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站起身来,掀开下摆跪在了康熙帝面前。
    “万岁爷大限将至,臣罪该万死。”
    陈御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御医,跟着康熙帝多年,能得康熙帝如此信任,自然从不虚言。
    康熙帝这些年经历过大风大浪,也不是那等逃避世事的庸人。没有那等要人重复一遍的举动,他声音淡漠,显得格外阴冷,“朕还有多少时日?”
    “不过半年。”
    陈御医老实言道。
    这便是温凉再也不得见康熙帝召见御医的缘故,大限将至,便如同佛教中的天人五衰,已经到了无法扭转之势。
    强撑不得,久留不能。
    温凉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紧握成拳,面色微恸。
    康熙帝扫过温凉那眼中摇摇欲坠的波光,朗声道,“温凉啊,能得见你今日这般动容的模样,朕倒是破有种死而无憾之感。”
    “万岁爷慎言。”温凉狠狠皱眉,面带薄怒。
    康熙帝摆摆手,态度淡定了些,“御医也见了,药朕也会吃,温凉可还满意?”
    温凉一时之间有点茫然,他不曾经历过这种感觉。亲情这般从不曾存在的错觉,有朝一日竟会在康熙帝身上若隐若现,着实也是个极为奇特的事情。
    康熙帝不忍再言,温凉在情感上的确是薄弱处,便是让他处置,也是难为他。
    “无事,温凉。”
    康熙帝淡声道,像是在说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
    外书房的灯火一直亮着,胤禛并没有安歇。
    深夜至今,温凉一直未从宫内回来。若不是怕暴露些什么,胤禛此刻已经同清宫打听此事。
    胤禛回想着早晨在乾清宫的情况,又回想着今日皇阿玛把温凉召见宫内,又到了现在都还没有放人。
    胤禛心里有了些不太好的联想。
    他在屋内踱步,苏培盛时不时拿着些事情来打扰胤禛,倒也时而分散着胤禛的注意力。
    “王爷,先生回来了。”
    临近亥时,温凉总算是回了王府,也不知道是恰好切中了胤禛的心思,还是有事商谈,竟是直接朝着外书房来了。
    胤禛看着步入屋内的温凉,神色微沉,“发生了何事?”若是旁人,因为看不出温凉的神色有何异样,可换了胤禛,却是一眼便看出不同。
    他摆摆手,在外书房伺候的人便都退下来,屋内只有温凉和胤禛两人。
    温凉敛眉,淡声道,“万岁爷身体有碍,明日该会通知朝堂了。”
    胤禛微怔,他还记得早前温凉对此事的耿耿于怀,又因为早晨康熙帝刚刚的回复,这略显辗转的剧情让他停顿了片刻,道,“我知道了。”
    温凉的神色如此,那定然不是什么小事。
    他伸手环住了温凉,旁人看来温凉面无表情,胤禛却看出温凉当真有些伤心。
    次日朝堂,康熙帝原本欲在朝会后宣告此事,奈何身体体力不支,差点在朝堂上摔倒,惹来轩然大波,竟是用这样的方式间接地吐露了实情。
    胤禛等人连忙送着康熙帝回到乾清宫,陈御医等人原本就在乾清宫待命,匆匆地给康熙帝把脉,得出劳累过度的脉象。
    康熙帝在清醒后,便罢朝数日,一直在好生安歇。
    几日后,康熙帝忽而起了兴致,从乾清宫搬到了畅春园,一应事宜都送到畅春园处置。朝廷大臣同胤禛等皇子阿哥也只得在这两地来回奔波。
    温凉在康熙帝入了畅春园后的某日,突然被康熙帝召去畅春园,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时常跟在康熙帝身侧。
    只是康熙帝的身体渐渐衰落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以发觉的事情。
