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乐娜把从店里拿来的枯枝当成遮蔽物,插在头顶两侧,假装自己是树木的一部分。虽然穿着艾利尔手工缝製的洋装,幸好她在这方面的身手体能比一般女孩要好,身着裙装也能爬墙。
    「嘿!」正是守备稍微松懈的午前,她一股作气翻进白金汉宫,匍匐贴在一棵大树后方,等待换班的士兵交接。
    很好!很好!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灵巧地一个翻滚,躲过了士兵巡视的目光。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红茶店的未来,绝对不是为了贪看大家穿执事服。
    确定枯枝依然插在头上,她悄悄接近建筑物。
    同时,坐在王宫一楼某间教室里听家教上课的艾伯特,啊地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艾伯特殿下,您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问题?」
    他指着树丛里移动的树枝,「不,我看到树枝在动。」
    家教老师转身望向窗外,刚好有强风吹过,吹动茂密的枝叶,「哎呀!秋风总是爱捉弄人呢!等到冬天降临,树枝就会怀念起秋天囉,因为它们都不免被冰雪冻僵、征服。」
    艾伯特默默地托腮,听着家教老师又说出一连串的拟人语句。刚刚确实看到了移动的树枝,该不会又是那个红发男人来劝他出宫?
    「好了,我们翻开下一页。莎士比亚曾经说过,爱情是……」
    萝乐娜躲在窗外,确定家教老师没发现她,心中想着,刚刚那个声音应该是艾伯特,所以他在上课囉?她从小就没上过学,顶多听父母或是爱看书的安德烈说起各种知识,从来不知道所谓的上课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大概明白,有上课就有下课。换言之,她必须找到一个离这间教室最近的安全地方,然后耐心等待艾伯特下课。
    沿着墙根绕进中庭,那教室的门显然是朝向中庭这边,好在这时候宫里的佣人都去不同的房间打扫了,走廊上的人比较少。抬头往上看,艾伯特所在的教室名叫「王座室」,听起来十分威武。
    不能就这么在中庭里等待,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萝乐娜张望一阵子,见不远处的转角摆着一只大瓮,打开盖子闻了一下,确认没有臭味,立刻躲进去。关上顶盖,确认不会推不开,便交握着双手蹲坐下来,等待艾伯特下课。
    这次一定要把话摊开讲明白,真的不记得也没关係,他们可以重新认识,再次成为伙伴。她才不愿意一直处在这种尷尬又不敢开口的状态,一定没问题的,一切都是为了执事装,不对不对,为了她和艾伯特的关係,还有罗曼红茶店的未来!
    外头传来脚步声,萝乐娜立刻把耳朵贴在瓮边,期待听见艾伯特的声音。
    「怎么了?我不是说过,上课时间别再拿信给我,别打扰我吗?」
    「有什么关係?反正那也只是我们王族请来的老师,我的地位可是比他还要高尚许多!」
    萝乐娜皱了皱眉,这显然是一男一女的对话,男的是艾伯特,信……难道是……
    看不到外面的景像,但能听出这女孩属于性格比较娇纵的那种,「艾伯特,你上完课之后陪我练马术,好不好嘛?我第一次上马术课就从马背上跌下来,根本不会骑马,可是老师一直逼我练。我明明不用像哥哥你那样骑马出去打仗,难道是因为我不算王族,所以故意折磨我?」
    不难听出女孩是用鼓着腮帮子的撒娇方式说话,不是王族,却叫艾伯特哥哥,莫非是住进白金汉宫的公爵之女?
