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目送着他们离开,这才又回去和康熙帝禀报,康熙帝漫不经意地说道,“他们去哪儿了?”
    “先生带着他们去御花园了。”梁九功轻声言道。
    康熙帝合眼点点头,看起来有些疲累。梁九功又道,“皇上,您要不还是看看太医吧。”他斟酌着语气说道,生怕让康熙帝发怒。
    康熙帝摇头,像是在阻止着什么,“不必了,下去吧。”
    梁九功皱着眉退下去,心里盘算着眼下的情况,许久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屋内的咳嗽声响了许久,才终于停下。
    御花园内,温凉同着大胡子走在前面,后面几个大胡子同传教士正在叽里呱啦地对话,看起来有点亢奋。反倒是显得温凉身侧的这个人有些正常了。
    “你不是清朝皇帝的孩子,为什么刚才坐在他的身边?”确定了温凉的身份后,大胡子奇怪地说道,“啊对了,刚才你也没有行礼。”
    清朝和西方的某些争端便体现出来了,作为英吉利的来使,他们不会对着另外的国王下跪,哪怕这在他们眼里是东方霸主。
    而在清朝人的眼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是外国朝贺也是如此。
    刚才那中西方的碰撞争执,温凉也不想再重复一遍,只是简单地一语带过后,同大胡子聊起来其他的事情。
    温凉想知道的是眼下西方的具体情况,大胡子想知道清廷的想法,彼此间一拍即合,两人聊了小半个时辰后才愉快离开,倒是大胡子身后那几个属下有点不太满意,回去的路上还一直在说话。
    “这清廷的皇帝太过野蛮了些,强迫下跪是什么理由,又不是上帝?两国相交的礼仪都不懂。”
    又有的说道,“这里地大物博,的确是个巨大的市场,主人却是个腐败的庞然大物。”
    为首的大胡子沉着地说道,“好了都住嘴,如果这里的人都和温凉一样的话,那也难得进入。”
    “温凉?”一人艰难地念着这个名字,他们的姓名习惯和清廷的姓名习惯截然不同。
    大胡子点头,同刚才他和温凉的对话,以及他在清廷皇帝眼中的地位,若是这样的人再多上一些,他们的念头想来是无法完成的。
    乾清宫。
    温凉去而复返,梁九功迎着温凉入了屋内,康熙帝的位置好似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坐在桌前看着奏折。温凉看着康熙帝手边的茶盏,淡声道,“梁公公,皇上昨夜睡了几个时辰?”
    梁九功悄声道,“两个时辰。”
    康熙帝一根毛笔就丢过去,“梁九功!”
    “皇上。”温凉道,“您该歇息!”
    康熙帝伸手揉着额角,看着温凉有点纳闷,“你这次又是从哪里看出来这些的?”
    温凉敛眉道,“您的茶叶放得太多了。”
    康熙帝手边的茶盏,茶盖是放在边上打开着的,平时康熙帝习惯的浓度可没眼下这般浓郁,只有在疲乏的时候才会让梁九功如此行事。
    康熙帝舒了口气,笑着言道,“同你对话着实是有些难受,岂不是什么都避不开你的眼睛。”
    温凉漠然道,“皇上自也可以选择不让某知道。”只要温凉不进宫,那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康熙帝似是想到了什么,摇头道,“那可不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温凉挑眉,康熙帝的这个乐同他的乐许是不同的。
    “别说这个了,你同那些使者的对话如何?”康熙帝显然是在找着转移话题的借口,倒也是很轻易就给他找着了。
    温凉认真言道,“他们来自一个需要警惕的国家,某以为或许我们需要建立邦交。”他所提及的邦交,同清朝眼下同西洋诸国建立起来的邦交格外不同。
    清朝附近的国家都是小国,哪怕是准噶尔部这些都是被清朝看做是附属。
    东北处的朝鲜等也是如此,而对于罗刹国英吉利等这些国家,清廷向来秉持着一种不主动靠近也不主动相交的态度,哪怕使者来到了国土上,也没有平等相交的认知。
    对清廷而言,所到之处皆是附属。这等高高在上的态度,想来他们是无法认可的。
    康熙帝摸着胡子言道,“他们不过是些外国使者,哪怕是国力富强,同我等也相距着一个偌大的海洋,和他们相交只会利大于弊。且赞同了一国,便有他国前来,那些纷杂小国太过零散了些。”
    温凉也知欧洲那侧的国家大多数都是小国,哪怕是英吉利也只是个国土贫瘠的岛国,这对地大物博的清朝而言,的确是个蔑视的缘由。不过更多的还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心理无法更正。