    康熙帝靠着椅背猛烈咳嗽了几声,抬手免去了那几个见状要靠近的内侍,又闷闷地咳了两声才移开手帕,看都不看便随意丢在篓子里。
    “温凉在哪儿?”康熙帝道。
    “先生正在侧间看书。”梁九功上前说道。
    康熙帝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让他过来。”他不知道想起了些什么事情,笑容显得越发真实。
    温凉被康熙帝传唤的时候也很是镇定,随着梁九功出现在门外,“万岁爷。”
    “朕不见你的时候,你就这么巴巴地在外守着?”康熙帝瞪了他一眼,就好似在看什么不听话的小辈。
    温凉淡然地说道,“某只是有些担忧万岁爷的身体。”
    康熙帝无奈地说道,“就着你这个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窥伺帝踪,真是胡闹。”康熙帝走到哪儿,温凉就跟到哪儿,这在有心人眼里,也的确是在胡闹了。
    温凉镇定地摇头,“万岁爷并没有隐瞒某,某自也不是在窥伺帝踪。”
    若是康熙帝真的有心不让温凉知道这些,按着温凉在畅春园内的动静,也没有谁敢告诉温凉关于康熙帝的去向。
    “你还真是倔强。”康熙帝笑骂了一句,算是应允了此事。
    温凉也没有得意的神采,只是安静地在康熙帝身侧守着。康熙帝此前在乾清宫差点昏倒那次后,温凉便一直有些担忧。
    然康熙帝并不允许几个阿哥前来侍疾,又因为有人趁着这些时日一直在康熙帝面前搬弄事情,望康熙帝赦免前太子或者几位被禁足的阿哥,导致康熙除了几位重臣,其余人等一概不见。
    温凉倒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跟在康熙帝身边,在隆科多等这些朝廷重臣出现时,他便自然避让开来,从来不曾在这些大臣面前露面。
    今日又到了这个时候,康熙帝正在同亲近的大臣商议事情,温凉便回到了自个儿的屋子。
    绿意一直被温凉吩咐着呆在屋内,在温凉回来的时候迎了上来,递上了一份信封,“先生,这是王爷派人送来的信件。”
    胤禛虽进不了畅春园,让人送封信的能耐还是有的。
    温凉颔首接过胤禛的信封,几步走到书桌前坐下,拆开了信封。
    胤禛的信上寥寥几行小字,并不多么浓墨重彩,温凉见了,眼中却隐隐带着笑意。胤禛难得有这般不稳重的模样,在这书信中倒是展露无遗了。
    温凉的指腹默默地摩挲着这柔软的纸张,想起了康熙帝的情况,轻叹了口气。
    哪怕有些不愿,但这终究是必经的事情。温凉提神开始考虑起日后的事情。
    眼下京城是胤禛一人独大,隆科多乃是九门提督,又是康熙帝信任的重臣,西北有胤祯安抚,四川有年羹尧在,虽兵权这块还不是多么得心应手,然对照着如今的情况,也勉强够用。
    胤祥他犹记得是有人看守,不过早前同着胤祯一起,同军队的接触也是不少。胤褆胤禩等人被禁足,胤礽仍在咸安宫出不得,唯有胤禟胤俄等人或许有些战斗力。温凉应当预防的便是可能出现的污蔑。
    一想到历史上曾刊载地关于胤禛篡位的记录,温凉的眼神微冷,这是绝不容许的事情。至于登基后的事情,还有德妃娘娘那边,合该有胤祯去处理。
    温凉慢慢在脑海里完善了整个过程,这才睁开眼来,重新抽出一张信纸落笔,只提点了几句便又重新折叠起来。
    胤禛敏锐,这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温凉归置好桌面上的文房四宝,看着屋外的景色微微出神,眨眼间竟也是到了六七月份了。那隐约燥热的感觉顺着温暖的阳光爬入了屋内,在木桌上懒散地打了个滚,留下了晚夏的热意。
    屋内仍摆放着冰山在散热,温凉微微敛眉思索了半晌,起身又在书架上寻了本书,指望着这些打发时间。
    这原本算得上静谧安详。
    然很快便被突兀的噪声所打破,温凉听着外面有些急躁的声音,猛地阖上了书籍,“绿意,出什么事了?”