    萝乐娜贴在瓮边继续听,外头的两人先沉默了一下,向来不耐烦的艾伯特嘖了一声,语调放软了些,「我不是不陪你,但是这几天我的头很痛,人不大舒服,下课后想回房休息。」
    女孩兴奋地接过话,「那我也陪艾伯特回房,好不好?我的大腿可以借你躺,还可以帮你掏耳朵,帮你全身按摩,要我睡在旁边也可以。」
    「玛丽!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要随便跟别人乱讲这些!」
    「艾伯特又不是别人。你的母亲生前说过,我们长大以后要结婚的。」
    「那都只是玩笑话,我的母亲也说过将来你要和乔治结婚。」
    「乔治?我才不要呢,那个武术狂人!恋爱白痴!我的父亲可是弗朗西斯公爵耶!我是公爵之女,明明有资格和艾伯特你结婚。艾伯特,你就不要再推辞了。你已经十八岁了,我现在十六岁,正好可以结婚嘛!」
    「玛丽,够了,我要回去上课了。如果你不想练马术,至少也该把家政和厨艺学好。真要想嫁人,就该好好抓住那个人的心。」
    玛丽跺着脚,「我现在就是在抓住那个人的心啊!艾伯特,你真的不懂女孩子的心。」
    身在瓮中的萝乐娜连连点头,没错,艾伯特就是不懂少女的心。她猜想着,艾伯特要玛丽学厨艺,肯定有一半原因是他的食量很大。他是大胃王这件事,仰慕他的玛丽应该不知情。
    正想着,瓮忽然被人用力踢了一脚,接着是一阵魔音穿脑,「气死我了!我绝对要让艾伯特只想着我!」
    玛丽扔下这句话,气呼呼地转身走人。与之同时,被震得头晕脑胀的萝乐娜痛苦地推开盖子。瓮盖滚落在地,玛丽顿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与瓮里的萝乐娜四目相对。
    「啊!」
    萝乐娜双手猛挥,示意自己不是坏人,可惜,玛丽已经扯开嗓子尖叫起来。
    「啊!有入侵者!快来人把她捉走!」
    焦急之下身子失去平衡,萝乐娜连人带瓮一起倒地,上半身撞击地板,下半身撞击到瓮,不管哪个地方都疼痛不已。可她不敢喊疼,只想赶紧脱身,「等等!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找艾伯特的,就跟你一样。」
    听到这里,玛丽收住尖叫,火冒三丈,「像我?你怎么可能像我?」她拨了拨长发,挺起傲人的胸部,「我可是弗朗西斯公爵的女儿,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艾伯特。你怎么可能会像我呢?平板女!」
    萝乐娜当场石化,平板……指的难道是自己身上「唯二」像女孩的地方──她的胸部?好吧,现在只剩下这头长发可以让人相信她是女孩了,「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辱人!」
    「哼,在守卫来之前,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如果你一直都在偷窥艾伯特,劝你还是儘早放弃这条变态的路线,因为艾伯特将来只会和我──维多利亚.玛丽.奥古斯塔.路易斯.奥尔加.保琳.克劳丁.阿格尼斯结婚!」
    玛丽一鼓作气把自己的全名唸完,扶着石柱喘了好几口气,接着替自己竖起大拇指,「怎么样,光是名字你就输了吧?你说,你姓什么啊?如果你也是公爵的女儿,我可以考虑原谅你,跟你交个朋友,但无论如何艾伯特都是我的,谁也不准抢!」
    萝乐娜垂下眼眸,她的确什么身分也没有,「我……我是伦敦罗曼红茶店的店长。」
    「喔哈哈哈哈哈!」玛丽眼中闪过一道光,将五指併拢,摆在嘴边高笑,「你说什么?红茶店的店长?我家里就有专属的佣人帮忙打点饮料,所以你的等级就跟女佣一样囉?难道你是服侍过艾伯特的佣人?供他吃喝睡然后被拋弃的女人?」
    萝乐娜很想否定,但从某方面看,这好像又是事实,她的确让艾伯特白吃白喝了许久,最后他还不认帐,「现在已经是十九世纪了,阶级制度应该要被淡化,就算是平民也有人权。」
    玛丽又高笑几声,垫着脚尖像芭蕾舞者般旋转一圈,手撑在石柱旁,优雅地俯视萝乐娜,「人权?告诉你吧,只要王室还存在一天,英国的阶级制度就绝对不会消失,你这样说可以算是叛乱哦,我得去告诉维多利亚女王才行。可惜维多利亚女王正在布伦海姆宫休养……唉,我也好想去那里住一阵子,听说那里的洗澡设备很好……」
    玛丽幻想起了身在布伦海姆宫的日子,暂时忘了萝乐娜的存在。把握这个空档,她快步鑽进一条只有一个人进得去的小道,逃回了王宫外头,接近围墙的地方。
    「咦,人呢?」玛丽醒过神来,原地找了又找,一头雾水。
    萝乐娜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柱子,在王宫里绕了一个大圈,溜进艾伯特所在教室斜对面的建筑物。走廊尽头的房间写着「黄色会客厅」,躲到这里应该不会再碰到那个玛丽,可是这地方距离教室有点远,能及时察觉那边的动静吗?