    温凉凝视着康熙帝半晌,果断放弃了说服康熙帝的念头。
    康熙帝哪怕再开明,在接触到那些西洋思想后,也会迅速地选择关上国门。
    国门越开放,国民便思想越成熟,要想统治更为安稳,所需要的智者便越少。愚民越多,才越容易糊弄。
    温凉哪怕同康熙帝说得再多,也是无法改变康熙帝既定的思想。
    “这般说来,温凉还没有解释同那个英吉利人是如何认识的。”康熙帝忽而记起这事,含笑言道。
    温凉淡淡开口,“那人此前曾来过京城,因见病人昏倒,想施以援手。不过家属以为他是想危害他,差点产生矛盾。”
    康熙帝蹙眉,他是体会过西方药物的好处,这也是他偶尔容忍这些外来事物的缘由。
    温凉看着康熙沉思的模样,心中颔首。要是当真一点触动都无,就真的太过了。
    温凉从宫内回来的时候,绿意正在逮着温良洗澡,大猫的身影满屋子乱窜,几个守着院子的侍女也在帮忙抓猫。
    温良顺杆子往刚入院内的温凉身上爬,凄厉地喵呜了好几声。这些年下来,温良对水的畏惧有增无减,每每洗澡的时候,那画面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温凉揉了把她的毛发,轻声道,“你们散了吧,这一次我来洗。”
    绿意领着温凉入了偏屋,帮着温凉把屋内的门窗都关紧后,这才开始了洗猫大计。
    院内的人都偏宠温良,很少逼着她入水,但是每隔几天还是会给她洗洗肉垫,再间隔长点的时间给她洗一次澡,毕竟太过脏污的话对大猫本身也不是好事。温良爱撒娇,蹭着温凉的手掌喵呜了好几声,不过喵喵声在落水后一点都不温柔了。
    喵呜喵呜喵呜——
    绿意站在外面守着,听着里面的声音笑起来,温良以为先生抱着她进去就能好些了?甜腻腻地蹭着先生的裤腿,可还不是要落水洗澡?
    等到温凉用大巾子抱着大猫出来的时候,温良已经在温凉的胸前软成一团团了,委屈地小小声地喵呜着,听得都有点心疼。
    温凉抱着她坐在太阳底下给她擦着湿漉漉的毛发,好几次大猫都打算越狱,然都被温凉无情地镇压,直到整只猫都被擦得干爽些才撒开手,让温良一溜烟儿地跑开,蹲在树梢顶上冲着温凉就是一顿不客气地喵喵声。
    绿意恍惚以为,要是那话能听得懂的话,想必温良也是在控诉先生抛弃了她的信任吧。
    在这个温暖的午后,绿意看着这场面也是心中发暖,好半晌才认真说道,“先生,您该去换身衣裳,免得着凉。”
    温凉刚才在给大猫洗澡的时候,身上也被泼了很多水渍,连身前衣襟都有些湿透了。
    温凉点头,“不要让她跑出去。”见着绿意认真记住后,这才回到屋内换衣裳。温凉打开衣橱的时候,本是打算给自身寻件衣裳来替换,不过在衣橱里面,温凉却看到了不少不属于他的衣裳。
    温凉的手指在那丝滑的衣料上略过,这些都是胤禛的衣裳,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人的衣橱倒是混在了一起。温凉也没有多想,随意地取了衣裳,绕到了屏风后面换下。
    看着天气,今个儿还是个不错的时候。因着早前在宫内的事情,温凉打算去书楼寻些资料书来看,绿意正在处理着屋内的事情,跟着温凉出来的人是铜雀。
    铜雀早些年还是自己做主嫁了出去,也算是个家生子了。前两年还生了个孩子,那些曾经危险的画面似乎也成为了过往,生活磨砺得她性子温婉了些,也没有了以前的急躁。因着铜雀是在温凉身边做活,夫家的人也敬重她,到底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
    铜雀跟着温凉到了书楼,这书楼下面守着的守门老头也换人了,变成个年轻些的小子,据说也是他家里的子孙,算是子承父业。
    温凉冲着那下面的人淡淡颔首,便自个儿上楼了。铜雀按着以往温凉的习惯,并没有跟着温凉一起上去,在楼梯边就停下来了。
    ……
    弘晖今年十四岁,作为一个不大不小不尴不尬的年纪,他在上书房的日子比以前过得好多了。
    自从大皇伯二皇伯三皇伯八皇叔这几位接连跟排山倒海一样出事后,唯独只有他父王一枝独秀好好的,弘晖便微妙地察觉到上书房的气氛格外的不同。
    在太子仍在的时候,上书房一贯是弘晢等人的天下,说一不二便是如此,连太傅都很少去关注他人的事情,一心只想着弘晢。
    那时候大多数人也没想到后续的事情是如此的快速,两年内发生的事情太多,弘晖隐约感觉到了紧绷的气氛,却没有流露出什么。
    随着胤禛地位的水涨船高,旁的人也开始注意到了弘晖的存在。
    从前一直靠着弘晢的那些人像是一眨眼间突然发现了弘晖的存在,不管弘晖走到哪里都会第一瞬间被人所发现。这样的感觉有些奇怪,弘晖在忍了些时日后,也就习惯了。