    绿意急急从屋外进来,连声道,“奴婢也不知,只是听着声音,似乎是从万岁爷那里传来的。”
    绿意心知这些时日先生最看重的是什么,立刻便把刚才在外面观察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温凉把书籍放到桌面上,快步出门。
    殿内,隆科多同梁九功两人一起扶着康熙帝回到床榻上,眼见着康熙帝的呼吸越发急促,脸色青白交加,梁九功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至极。
    他立马往回走欲传召太医,隆科多的脸色却阴晴未定,有些摇摆不定。
    康熙帝的面色一看便是将死之人的状态,要是这一次直接就这么昏厥过去,怕是再也不能清醒。如此大好的机会,隆科多有点难以放手。
    他早知道乾清宫内的“光明正大”匾额上面留有皇上的遗诏,可谁都没有看过那上面究竟留着谁的名字,哪怕四阿哥的赢面很大,都没有如今掌握局面来得痛快。
    短短几息间,梁九功还没有彻底步出殿门外,隆科多便转了好几个念头。
    刹那间他拿定主意,脸色显得有些狰狞,正欲挡住梁九功的时候,一道清冷如泉的声音如同当头棒喝,让隆科多猛地回过神来。
    “某已经传了太医。”
    温凉来了。
    梁九功停住脚步,捂着脸叹道,“奴才的确忘记这茬,有罪有罪。”这太医等是一直在旁边候着的,温凉从别处过来顺便叫了太医,倒是比梁九功来得更快。
    陈御医在温凉身后匆匆进来,连礼都来不及施便越过两人往屋内走去,在看到康熙帝的情况时脸色大变,连忙从药箱中取出银针,解开康熙帝的衣襟,嗖嗖几下便连续扎了好几针,又匆匆取着一颗药丸捏碎给康熙帝服下。
    这等情况下,好在康熙帝还残留着些许意识,那药丸还是吞服下了,康熙帝虽脸色好看了些,然还是青白着。
    温凉看了几眼,忽而打量着跟着陈御医进来的其他几位御医,“皇上的情况,是什么症状?”
    其中一位年老些的御医躬身道,“老朽虽未曾把脉,但看这脉象,该是心脉不稳。”
    陈御医不敢分神,在又连续扎了好几针后,看着万岁爷呼吸缓和了些,这才擦了擦汗,叹道,“的确是心脉的问题。”
    温凉蹙眉,在脑中把许久不曾出现的系统敲了敲,【当初那大胡子的药丸,对康熙帝的情况可有用处?】
    系统的电子音响起,【只作应急之用。】
    温凉明了了系统的意思,派人去他的院子寻绿意,那瓶药丸他该是随时都带着才是。虽是有着有备无患的道理,但好歹也能顶些用处。
    绿意知道温凉的意思,很快便亲自取来那药瓶。温凉也没有一意孤行,把药物交给了陈御医,“这是当初英吉利使者曾交给某的药物,该是对心脉急救有一定的效用,陈御医不凡看看。”
    在有几个御医露出鄙夷的神情后,温凉淡漠言道,“当初你等也是这般嫌弃西方的金鸡纳霜,但那却救了万岁爷的性命。”
    那几人如同被温凉猛地抽了一嘴巴子,脸色难看,却不敢说些什么。
    温凉回头看着昏睡过去的康熙帝,抿了抿唇,又道,“万岁爷屋内需时刻留着御医,若是清醒后万岁爷有任何的罪责,某一力承当。还请陈御医稍加安排。”
    康熙帝并不愿意时时刻刻见到御医,就算就近安排,也是隔在最远处,他们赶来总是需要些时间的。
    陈御医捏着药瓶颔首,老神在在地安排了几个人轮班看着皇上,让人赶着去熬药,自个儿又研究起温凉带来的东西不提。
    半日后,康熙帝总算转醒,眨了眨眼看着那蚊帐的模样有点迷糊。
    温凉的声音幽幽响起,“万岁爷总算是清醒了。”
    “……差点被你吓了一跳。”康熙帝疲倦地抬了抬眼,看了眼温凉又嫌弃地阖上,“你怎么在这儿?”
    “万岁爷该问自个儿,怎么又躺床榻上了。”温凉安静地说道。
    康熙帝睁眼,又眨了眨眼,皱着眉头,“你这小子就不会好生说话,听着都能给你气活了。”
    温凉垂眉,听着康熙帝最末的那句话,便知道他已经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情。
    温凉扶着康熙帝靠在床头,又在他身后垫了个软垫,递给他一些水润喉。康熙帝虽面上不显,然声音听起来颇为刺耳,精神有些低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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