,双手插在口袋里,像定格似的,良久良久。
    入秋了,扫过衣襬的晚风带着沁凉;也不知浸得他微微颤抖的是风还是往事──
    「──那就告诉她,我还是很常想起她。」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很轻。
    「蔚晏网路资讯公司」到头来还是倒闭收场。杨子容去给杨玲芳上香时,心头沉甸甸的很不好受。
    「阿姨,对不起,我终归还是辜负你的期待。」他喃喃对着杨玲芳的骨灰罈说,「就连你的初恋情人也……然而,我真的尽力了。」
    过往种种一一涌上心头。这许多年来他们是如何成为彼此唯一的依靠,她最后的心愿又是如何让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逆流而来,铺天盖地淹没了他。
    他心里却一直没有怪她。儘管要他接手蔚晏是杨玲芳的遗愿,但做决定的毕竟还是他自己。
    一滴泪滚落脸颊。他对着骨灰罈拜了三下。
    睡在孙瑞涵身畔的最后几天,他总是不成眠。好几次他想要揽她,只因他欠她太多温柔──最终还是无法伸出手。
    事已至此,连碰碰她他都觉得罪过,罪过的是他的不由衷。
    从知道蔚晏要倒开始,她就不遗馀力想替他周转资金,全都被他挡了下来。这件事从头到尾只能他承担,也该他承担。他也从未告诉她,他除了债务还有税案;这些额外的担心对她来说都是多馀的。况且税局针对的是他,更加牵连不到孙瑞涵。
    讨债公司还是用各种方式骚扰他,他也独自吞了下来。他更不忘谆谆叮嘱她:「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要帮我还债。」
    「干嘛像教小孩的口吻?」孙瑞涵啼笑皆非,却仍带着焦虑。
    「虽然可能会有些委屈你……但你务必答应我。」杨子容语气坚决。
    「我委屈什么啊?」孙瑞涵一头雾水,但见到他的斩钉截铁,还是答应了。
    答应了还不够,杨子容仍是照三餐提起,非得要她再三保证。
    于是他可以上路了。
    十月中旬,雨连续下了好几天,下得人悽悽愴愴。他悄悄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告知孙瑞涵他隔天要去医院探望车祸摔伤手臂的王映慈──其实他两天前早就去过了──却在一大早就搭上火车到台北找白鸿砚,跟他交接那台铁灰色丰田汽车,准备开往他在中和租好的公寓,展开新生活。
    「瑞涵拜託你多多关照了。」杨子容差点在这有着过命交情的老友面前哈腰鞠躬;就连在跟他讨人头帐户时都没这么卑微。
    「你放心。」寥寥三个字,足见老友的沉稳坚定。
    抵达中和第一件事,是拿着白鸿砚的提款卡去领钱。然而看着提款机上的馀额显示,他忽觉不对劲。
    户头里的金额,比他自己转过去的财產还要多出了整整二十万元。
    他忍不住骂出声来。这的的确确就是他老友会做出的事。
    他知道白鸿砚儘管才刚结束留停、回到《诚报》编辑中心上班,但其实已计画再过两个月就正式离职,去搞他的理想事业──做个独立记者。在跳入这个一听就知道赚不了什么钱的行业之前,他却还是掏出积蓄来接济这个穷途末路的朋友。
    杨子容暗暗叹气,届时他该还的又添了一笔。
    就这样,杨子容开始了他的跑路生涯。那一年,他三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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