    如果不是当初胤禛曾特地叮嘱过弘晖,或许眼下弘晖也会有点飘飘然。可偶尔在外书房对上父王严肃的脸色,弘晖心里的那点气泡眨眼间就被戳破了。
    有如此肃穆的父王,要是弘晖敢撒欢,想必要被扒皮。
    下午回来的时候,弘晖比往日的时候还要劳累。他本是应该在两刻钟前就先回到府上,途中被着个熟人拉去,没想到又是一场热闹的宴会,他也不好转身就走,待了半晌才寻了个借口离开。
    弘晖本来就是他们巴结的人,眼见着人要走,他们也不能阻拦。
    弘晖扯了扯衣襟,人有些烦闷,看着贴身侍从说道,“以后他的帖子就算到了府上,直接丢了便是。”那內侍低声应是。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往往被弘晖打发了的都是那些自以为靠近了弘晖,想借着他生事的人。今天这个本来算是亲近弘晖的,没想到依旧还是这般,让弘晖心里有些不大舒坦。
    弘晖道,“先不回院子,去书楼看看。”
    今天太傅教的东西还有些不大明白,弘晖想着在饭前还是去看看的好。书楼虽然有着夜灯,然在寂静无人的时候,还是有些诡异。
    弘晖迈着步子到了书楼,楼下是熟悉的守楼人,以及一个不太熟悉的侍女。
    他挑眉看着两人同他行礼,又看着二楼的楼梯,心中恍然,该是先生来了。弘晖心中有些雀跃,登楼而上,果然在靠近窗边那处桌子看到了温凉。
    温凉听着动静,侧头看过去,一双漆黑的眼眸让弘晖有些不自在。
    先生哪里都好,就是这视线总是有种勘破人心的感觉,小时候还没有多大的感觉,等到现在才发觉那是种多么敏锐的触感。
    弘晖欠身道,“许久未见先生,先生风采如昔,弘晖心中欣喜。”
    温凉站起身来,袖手而立,“弘晖如是,请坐。”
    弘晖露出笑意,在温凉对面坐下,他的视线落在温凉身前摊开的书籍上,上面恰好绘制了一面海路图,这让弘晖想起了今日太傅曾说过的问题,不自觉问道,“先生以为,海禁是必须的吗?”
    温凉微挑眉看着弘晖,又敛眉看着他刚看了一半的书籍,淡漠言道,“是宫中太傅讲解到了此处?”
    弘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轻声言道,“太傅言说,这广州处的戒备太浅,应该对倭寇海贼等严加防范,不能再让渔民靠近海面,同时该紧闭海线,免得他们同海贼接触过多,变得难以控制。”
    太傅所说的话自是不可能这般直白,这是经过了弘晖自个儿的理解后的简化版。
    温凉淡声言道,“倭寇早在明末清初后便渐渐消失,海贼也几乎是无稽之谈。眼下福建广东等地盛行的并非真正的海贼,不过是带着反清复明色彩的团体罢了。朝堂想要禁止这些势力,便需要个彻底的名头,如同数年前砍杀了朱慈炤一般,只是为了掩饰这些事情的面纱。”
    弘晖有些呆滞,半晌后回过神来,面带薄怒,“难道便能如此随意愚弄?!打击这些势力本来就是朝廷该做的事情,竟为了这样的目的不允许渔民下海经商,这也着实太过了!”
    温凉淡漠言道,“教导你的太傅想必是个激进的性子,不许渔民片板下海的政策的确曾在四十几年的时候打算出台,那时候已经被你父王带人压下,暂时还未实施。”
    弘晖抿唇,看来也并没有因为温凉的话而感到安慰,“父王曾给我看过珍善阁的账簿,光是这一家店的经营,便比得过其他店铺综合的一半,若是能同外朝互通有无,想必也是件好事。”
    温凉没说这珍善阁能落脚是经过了多大的努力,也没有说是因为这难得新奇的方式才引来这样的销路,更没有提及那新式的管理曾花费了温凉多大的力气,若是这一切能让弘晖产生这般影响,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教育是一代传承一代的事业,这需要旷日持久的坚持。温凉无法动摇得了康熙帝的信念,却影响得了胤禛的意见,改变得了弘晖的看法。
    弘晖可是胤禛既定的继承人。
    温凉起身在书楼内走了一遭,把挑选出来的几本书籍摆在弘晖面前,“若是你打算知道更清楚的事情,或许弘晖需要对这外面的事情有个具体的了解。至于更详细的内容,某以为,可以问问爷。”
    “爷对此可是有着深刻的认识。”
    弘晖咧了咧嘴,看起来有点不太相信,“先生说的,可是父王?”
    他那位冷飕飕的父王,弘晖的确仰慕他,然若让他有事没事往他面前跑,弘晖也是需要些心里建设。
    温凉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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