    萝乐娜攀上栏杆,身体前倾,努力观察斜对面的教室。
    「咳!」
    身后的咳嗽声吓得她差点往前翻转一圈,把栏杆当成了吊单槓。扶着栏杆回头,身后的男人长得和艾伯特有几分神似,但五官更加阳刚,浓眉大眼、俐落的短发,儘管穿着绅士装,也不难看出藏在衣服底下的结实肌肉。
    「你是哪里来的人?」
    萝乐娜贴在栏杆上,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男人上前一步,抬高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左右扳了扳,似乎在端详她的长相,「你是……那个之前差点被处决的……萝乐娜?」
    糟糕!居然被认出来了!苗头不对,必须儘快逃跑,无奈这个人身材魁梧,她根本找不到空隙逃走。
    确认了她的身分,男人松开手,往后退,原本严肃带着兇恶的表情突地爽朗起来,伸出右手,嘴角斜斜勾起,「啊!我一直很想看看你,把艾伯特耍得团团转的女人。」
    萝乐娜也伸出手,男人用力握住,似乎没把她当女孩看,「我叫乔治,是艾伯特的大哥。那臭小子超自负的,还好有你可以管他。」
    萝乐娜望着红肿的手掌傻笑,「其实……好像不是这样,谣言传得太夸张了,他只是刚好路过我所经营的红茶店,然后在我那里……」白吃白住,而且每天都吃下五人份以上的食物──后面的话被她吞了下去,说不出口,毕竟如今的艾伯特已不记得这些。
    比想像中爽朗许多的乔治摊开双手,「好不容易见到你,这个就送给你当见面礼吧!」他摘下掛在颈子上的项鍊,不理会萝乐娜的推辞,直接把项鍊戴到她身上,「这是王族的标志,现在你走到哪都不是可疑人物了,很方便吧?」说完露齿而笑。
    笑容太闪亮了,萝乐娜不得不抬手遮挡眼睛,没想到艾伯特口中讨厌的大哥竟然如此爽朗!
    难不成其实是艾伯特个性太差,连这么好的大哥也讨厌他?
    乔治似乎想到了什么,必须赶紧离开,「好了,有缘的话下次再见。」走了几步,又转身问:「对了,你说你是红茶店主,店名是?」
    「罗……罗曼红茶店。」
    听到这名字,乔治再度笑开,「啊!真是个好名字!下次有机会,我也去嚐嚐你的手艺。」
    目送乔治离去,萝乐娜摸着因紧张而发烫的脸颊,没想到自己这一介草民,居然能和大王子平起平坐地聊天,更没想到大王子出乎意料地开朗!要是艾伯特能和他解开恩怨,该有多好。
    「啊!糟糕!」萝乐娜想起正事,返身继续观察艾伯特所在的教室,却见导师走出门,教室里已经没有了艾伯特的踪影,她又得重新寻找。
    她把双手盘在胸前想着,刚刚艾伯特似乎说过要回房休息,假使玛丽没能把他绑架走,人估计就在房间。上次玫瑰花园茶会时,艾伯特带她去过那里,其实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幸好她可以开啟灵敏的嗅觉,在不紧张失常的状况下,她的嗅觉几乎像狗一样灵敏!
    她凝神闻嗅味道,开步往楼上走,依循气味的指引,艾伯特应该没有被玛丽带走。头痛是事实,他可能真的回房休息了。
    想到艾伯特才刚刚下课,萝乐娜放慢了脚步,不希望在他睡着之前到达他的房间。不过这一路上,凑巧遇到的几名女佣,一开始都是警觉性地上下打量她,看见了掛在胸前的项鍊,立刻态度一改,弯腰鞠躬。这让她很不自在,不由得又加快速度,只想赶快抵达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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